七月初七,未婚女子在家中聚会,浮钱,拜织女,穿针引线看谁人手巧;而男子则在这天拜魁星以求高中,晒书有晒满腹经纶的寓意,实际防止虫蛀。
裴朔不需要应考,家中藏书也有仆人折腾,留在私塾懒洋洋打不起精神。
狐朋狗友凑上来献宝,说是从一个道士手上搞来,说其中大有奥妙,可以见到思念的那个人。
他抬起眼皮,但只睁开一只眼睛,瞥了一眼。他们忙不迭把盒子打开递到裴朔眼前,长条铜盒一边是香盒,另一边则放着一个小锥状的香。
“凭它?”裴朔捻起它嗅了嗅,外表特别,香也普通的很,挑眉嗤笑。“故弄玄虚。天黑了,梦里什么都有,我要它做甚?家里不缺香料,送我这个倒不如请我去馆子听个曲,再去奇兽馆看兽斗。”就把它随手丢桌面起身。
“可是它们撕咬很可怕啊……”狐朋狗友缩了缩头,无奈道。
“唉,破军当了一趟府兵回来,性情好像大变样;再打了个仗回来,有时候看人的眼神就像……就像奇兽馆擂台上那些猛兽的眼神,超凶,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一样,看样子军营的生活不是人过。”
后头他们的话没传进裴朔的耳朵,就算听见他也不在意。
裴朔顿住脚步,头抽抽地疼,心情从不怎样瞬间转换到特别不爽。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排解?除了战场杀更多的敌人,还能怎么排解,让他一刀剁了方家宝,这破事就彻底揭过,几年过去了心结未解,每当他闭眼半个雁门的鲜血犹在眼前,比天边残阳更红,角门前将军百战死,头上有乌鸦盘旋报丧,叫他如何修身养性?
“不去了,头疼,回去睡觉。”他折返回家抛下跟上来的狐朋狗友。
他的书童匆匆抱着画卷书籍,扭头左右看看,没见到他家少爷急得快哭了。被丢下的狐朋狗友也无奈,“唉,男人啊。小书童,这个拿着,我送给你家少爷的,他忘了带走。”
书童呐呐应了,把香收好。对方是开国侯一系的,几个人的爹都跟着裴正稳手下打仗,这几位跟裴朔又是下青楼楚馆去斗兽的真·狐朋狗友·交情,不怕他们害裴朔。
夏蚊成雷,裴朔不胜其烦,叫小厮找点什么熏走蚊子,书童也没跟小厮交代,小厮不清楚,看见渡情香点了拿去熏。
蚊子的声音小,人也困了,裴朔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忽然生起一个想法:今天七夕,不知道阿瑶是不是也像那些未婚女子在家里穿针引线……
香雾幽幽,好像被谁牵引,飘入裴朔的耳窍。
这是哪?
裴朔踏出漆黑,感觉下脚不对,低头一看,每踩出一步,脚下便荡开一圈圈涟漪。
地面不是地面,而是深蓝无边际的云雾天空,头上一道白虹贯月,那是无数星辰汇聚成河,天上银河原来到了天上依旧遥远。
这里是天上?
空荡荡的。
裴朔一边走一边腹诽。
没走多久,远远看见一棵古木,幽蓝幽蓝发着光,和天上的色彩相当和谐,树下还有一座桥。
“鹊桥?”裴朔提起兴致,快步跑过去。
桥和古树一样也是发光体,光点飘逸,他试探的踩了一下,实的,能上去。可站在拱桥眺望,这片天地,除了天上银河,地下星湖,古树与拱桥,以及拱桥下的莲叶荷花,剩下无边寂寥。
“哎呀,吓死我了!”
树上跳下一人,裴朔下意识就想转身抽剑,伸手一摸没摸到剑,身已经转了过来。那是一个女子,亭亭玉立,撑着一把伞,神色惊魂未定。
这相貌依稀是……
“阿瑶!”裴朔脱口而出。“原来你在这。”
女子拍拍胸口压压惊,回过眼,竟没仔细看就已经知道眼前的青年是谁:“裴朔,好久不见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赶紧跑。”
真的是江瑶。
裴朔心里也说不上来,见到故人,黄毛丫头也长大了已经是个小家碧玉……他的手握住一片温热,低头一看,脸上燥热,脱口而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阿瑶既惊讶又是不解,“大哥,我们在逃命啊。牵一下跑路不分散,你怎么说得好像是我强抢良家妇男?”
裴朔无言,她的话又让他升起怀疑,逃命?“阿瑶你怎么了?”
咚——
阿瑶一头撞墙上,疼得她蹲了下来。
裴朔伸手去摸,明明前方空无一物,触手一片冰凉,有一面无形的屏障拦住他们。“没事吧。”他问,就看到阿瑶双眼泪汪汪,额头红了一大片,是撞狠了。“我看那边应该也是一样,看着大,但只有巴掌大的活动地方,像个小岛屿一样。回去那边,我给你揉揉。”
两人重新回到拱桥边,坐在树根下。
裴朔搓搓手,把手搓暖了,往阿瑶额头按下。
“嗷!”阿瑶疼得跳起来,“裴朔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军营只有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哪里来的什么香什么玉!”裴朔接口得极快,把她按了回去,再把手搓暖,轻轻轻轻地覆上去,不敢用力,掌心感受到额头的温度才慢慢的揉,好像做瓷器的老师傅拉胚一样的谨慎。“你们女孩子,真麻烦。”
“哦,所以呢?”
阿瑶睨眼,裴朔肚子里的一番话上到嘴里不知道怎么就来了一百八十度大拐弯,可能是求生欲发作吧:“所以,有你一个就够了,多一个侍候不来。”
“喂喂,你可别乱说啊,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的就成了你家。”
“现在不是,以后会是的。”裴朔揉着揉着,发现似乎越揉越红,心虚地收起手,假装没看到,这里没有镜子,星湖也不会倒影,阿瑶不会发现。
“能见到你真好啊……”
“是啊,毕竟梦里啥都有。”
裴朔拥住阿瑶,阿瑶喂了一声就随便他了,说你有什么事就说,没有人会笑话你,过了今晚也不会记得。
温香软玉抱满怀,裴朔精神放松,正如阿瑶说这里除了他们两就没有别人,他说了很多话,那些不能写在信上,那些缠绕他的梦魇,那些没有寄出去的思念,在这繁星漫天的,冷清得像广寒宫的奇怪地方尽诉给这个挂念在心上,但也慢慢被记忆遗忘的姑娘,如果他们再不没有相遇,过多几年再想起,不过是我的一个厨娘朋友。
阿瑶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好似邻家知心姐姐。
忽然心有所动,袖子里有一个烟花,使用它能为裴朔驱散心上阴霾,解决掉这件事应该可以离开这个地方。阿瑶心想。“裴朔,这里这么冷清,我给你放个烟花呗。”
烟花无需点燃,阿瑶随手抛出,烟花嗖的一下上天,砰砰几声,大朵小朵绚丽的烟花盛放,这还没完,火花落地并没有消失,迅速勾勒出一个心形,将阿瑶和裴朔圈在其中。
阿瑶嘴巴掉得能塞鸡蛋,等等,这不是变成了她对裴朔表白?
心脏怦怦怦地犹如小鹿乱撞,裴朔满心炙热,看向阿瑶目光热切,他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红色直裾,阿瑶穿的是有绣有卷草纹齐腰红裙,“阿瑶,我们像不像成亲拜堂?天星为烛地作铺。”
“不像!”阿瑶惊恐。
但裴朔看到的是,阿瑶含羞点头应承,一副任君做主,于是他扑了上去……
天未亮,渡情香灭。
阿瑶惊醒,左右看看,是她的房间,才长吁一口气,又是一连作了两个梦的晚上,起先她在古堡逃亡,好不容易打破镜子逃出吸血鬼的追捕,一脚跨到仙境一样的地方,遇到长大后的裴朔,说起来长大后的裴朔会是什么样?梦里都是糊的,唔,中间发生了什么来着,最后给他丢的烟花还挺好看的。
不记得的梦大概是好梦吧。
阿瑶看天色还暗着,迷迷糊糊继续睡了。
裴朔也惊醒,梦里的人……是谁?让她逃了好气!
……
【蜀地临邛有方士,善梦魂之术,能制香。渡情香燃后使人梦入幻境,或至蓬莱仙山,或入云泽神渊,若心念则诚,则能与至爱相思之人在梦中幻境中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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