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坑道里,洛桑二世险之又险地挡开对手的凶险一剑。
他没有犹豫,随即屈膝进步,冲进视线不清的白色烟雾中,顺势反削!
这么多年来,这一套军团十式里的动作步伐早已成了他的本能,在千锤百炼中熔入灵魂,无需观察,无需思考。
直到他的剑锋猝然受阻!
“铛!”
刺耳的金属锐响中,敌人稳稳格住他的剑刃:
“太随意了,侍从。”
听着对方的话,洛桑二世眼神一动。
“想成为骑士,就更认真些!”
只见华金骑士从弥散的白烟里现出身形,语气严厉的他长剑一绞,力道十足!
“唰!”
剑刃摩擦声中,两人再度分开。
洛桑二世连退三步,稳住身形。
但他没有马上反击,而是凝望着自己的剑,眼神飘忽。
想成为骑士……
成为骑士……
骑士……
【记得,侍从!骑士不仅仅是一个名号,它代表着一段历史,一种文化,一个人群,一样精神,一道信念……而骑士之道,是值得你倾尽一生去参悟践行的升华之路!】
洛桑表情不变,却握紧了剑柄。
淡淡白烟升腾而起,弥漫在他身周,神秘而不祥。
在他面前,华金骑士神情平静,不慌不忙,好像这只是一次日常训练。
洛桑沉默了几秒钟,这才轻轻抬头,望向眼前的人:
“这样正统的军团十式……你,真的是你?”
华金闻言一顿,随即放下剑刃,微微一笑:
“我知道,侍从,此刻的你一定很困惑。”
困惑?
洛桑二世一颤。
【我知道,侍从,你此刻很困惑:这个世道,骑士的名号越来越廉价了,无论是各大家族册封的骑士,乃至王室御封的骑士,好像都变成了功利的晋身之阶,但凡是個男人,挥得动剑出得起钱就行……而相应的考验、试炼和磨练越来越少,成为骑士的门槛也越来越低……所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还要坚持这套守旧落后的骑士古法,坚持这套早已被人嗤之以鼻的信条?】
但这怎么可能?
“你,你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洛桑轻声开口,他打量着衣装明亮,装备整齐的华金骑士,华金大师,努力找到那个词:
“还如此——年轻?”
就像记忆中的样子。
但下一个瞬间,华金的剑刃就刺破白烟,在飒飒剑风中直奔他的咽喉!
“铛!”
洛桑二世反应极快,侧步转身,将敌人的剑向另一侧格开,但华金却力道不减身形不退,整个人向他撞来!
“咚!”
一声闷响,两人的身位瞬间变化:
他们并排站立,肩膀相抵,面朝同向,两把长剑绞在身前,于凶险的角力中不时颤抖。
洛桑二世死死踩住外侧地面,神情发紧,全力相抗。
就像他们曾经在训练场上,千百次做过的那样。
“不,我的学生,我的侍从,你偏题了。”
诡异白烟中,华金冷笑一声,看向身侧的洛桑:
“你困惑的地方,不该是我的年纪,不该是这种浅薄外相。”
洛桑蹙起眉头,看向华金的剑——那柄古朴却锋利,据说曾随侍艾迪二世身侧,直到后者登上王位的骑士剑。
一如从前。
“你该疑惑的是:侍从,为什么你还是无法战胜我呢?”
无法战胜他?
战胜华金?
洛桑目光一厉。
下一秒,他只觉得手上和身侧齐齐一空,随即听见剑风呼啸!
要糟。
洛桑不及思考,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肉关节器官就急速运转,瞬间作出最合理的反应,让他转身扬臂,挺身出剑,迎接汹涌而来的狂风巨浪!
“铛!叮!铛!”
金属交击,锐响连连,刺耳非常,连地上的积水都被震得波纹荡漾。
这一次,洛桑放开自我,他不再执着于军团十式,而是将这些年所见所闻所学所练的一切武术招式——流星击、微笑剑式、怖惧杀、明烛八斩、断地龙、冰川斧、寸袭、火海狂风、神谕赐教式、噤蝉剑……甚至两式残缺不全但神妙难言的精灵剑舞,信手拈来,悉数施展!
以迎昔日老师的检阅。
“铛!叮!铛!铛!叮!叮!铛——”
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整个坑道白烟滚滚,被剑刃交击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
两人的影子在烟雾中铺开,它们时长时短,时大时小,如走马灯般映出不连贯的虚幻剪影,变幻无常,诡异莫名。
终于,两束光影在十余连击后再度分开,坑道恢复安静。
白烟淡开,显露出相对而立的两人:
洛桑矮身横剑,严阵以待。
华金则矗立原地,好整以暇。
“难以置信,印象深刻。”
几秒后,华金骑士满意地点点头:
“除了三种不同风格的帝风剑术之外,你还施展了圣殿一方的武艺:终结塔的风暴、蔷薇以及罪殇,不少于三脉的风格。甚至还包括荒漠佣兵的阴险招式,很有特色的草原武术,北地人的搏命招儿,荆棘地的短兵技艺,焰海人的旋身连击,神殿骑士的感应流派,以及一套先发制人的远东剑术,噢,甚至还有精灵们的上古剑舞?”
华金骑士的语气带着欣赏与认可,仿佛记忆中的样子。
但听在洛桑眼里,只觉得心中越发沉闷。
“看来你听进去了我的教导,侍从:杂习百家,互为镜鉴,融会贯通,方成大家。”
年富力强的华金像是看穿了他的思绪,只见骑士微微一笑:
“但这仍然解答不了那个问题:为什么?”
洛桑二世目光一凝。
只见华金眯起眼睛:
“为什么你还是……打不过我?”
打不过他?
几秒后,洛桑皱起眉头:他自己的剑刃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好几个豁口。
什么?
他看向华金的剑:它完整无缺,锋利如前。
洛桑心中一紧。
刚刚的这个回合,他输了。
一如过往。
即便这些年来,自己已经,已经……
想到这里,洛桑二世低下头,死死盯着脚下的污水,眼神空洞。
为什么?
“为什么?”
华金骑士一声长叹,说出他心中所想: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便一切早就物是人非?即便你已经找寻到了更加强大的力量,脱胎换骨,今非昔比?即便我的剑术理念过时已久,身体垂垂老矣,能力寸步不前?”
“为什么,侍从,”华金叹息道,“难道我,身为老师,对你而言,还是太强大了吗?”
但他话音未落,洛桑二世身形突闪!
“话说早了,”剑风飒飒,洛桑怒吼着主动出招,“老家伙!”
“铛!”
华金一剑挡住洛桑的进攻,看上去如此轻松写意。
洛桑二世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望着自己被死死挡住,无法寸进的剑刃。
“不,当然不是因为我强大,如你所说,我早就是个入土的老家伙了……”
华金微微摇头,发力推开洛桑:
“也并非因为伱技不如人,无法战胜老师。”
下一秒,洛桑二世攻势再起,剑锋如幻影般闪烁,掀起狂风巨浪,直扑华金。
但他惊恐地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变换招式,寻找破绽,施展杀招,却每每都在关键的一刻败下阵来,或被防住,或被闪过,无功而返。
“而是因为我,我亲爱的学生和侍从,我永远是那个你无法在训练中战胜的老师,永远是那个在教学中指导你的人。”
激斗中,华金骑士居然还能有余力出声,他的嗓音盖过剑击,穿透剑风,无比清晰地在洛桑耳中响起:
“因为我必须是——身为老师,我必须从见识到经验,从能力到考量,永远比你多知道一点,多晓得一些,多藏上一招。”
洛桑越听越烦躁,但他的进攻依旧无法奏效。
“因为‘老师’这玩意儿啊,从它被赋予这个标签开始,就无法被‘战胜’。”
华金的声音不缓不急,像是在讲故事:
“因为‘老师’天生站在高位,居高临下地指导教诲,而作为学生,作为学习者,作为模仿者,作为——顺从者,你连挑战和质疑的权利,都被天然地剥夺了。”
他巧妙完美地抓住洛桑剑势中的一点微小瑕疵,拦下一记杀招:
“这就是世界运转的基石之一:‘老师’永远不会也不能、更不允许被放到‘对手’或‘敌人’的范畴里。”
华金勾起嘴角:
“所以,我的学生:面对‘老师’,保持谦逊吧。”
洛桑一震!
【小心,如果你不够谦逊自省,不是正直忠义,不能英勇无畏,不屑舍己为人,不敢抗强扶弱……如果你不再相信这些信条,任它们在你心中腐烂发臭,成为你嘴上宣扬敬仰,私下却嗤之以鼻的东西……小心,当这样的事情发生时,往往连骑士自己也不知道……】
下一秒,洛桑只觉剑上一空,虚不着力!
“铛!”
他下意识地回剑防守,险之又险地挡下华金的反击,不无狼狈地翻滚开去。
华金也不追击,只是静静地等着他。
【归根结底,我的侍从,任你是一时风光还是一世落魄,是无敌当世还是屡战屡败,是千人敬仰之辈还是万夫所指之徒,当那一刻来临,只有你自己,只有你的内心知道:你究竟配不配得上骑士之名。】
不!
洛桑在心中怒吼一声,单膝跪地的他从地上挣扎起身,激得周围白烟退散。
“我早就超越你了,老家伙!”
洛桑二世冷冷开口,杀机盎然:
“质疑,挑战,超越,就像你教导的那样——你的学生,超越你了。”
但华金却笑了。
“你真的相信吗?这套鬼话?”
华金骑士啧声摇头,目中泛起精光:
“事实是,侍从,你从来没有,也不可能主动超越我,而是我,是我‘允许’你超越我了。”
洛桑表情一动。
什么?
华金极快地挽了个剑花,像过去一样轻巧熟练。
“没错,‘老师’,特别是‘老师’的资格,‘老师’在这个世界里的存在和本质,永远不会也不能被质疑、挑战和超越——除非我,除非老师‘允许’你,‘恩赐’你,‘鼓励’你这么做!”
洛桑紧蹙眉头,缓缓举起剑。
不对。
“只有这样,只有当我,当‘老师’允许你挑战它,恩赐你质疑它,鼓励你超越它的时候……”
华金的嗓音冷了下来,一如他渐渐冷酷的表情:
“……你才能得到许可,在那寥寥无几的时间里把‘它“当作对手和敌人,来实现有条件的挑战、质疑和超越,来欺骗自己:‘质疑老师是学生的义务’、‘弟子不必不如师’、‘老师期望教出超越自己的学生’……”
华金话音未落,他就身形一动,攻势再起!
“铛!”
洛桑反应极快,经验丰富的他一眼就看出对手此刻的强处与破绽,顺势举剑,拦下这一击。
但是……
“但是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华金骑士神情可怖,他剑上发力,推动着洛桑不住后退:
“为什么,为什么‘老师’要允许学生挑战自己,质疑自己,超越自己?为什么允许学生损害自己的权威和地位?”
洛桑二世紧咬牙关,痛苦莫名。
“不,恰恰相反!‘它’这么做,正是为了加强自身的权威,为了维系自己的地位!目的地往往要另辟蹊径才能到达,目标往往以看似舍弃的手段夺取,给出诱饵,往往是为了最终拴住猎物!”
华金怒吼道,军团十式顺势出手!
是凯旋击。
“铛!”
洛桑使出浑身解数,堪堪挡住这一记终极杀招——相比数十年前,对方的剑招非但没有丝毫褪色,甚至比记忆中更加难以应对。
华金骑士一记正踹,洛桑二世抵挡不住,闷哼一声向后摔去。
“因为这个‘挑战’的擂台,这个‘质疑’的舞台,是‘老师’大发慈悲赐予你的!唯当你站上擂台登上舞台,遵照它的规则和允许,‘挑战’了老师、‘质疑’了老师、‘超越’了老师之后,它才能理直气壮,理所应当地诱导你!”
不。
为什么?
“……诱导你顺理成章,低眉顺目,甚至是满怀感激地对‘它’说出那些话:‘即便这样,你也永远是我的老师’、‘我一身本事,都是老师传授的’、‘我背负着老师的期望,青出于蓝’……”
在愤怒、耻辱与痛苦中,洛桑二世从污水里挣扎起身,下意识地握住剑柄,但华金骑士的话却如无可抵挡的魔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就像本可建功立业的伟大骑士,却甘愿低头向自私弱小的主君效忠赴死,因此被颂忠诚!或者本可反抗奔向自由的愤怒奴隶,却甘愿低头让残暴的奴隶主盖印戴枷,因此得到奖赏!”
洛桑痛苦地闭上眼睛。
风声呼啸。
“铛!”
洛桑下意识地上举长剑,堪堪挡住华金来到眼前的斩击!
华金骑士向前倾身,贴近洛桑,轻声道:“即便你已经真真正正,超越了老师,超越了‘它’。”
“你,我的侍从,明白吗?”
坑道里无比安静。
周围的白烟越发浓稠。
下一秒,洛桑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如有火焰!
他盯着眼前的华金,咬牙开口,一字一顿地,带着自己也感觉不到的痛恨和怒火:
“你,不,是,他。”
华金的柔和笑容消失了。
“你依旧不明白,对么,”骑士摇了摇头,满脸痛惜,“你会想,‘啊,看,难道我不是已经超越华金,超越老师了吗’?”
洛桑二世还不及回答,华金的剑刃就突然后撤,旋即再如旋风般袭来!
“叮!当!”
洛桑全力挥剑,连续移动,让自己的每一个选择和每一次动作都尽善尽美,以抵挡眼前的敌人——正当盛年,体魄强健,而剑术经验,却俱已炉火纯青,近乎无敌于世的汉德罗·华金大师。
“因为那只是假象!”
华金怒喝一声,长剑疾挥,转为进攻的军团十式在他的手中绽放光彩,一招一式都带着金戈铁马的战争之资,铁血铿锵,将帝风之剑书写得淋漓尽致。
而洛桑只能被动应付,勉力支撑。
不是他。
他不是他。
它,不是他!
“那是它在引诱你以‘它的方式’超越‘它’!因为只要这样做之后,你就彻彻底底,永远不可能挑战、遑论超越‘它’了!”
华金的话语里带着痛心与喟叹,但剑上攻势却不见稍减:
“因为老师,因为‘它’只有维持这一套话术,把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必然,把自身迟早会被学生所否定、所超越的无奈事实,说成是更高框架和更大体系之下的一种恩赐,一种允准,一种授予,一种‘这正是我想要的’和‘我早知道会这样’的话术,在无形中暗示你师生高下早分,主从地位已定,余者不过是居高临下的赏赐——你哪怕变得再强再厉害,都tm不过是祖师爷在赏你饭吃!”
华金的攻势越来越急,越来越密。
洛桑连续防守,奋力格开一剑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只有这样,‘它’才能掩盖自己的恐惧和无力,才能矫饰自身的薄弱和虚假,把‘老师永远是老师’这样的谬言合理化,才能在‘师不如弟子’成真的时候,也依旧保持‘老师’的地位和权威,让‘老师’——这一完成传承功能之后就毫无作用的虚无标签,成功转向,变成满怀意义和掌握权力的实体,永远,永远,永远站在高你一级的阶梯之上!”
滚滚白烟中,华金目光冷酷,向着不支跪地的洛桑,举起剑锋。
最后一剑。
但下一秒,洛桑神情一动,反手出剑.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唰——”
剑锋彼此相交,擦出火花。
但洛桑神情坚毅,剑刃坚定,奋尽此生的经验与见识,攻出他有史以来最完美,最神奇的一式反击!
“嗤!”
剑刃刺入华金的右臂。
“当啷!”
一声钝响,华金生生一颤,他的骑士剑落到地上。
洛桑二世颤抖着站了起来。
他的剑锋,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华金的脖颈上。
“你输了。”
华金怔住了。
他看了看地上的剑,又看了看脖上的剑,明白了什么。
华金看向洛桑二世,露出满意的笑容。
“面对‘它’,你即便双手有力,剑刃锋利,也早入枷锁,无力反抗。”
白色浓雾中,华金毫无愠色,而是平静地张开双手,露出脖颈:“为了这个虚无标签的转向,它甚至用出了最下作的骗术:来吧,学生,我允许和期望你超越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成为新的我,新的‘老师’。”
洛桑的剑锋微微颤抖着。
华金无视颈部的剑锋,继续道:
“就这样,‘它’以此来虏获你,令你成为这个标签之下,‘它’的新骑士、新守卫、新奴隶。”
洛桑二世咬紧牙关,表情挣扎。
华金骑士疾言厉色:
“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用‘弟子不必不如师’的话术,来维系‘弟子永世不如师’的基石,最终建立了一个‘只有老师允许你超越它,你才能超越它’的永恒体系,传承传递数千数万年!麻醉催眠千千万万人!”
他神情一松,又再度赞叹道:
“无人怀疑,少人觉察,大部分人习以为常,更多人为之辩护,自发为之所虏,啊,瞧瞧,这手段,该是多么狡猾,多么阴险,又是多么精彩,多么巧妙,多么令人迷醉啊。”
华金看向眼前的洛桑,重归平静:
“现在,你明白了吗,我亲爱的学生?”
迷雾之中,洛桑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人,摇了摇头。
“你不是他。”
洛桑怔然道:
“你不是华金。”
华金骑士看着他的样子,笑了。
“我?我当然不是他。”
他摊开双手,叹息道:
“所谓‘尊师重道’,看,‘尊师’只是个幌子,一个手段,最终的目的,是为了‘重道’,为了困锁,为了奴役。”
华金紧紧盯着洛桑的双眼:
“所以,‘我’不是华金,‘我’不是你的老师,‘我’甚至不是‘老师’本身。”
他咧开嘴角:
“哈,哈,哈,哈,哈,哈——‘我’,‘我’是某种更高、更大、更可怕的东西!”
洛桑二世微微一颤。
“某种让‘它’永远永远永远都是你的老师,而你永远永远永远无法超越,更无权质疑和挑战,甚至无意和无能去察觉的‘东西’!”
华金张开双手,神情夸张,话语狂热:
“一副你无论挑战还是顺从,无论肯定还是否定,无论自觉还是不自觉,都被笼罩期间,无法挣脱,只会永世加固的恐怖枷锁——”
“不!”
洛桑二世怒吼一声,手臂一收一挥!
华金的话戛然而止。
咚隆一声,骑士的头颅离开身体,滚落地面。
他的身体跟着歪倒,摔落污水之中。
只余下洛桑一个人,站在渐渐散去的白烟中,望着地上的尸体,神情恍惚,眼神空洞。
“怪物。”
不知过了多久,洛桑二世咬牙哼声,僵硬地转过身子:
“废话,一堆。”
他艰难地举步,在污水中跋涉,仿佛带着难以取下的负重。
好了,他有,他还有任务。
他还要去追那个……
“难道我说错了?”
洛桑身形一僵!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污水之中,华金的头颅和身体寸寸碎裂,化成白烟消失。
但华金的声音却仍旧响起,逐渐变调:
“难道这不是你内心深处,最想击碎的枷锁吗——乔?”
乔。
听见这个名字,洛桑生生一颤!
白烟滚滚,地上的污水开始波动蒸腾。
几秒后,一只漆黑的手,在水面中央探出!
只见那只黑手箍住污水的边缘,露出手腕、手臂、肘部、肩膀——直到一整个通体漆黑的人,从水面中央爬起,起身站立。
洛桑眉头耸动,惊骇莫名。
华金的声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冷酷而刚毅,压迫感十足的声音:
“难道我说出口的,不是你在不公不义的血与泪中奋力挣扎,在万人唾弃的灰与烬中忍辱偷生,在见不得光的污与秽中痛苦嘶吼,在失去一切的怨与愤中自暴自弃,却也想不明思不透,只能对空挥剑,麻木自我直至癫狂的东西?”
“既然如此,为何要压抑怨愤,为何要自缚手脚,”漆黑的人体抬起头,露出没有五官的脸,“为什么不把委屈变成愤怒,为什么不让它们彻底释放,鉴于这本就是你放弃一切,归来此世的意义?”
洛桑二世咬紧牙关。
该死。
该死!
他迅速平息好自己的震惊和恐惧,重新举起了长剑。
就像……华金老师教导过的那样。
但想到这里,洛桑二世又觉浑身一僵。
【就这样,‘它’以此来虏获你,令你成为这个标签之下,‘它’的新骑士、新守卫、新奴隶……】
不,不,不!
洛桑怒喝一声,高举长剑,以超人的控制力逼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漆黑的人体抬起腿部,跨出污水。
“我可以理解你无法理解。”
它的漆黑身体开始变化,刻出一道道线条,分出一处处轮廓。
“那我给你一个逻辑相同,道理相近,却更容易理解的例子,怎么样?”
漆黑的人体开始有了颜色,从身体到肩膀,从肩膀到手臂,再逐一幻化出详细的五官、头发……
“一个你记得更清楚、更深刻,更无法忘却的例子。”
随着漆黑人体的变化,洛桑目光一凝。
不知何时,站在面前的人,变成了一个高大健壮的战士。
他戴着厚重的头盔,穿着银黑色的甲胄,手持一柄带着护手的长剑。
他的甲胄雕琢精细,内衬用料名贵,头盔后还有两束飘带。
他头盔上的缝隙里露出两道目光,如冰雪般寒冷逼人。
最重要的是……
洛桑的表情变了。
不。
眼前的黑甲骑士跨前一步,举起长剑。
“来啊,无论你是华金大师的骑士侍从,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必留手,更无需退让。”
洛桑举起武器,满脸不可置信。
不。
“抛却挂碍,用尽你的全力,击败我,战胜我,超越我,以夺取这场选将会的桂冠,”黑甲骑士的声音如利刃出鞘般刺耳,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势,“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踏上征途,去证明自己,去挣得封号,以成为贵族,成为臣仆,成为有资格向我,向我们,向王国尽忠效死的……”
下一秒,对方头盔里的目光一闪,露出满意与高傲:
“……骑士。”
骑士。
洛桑咬紧牙关,目光落到对方的胸前。
不。
不不不……
只见骑士的胸甲上,用名贵的沥晶精心熔铸出来的,是一个无比显眼,仿佛要向所有人展现骄傲与荣耀的图案:
银色九芒星。
“你,你……”
洛桑呆怔地道。
黑甲骑士纹丝不动。
“你?”
下一刻,洛桑的面孔瞬间扭曲!
“你!”
他怒吼着,剑锋如浪啸斩出,狠狠破入对方的黑色胸甲,饱含无人能解的痛苦,撕开那闪耀银光的九芒星:
“溯——光——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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