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永星城,前往北城门的驰道上,一队城防队的士兵们,很有眼色地远远避开前方空地的人们,并自觉的阻止其他人靠近。
“放心,我没有蠢到,在王都公然杀害王子。”
只见崖地领守护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身形挺拔地站在道路中央,弹了弹披风上覆盖住巨角鹿标志的雪,冷冷地道:
“只是想见他一面。”
他站在连绵的车队前,看着眼前神色警惕的璨星私兵们,等待他们主人的回答。
基尔伯特走下马车,看着不远处停着的巨角鹿马车和南垂斯特家的几名护卫,以及远处的另一架三色鸢尾花标记的马车,皱起眉头:
“南垂斯特公爵大人,如果您要为使团送行,大可以在北城门等候……半路拦截实在不是一地领主该有的风范。”
“不仅仅是我,”廓斯德脸色不佳,向着远处的那架马车一指:“还有三色鸢尾花的小子。”
基尔伯特迅速思考着眼下的情况。
“我们都知道,他虽然只有七八岁,但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廓斯德不耐烦地一抖披风:“把消息传给第二王子,让他来做决定。”
一把稚嫩的童声从第三架马车中传来:
“没事的,基尔伯特!让我来处理。”
泰尔斯推开车门,在神色紧张的怀亚·卡索,和如临大敌的米迪拉·罗尔夫陪同下,神色自若地走到廓斯德的面前。
廓斯德眼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孩子,向着路边努努嘴。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向着侍从官和随风之鬼摆摆手,跟着廓斯德,走到路边一侧。
“这又是什么戏码?”使团副使兼王子的教导者,瘦削的普提莱勋爵不耐烦地走下马车,仿佛被打扰了一个美好的早晨。
基尔伯特摇摇头:“王国内斗。”
“这么和平?”普提莱眯起眼睛,看着远处崖地公爵和第二王子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
“和平?”基尔伯特皱眉瞥了老友一眼。
“和平得我都快哭了,”普提莱撇撇嘴,讥讽道:“你该去东方大陆,去麒麟圣都,看看夙夜王朝里,辰氏王族和宦官、勋贵们的内斗——当然,你又没去过,见识浅薄也是正常。”
基尔伯特不满地用鼻子呼出一口气,竟找不到有效的话来反驳他。
该死的吟游者。
泰尔斯看着眼前神色不善的巨角鹿公爵,深思着对方的来意。
他必定怀着某种目的而来。
但我们已经注定为敌了。
要警惕。
“我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人居然是你。”泰尔斯默默道。
廓斯德轻哼一声。
“我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见你……法肯豪兹的冷嘲热讽太讨人厌了,”独眼龙冷厉地盯着他:“小鬼,我知道你很聪明——就不废话了,听着……”
“我不喜欢你——从来没有人敢叫我伪君子。”
泰尔斯无奈地摊摊手:“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骗子?欺诈者?”
或者……演技派?影帝?岳掌门?
廓斯德没有理会他的话,已盲的左眼伤疤狰狞:
“但我依然可以抛下成见。在未来,崖地领可以全力支持你成为至高国王,压制那些蠢蠢欲动的贵族,和心怀叵测的领主——巨角鹿奉你为主,璨星依旧是王室。”
泰尔斯愣了一下。
什么?
“我以为,”泰尔斯眉间抖动着:“巨角鹿已经跟我不共戴天了呢。”
但廓思德没有理会他。
“只有一个条件。”独眼龙言辞凿凿地道。
“果然,”被独眼龙的反常吓到的泰尔斯,松了一口气:“你不会平白无故跟我示好。”
“战必有价,胜必有赏。(War_es_in_price_as_victory_es_in_trophy)”廓斯德眯起仅有的一只眼睛:“这是南垂斯特家的族语。”
穿越者抬起头与独眼龙对视着。
“所以,我要付出什么‘价’,才能得到你的‘赏’?”警惕万分的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道。
“很简单,”廓斯德一脸厉色地道:
“凯瑟尔陛下退位,你提前加冕为王。”
退位……加冕……
什……
什么?
泰尔斯花了三秒理解这句话。
然后他勃然变色!
廓斯德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一直严肃地看着他。
两人直直对视,足足有五秒钟。
“哈,居然试图挑拨唯一的一对璨星父子,”泰尔斯咧嘴而笑:“你难道不知道,我之所以有现在的一切,都是依靠着陛……父亲而得的吗?”
“这不是挑拨,是真心诚意的提议与邀请。”独眼龙神色不变,语气认真:
“我们所畏惧、厌憎的,并非璨星,也不是你——我们的恩怨跟王国比起来,狗屁不是——而是你的父亲。”
“铁腕之王。”
泰尔斯目光灼灼地看着独眼龙
“你以为‘新星’是为什么而组建的?你以为亚伦德的行为,真的只是因为私人的仇恨与不满?”廓斯德前所未有地严肃道:
“这都是领主们为了自保!为了存续我们开国至今的家族……”
“够了!”
泰尔斯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开玩笑,这种程度的挑拨……
“我只看到你们苦苦逼迫着横遭灾难的王室,逼迫着父亲,”泰尔斯冷冷地道:“质疑我的身份,阻挠我应得的权利……”
但独眼龙脸色一变,满面怒容地,高声打断他!
只听他说:“小鬼!如果你只听得见拥王党人给你描绘的,悲情国王和坚毅王室的故事——那你干脆把自己的双眼挖掉,只留耳朵就好了!”
泰尔斯愣了一下。
独眼龙轻呼几口气,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太小看你的父亲,太小看铁腕之王,太小看他给予星辰上下的恐惧了。”
廓斯德缓缓地道:
“自血色之年后,凯瑟尔越来越霸道,几近疯狂地攫取权力。”
“从扶立一个只能倚靠王室威信生存的刀锋领女公爵,间接控制西南两大家族——控制王国西南出海口的食人鱼和最富裕的朝阳花。”
“到他破格延揽‘三名帅’,建立规模惊人的王室常备军。”
“再到削弱各大领主的中央税法案,定时征召法案,和大量产生新贵族的边郡开拓法案。”
“以及他最喜欢用的国是会议——用成千上万的民意来迫使领主们就范,向王室交出权力,荒漠战争如此,王位继承也是如此,领主们联合发声的高等议会形同虚设,决策时只听得见国王的声音,和广场上的欢呼。”
“他甚至想插手六豪门和十三望族的继承。”
“就连两年前凯文迪尔的家族内斗,都有他的影子在。”
泰尔斯内心一凛。
这是……什么?
廓斯德阴着脸道:
“你以为,当国战在即,却无人肯为国王出兵——真的是我们不顾星辰的死活吗?”
“你的父亲,和他的手腕,都太可怕了。”
“任他施为上二十年,我们十九家贵族从权力、财富、地位到人民和领地,都会被吃得干干净净……或者臣服,或者毁灭——星辰将重回帝国之制!有这样的国王在,我们怎么能不恐慌,怎么能不反抗,怎么能不全力自保?”
廓斯德单目冒火,压迫地向前一步:
“你看到了……北境被逼反,刀锋领几成王畿,南岸领因家族斗争元气大伤,东海领吓成了缩头乌龟,西荒借着西部战线的重要性勉力自保,”他眼神严厉而肃穆:“而崖地领,不想坐以待毙。”
“新星利用埃克斯特的力量,来遏制凯瑟尔的王权——已经是我们走投无路之下,除了起兵举义外,最后一着了。”
廓斯德咬紧牙关:“我们没有成功,这是小事……”
“但如果凯瑟尔继续一意孤行……”
泰尔斯震惊地望着崖地公爵。
这是他听到的,关于星辰现状的另一个版本。
远远不同于基尔伯特给他灌输的版本。
“血色之年改变了他,凯瑟尔正像一个真正的帝国皇帝那样,”廓斯德声音凄厉:“想要宰制这个国度的一切。”
“他把每一个领主都当成敌人,打压算计从不留情,把星辰当作他一个人的马车,马鞭马刺毫无节制……”
“可利用者即为筹码,不可利用者则打压清除,顺其者昌,逆其者亡。”
泰尔斯紧紧皱眉,想起国是会议刚开始的时候,几位伯爵对于国王权力的质疑。
“这不是什么好事,无论对我们领主,还是对璨星,抑或对整个星辰……”
“这个古老的国度,再这样下去,迟早要酿出大祸!”廓斯德咬着牙,单目如电:
“你即将前往埃克斯特,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但能让你从另一个角度,看到另一个星辰——看看北风与龙的儿女们,是怎么看我们的。”
泰尔斯低下头,平抚着自己的呼吸。
“托蒙德为何要与领主们相约共治?不正是因为两代帝国的暴君之政,导致了它自己的最终毁灭吗?”
泰尔斯一张口,但随即把“灾祸”两字吞入腹中。
他有预感,帝国的终幕,恐怕没有基尔伯特所说的“灾祸打击”那么简单。
“如果你的目标,只是成为你父亲那样的暴君,而不惜付出星辰沉沦的代价,”廓斯德冷厉地转过身,拉起披风,“那就当我今天没说过这话。”
独眼龙看着陷入深思的泰尔斯,目色复杂:“但你那天说过……如果你在乎星辰的安定和稳妥,和平与繁荣……如果这是你的愿望,而非成为至高无上的唯一之王……”
“那我的提议,永久有效。”
南垂斯特公爵留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去:
“一路平安,别给星辰丢脸。”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离去的独眼龙。
这个人……
这是与国是会议上,逼迫着国王立储的崖地公爵,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廓斯德。
不,他告诉自己:这都是对方的诡计,是为了败坏凯瑟尔的形象,为了离间他们父子……
而且——一个很久远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从封建制国家到中央集权的绝对主义国家,是几乎所有欧洲国家的必经之路……】
但泰尔斯还是轻轻地捏起拳。
他抬起头,看着远去的廓斯德,以及与他错身而过的——詹恩·凯文迪尔。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詹恩很有风度地行礼。
“哪里,”廓斯德冷冷地回话:“少上一些当,别把我当成刺杀的幕后黑手,我就心满意足了。”
詹恩脸色一滞,目送着廓斯德登上马车。
觉得自己正头大的泰尔斯深深叹息,看向詹恩,没好气地问道:
“你又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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