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高是开着我的破桑塔纳来的,车上还坐着天顺。他们跪到我的身边的时候,我在微笑,后来我知道,那一刻我傻了,傻得竟然想让金高先把莲花和春明送回家,我要跟我弟弟一起去海上见我爹。金高疯了似的把我按在沙滩上,拳**加。他在骂我,骂我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了……我在挨揍的时候,天顺默默地把春明和二子抱上车,然后挖了很大的一个坑,将那个袭击我的人掩埋了。莲花不见了,我躺在沙滩上喃喃地问金高,二子媳妇呢?金高大口地喘着气:“你真傻了啊,不是你刚才让天顺先把她送回家的吗?”我说,真的?照这么说你打了我有些时候了。
天顺跪到我的跟前说:“来不及罗嗦了,你看下一步怎么办?”
我想了好长时间,脑子像是绑了一只秤砣,最后终于说了一句:“你把二子和春明拉到公安局。”
金高大惊:“什么意思啊你?去找死?”
我说:“没有办法,这事儿早晚得出,争取个主动吧。”
“这伙计怎么办?”天顺指了指埋凶手的地方,“把他也挖出来?”我摇了摇头:“这个你别管,就说是我埋的,我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金高喘气都喘不顺溜了:“不能这么办啊,一去公安局,警察就开始抓你了,你跑不远的。”我站了起来:“没事儿,我打算好了,半小时以后天顺再去,那时候我已经走了,”我大口地呼吸着潮湿的海风,一字一顿地说,“你不知道,这事儿出了还小,关键是我一接触警察,有可能就出不来了,好好想想唐一鸣那件事情吧。”金高一下子愣住了,呼吸也急促起来:“这……老唐真的能够?好,听你的。”我瞥了正想插话的天顺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你别打听那么多,这里面没你什么事儿。”天顺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也没想问。现在只好这样了,你要去哪里?”我说:“去济南,那边我稍微熟悉一些,等我在那边观察一下风声,再远走高飞。”冲金高一笑,“钱带来了吗?”金高也站了起来:“带了不少,其他的我已经安排好了,走,我陪你一起走。”我按了按他的肩膀:“也好,芳子那边以后再说吧。”天顺用脚扒拉平了掩埋凶手的沙丘,走回来抱了我一下:“远哥走好,安顿下来以后跟我联系,也许我会陪哥哥一起闯荡江湖。”我用力搂了搂他:“走吧,记住,半小时以后再报案。”
天顺上了我开来的那辆车,我和金高上了我的桑塔纳,车悄没声息地拐上了大路。
金高开着车直奔火车站,我捏了他的胳膊一下:“上国道。”
金高一愣:“什么意思?”
我示意他往国道方向拐弯:“听我的,现在绝对不能大意,去李家洼村。”
“李家洼在哪里?”金高问着,拐上了去国道的路。我笑了笑:“郊区,大约二百里的路程。你还记得宋文波吗?他家在那里住。”金高哦了一声:“这个人靠得住吗?”我拍了拍他的口袋:“有钱什么人也靠得住。”金高嘟囔道:“那么你刚才跟天顺说要去济南是什么意思?”我不说话了,你他妈真缺心眼儿,这都不懂。金高开了一会儿车,突然笑了:“你呀,哈哈哈,跟谁学的这都是?”我茬开话题道:“你不要跟着我去,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你一会儿就回去,回酒店呆着。”说着,我摸出手机,拨了天顺的电话,天顺好象还等在那里,没有汽车开动的声音,我问:“你没动身吗?”天顺回答:“还没有,这儿很静,一个人都没有。”我说:“我已经买上车票了,马上就离开了,你稍微坚持一会儿,半小时以后按计划行动。”天顺叮嘱道:“在外面千万稳起来,别难过,二子和春明的后事有我呢。”我想了想,开口说:“这事儿别告诉别人,任何人也不要告诉……拜托你了,我会随时跟你联系的。”天顺的声音好象刚哭过:“你就放心吧……远哥,如果你找我不方便,可以让花子……”“我知道,”我打断他道:“我有办法跟你联系的,”鼻子忽然就有点儿麻,“把二子火化了,让他跟我爸爸在一起,春明那边你跟他家里联系就可以了,后面的事情等我安顿下来再跟你说。”天顺沉默了好长时间,声音哑哑的:“放心吧远哥,我记住了。”
路上的车很少,多少有些冷清。金高把车开得像飞,城市的灯火渐渐远去。
我掏出电话本查了好久才找到宋文波的电话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宋文波的手机响了一阵,突然打开了:“我操,远哥啊,你可是从来不主动给我打电话的啊。”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想你还不行嘛。是这,我惹了点儿麻烦,想去你那里住几天,可以吗?”
宋文波一下子亮了嗓子:“好啊好啊!太**好了!想死你了!”
“哈哈,还是老兄弟好啊,”我示意金高将车拐上了一条土路,“我已经到了你们村的村口了,你还是在老房子住吗?”宋文波依旧大笑:“不住老房子还能住哪儿?我又不是大款。赶紧来吧,我马上喊魏大郎过来,我们哥儿俩给你接风。”我慌忙接过话茬:“别惊动别人了,你不知道什么事儿,我先跟你见个面再说。”宋文波不放心地问:“你这次出的事儿不小吗?”我笑道:“不大,不过挺窝囊的,一个鸡被抓了,把我咬出来了。”“操,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儿呢,”宋文波笑得有些无赖:“这他妈是个喜事儿啊……得,你一个快要结婚的人了,摊上这样的事情是有点儿窝囊。正好,来我这里散散心,我这儿嫖娼没抓的,咱大小也是个地头蛇啊。不罗嗦了,我去村头接你去。”
说话间,车就到了村西头,我让金高把车停下,点了一根烟,笑道:“狼狈啊。”
金高甩了一下脑袋:“别这么说。不过我挺佩服你的,脑子基本没乱。”
我没趣地推了他一把:“还不是刚才让你给‘忙活’的?操,儿子打老子。”
金高摇下车窗,把脑袋伸出去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抽回脑袋,小声说:“我想好了,我还是得跟你一起出去躲躲,实话告诉你,我真的把刘三给杀了。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现在……”这事儿我早有心理准备,没怎么吃惊,打断他道:“你也别废话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不是感觉现在我跟你是一个级别了?”金高叹了一口气:“有这个意思。所以我说,我回去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警察‘绳’起来了。干脆跟着你浪迹天涯吧,也许能多活几年。”
“你绝对不可以跟我一起出去,”我摸着他的手说,“你想想,一会儿天顺报案,警察就知道我跑了,稍微一调查就知道你也跟我一起跑了。他们一联系咱们以前做过的事情,刘三的事儿也就出来了,那时候咱俩就真的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别以为警察是吃素的,明白吗?”金高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我继续说:“本来我这事儿暂时躲一下,回来以后还有回旋的余地,”我咽了一口唾沫,“我可以让胡四帮我处理某些事情……这个我不说你也明白。然后我再想办法回来,你也不傻,你会明白的……这件事情如果把‘口子’调正了,没有掉头的危险,甚至弄好了,我属于正当防卫,这就看胡四的能耐了,不是有义祥谦这个实体吗,”我忍不住笑了,“妈的,有组织就是不错。”
金高开口笑了:“这个组织还不知道能不能顶事儿呢,”叹口气摇了摇头,“刚才我在想,如果我跟着你出去,问题应该不大,为什么?刘三那事儿我设计得很好,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不过我又一想,还是稳妥点儿好。不到最后关头,我的希望就不能破灭。这样吧,一会儿我自己回去。你走以后,家里的一切事情都由我来处理,这样你也就可以放心的走了……唉,我担心的是芳子,她能承受得了吗?”我苦笑道:“没办法,”猛一甩头,“就这样吧,我相信你的口才,你完全可以把这事儿编得顺溜一些,目的就是让芳子相信我,我是无辜的,我他妈是在正当防卫。”
“这个没问题,”金高一顿,指着前面的一个黑影说,“那是不是宋文波?”
“就是,”我看清楚了,宋文波一晃一晃地过来了,像是喝了酒,“他来了以后咱们表现得轻松些。”
“我知道,”金高重新动了车,“你下去吧,我这就回去。”
宋文波一溜小跑地过来了:“远哥是你吗?”
我抓过金高递过来的一包钱,一蹁腿跳下了车:“是我,哈哈,来得挺及时嘛。”
宋文波不看我,歪着头往车上踅摸:“那是谁?金哥是吧?”
金高按了两下喇叭,边掉头边说:“文波我先回去了,家里一大摊子事儿,好好伺候着你远哥,过几天我来接他。”宋文波抓着车门把手不让走:“别走啊,想死我啦,快下来快下来,我让我老婆炒好菜了都……”我抓着宋文波的手把他拉到了身边:“别那么客气了,你金哥忙着呢,店里全他妈事儿。”宋文波还要罗嗦,金高的车已经驶上了大路。我微微定了一下神,反手拍拍宋文波的脸,笑道:“又来麻烦你了。”宋文波躲开我,不满地嘟囔道:“你们这些城里人啊……操,还是瞧不起我。算了,以后看我怎么去‘滚’你们吧。”我推着他往他家的方向走:“赶紧安排饭,我饿了。”说完这话,肚子忽然咕噜起来,跟打雷似的,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
宋文波家里没有人,我问:“大姨大叔和弟妹呢?”
宋文波笑了笑:“我爹死了……怕你来了不方便说话,我让我妈和我老婆去了我二哥家。”
我歉疚地咧了咧嘴:“瞧这事儿闹的。唉,又给你添麻烦了。”
宋文波把我推到热乎乎的炕上,一别脑袋:“说什么话这是?应该的,你在劳改队没少照顾我。哎,刚才在电话里你说的是真事儿吗?我怎么觉得不大可能呢?你不是那号人啊。”我抓起窗台上的一瓶啤酒猛灌了一口:“谁说我不是那号人?难道我是太监?”心里一下子想起小广说的话来,“上帝不是说了嘛,为人不操十个逼,上帝见了都不依,我这是要趁还没结婚,赶紧完成上帝交给我的任务呢。”宋文波盯着我的眼睛看:“不对,你肯定是惹了不小的麻烦。别骗我,兄弟这几年把眼神可锻炼出来了。说,你到底干了什么大事儿?”我胡乱一笑:“别他妈跟我装逼了,我能干什么大事儿?现在还有我值得干的大事儿吗?喝你的酒吧,喝完了我要睡觉。这几天累得够戗……”
“你还是不拿我当兄弟对待啊。”宋文波拉长脸,不满地偎到了炕上。
“文波,别这么想,”我抓起一条鸡腿大口地啃,故意让话说得不连贯,“有些事情不好,那什么,啊。”
“我知道了,”宋文波变化得很快,“那我就不打听了……你准备在我这儿住多长时间?”
“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吧,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年两年,哈哈。”
“吃大户来了?”宋文波是个财迷,这我知道,他说出这话来我很理解,笑着摸出那包钱来,顺手抽了一沓拍在他的大腿上:“拿着,用完了再跟我要。”宋文波推挡了一下,美孜孜地将钱揣进了怀里:“远哥,别笑话我小人啊,弟弟日子过得太他妈难了。实话跟你说吧,我跟我老婆离了,都三个月了……人家跟着我过够了,咱没钱养活家口啊,孩子也跟了她。妈的,现在我光棍一根。我妈也去世了……这是前几天的事儿。唉,什么也别说了……本来我想去投奔你,魏大郎不让我走,他说我要是跟了你……操他娘,这话我还真说不出口。算了,现在的人就这样。”
“你跟着他,他给你工钱不?”关于魏大郎的事情我有所了解,这个人很“噶古”(吝啬)。
“给,”宋文波脸上的肌肉全堆到颧骨上了,看上去像是在哭,“少啊,跟打要饭的差不多。”
“以后跟着我干吧。”我的脑子一转,这家伙目前光棍一根,我完全可以利用他一把,这是一个好当差的。
“真的?”宋文波抬起眼皮,考古专家似的来回扫描我的脸,“我能给你做点儿什么?”
“什么都可以啊,比如跑跑腿,打打电话,出个差什么的,只要你勤快,牙口紧。”
宋文波脸上的表情开始丰富起来,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又像到了大修期的电视屏幕那样没了颜色。我的心不禁别扭了一下,感觉自己比较卑鄙,大小我俩也是打小一起混过来的,以前没为他做点儿什么,现在遇到事情了竟然想利用人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连忙喝口酒掩饰道:“其实你到了我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刚才我说的是实话,顶多跑跑腿什么的。”宋文波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扫我一眼,微微一笑:“也许刚才我想多了,我以为你拿我当‘迷汉’使唤呢。远哥,是这样,我跟魏大郎有些‘不卯’(不合),跟着他干我总觉得自己是在扛活儿,一点自尊都没有。从去年开始他就拿我当……当那什么,呵,这么说吧,我就跟个狗腿子似的,反正我是一点儿感觉找不着。”
“可以理解啊,”我给他倒了一杯酒,感叹道,“我这里不是替魏大郎辩解,他处在那个位置……”
“这我知道,你也别多说了,”宋文波一口把酒干了,将酒杯猛地一敦,“我想跟着你干!”
“刚才你不是表达过这个意思了吗?”我又给他添了一杯酒,“过来吧,我需要你。”
“不是你需要我,是我没有办法了,我赖上你了。”宋文波的脸又开始黯淡起来。
我横下了一条心:在我躲事儿这个期间,我身边的兄弟一个也不能带,他们知道得太多了,我需要的就是宋文波这样的人!将来即便是出了麻烦也没有太“罗烂”的事情,毕竟他平常不在我的身边,出了事儿,他完全可以用“被蒙骗”这个理由过关。想到这里,我轻描淡写地说:“文波,我理解你的心情,现在你一门心思的想离开魏大郎,这也好啊。你想想,你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了,魏大郎也有很多不方便告诉你的事情,他平常对你刻薄一点儿这也很正常,这个时候你离开他,完全是亲兄弟所为……哈,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儿罗嗦?算了,我还是跟你说点儿实在的吧。”
宋文波的眼皮似乎有点儿毛病,一着急就往上猛翻:“你变了你变了,你开始罗嗦了,真的真的。”
我跟他碰了一下杯子:“遇上罗嗦人不说罗嗦话能行吗?来,干一杯我跟你谈谈以后的事儿。”
宋文波不喝,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在谈事儿之前你先告诉我,这次你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把酒喝了,轻轻摇了摇头:“你呀,不是刚才说不打听了嘛……没事儿,为了个女人。”
“你会为了个女人出来躲事儿?”宋文波不屑地晃了一下脑袋,眼皮又是一翻。
“怎么不能?”我的脑子忽然有了主意,“真的,你知道我对象芳子以前在吴胖子那里干过吗?”
“我操,他们两个还真有什么不清不白的事情?”
“你多心了,”我淡然一笑,故作忏悔地叹了一口气,“打错了啊,在这之前我跟你想的一样。”
“这也没错!感觉心里不舒坦就直接‘砸货’,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横了他一眼:“这就是我跟你们的区别,我不愿意随便干那些没脑子的事情,干错了就应该马上改正。这次我把吴胖子打得挺厉害,这小子把我告了。刚才我在外面跟金高刚刚坐下想吃点儿饭,就听到这个消息了,警察到处抓我呢。”宋文波挺了挺身子:“所以你就找我来了?哈哈,你算是找对人了!你也不用跟我装,我什么都明白。你们这些混黑道儿的一个逼样儿,不遇到事情想不起兄弟来,一遇到……话多了,话多了哦。远哥,我没别的意思,我理解你的难处,一出了事儿你不好找你经常联系的伙计,过来找我这很正常,我也希望你来找我啊,我他妈苍蝇趴在驴**上——奔了大头了我!好了,咱哥儿俩认识将近二十年了,也别说那么多文言文了,直接告诉我,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我有些感动,尽管这小子有些语无伦次,可是我分明看见了他一颗尚未冷却的心。我把手横过炕桌,摸着他的胳膊,话说得有点儿肉麻:“亲兄弟,我杨远能在这个时候听到你这句话,万分激动。你听我说……”
话音未落,我的手机响了。低头一看号码,是金高的,我迟疑了一下,这个电话该不该接呢?按说这么短的时间不应该出什么问题,这应该就是金高打给我的,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把电话递给宋文波,说:“问问他是谁?如果是金高,你把电话给我。”宋文波接过了电话,一把按开了接听键:“请问你是哪位?”金高的声音很压抑:“文波,我知道是你,杨远在吗?”我冲宋文波摆了摆手,宋文波说:“他走了,走了有些时候了。”我一把抢过手机,贴近了耳朵,金高在那边忿忿地嘟囔:“他娘的,这是玩得什么‘鸡翘脚’?怎么说走就走了?文波,他走了怎么不带着手机?”我放心了,金高的身边没有别人:“大金,我在。别吵吵,这是我故意的,你明白就行了。说,情况怎么样了?”金高好象是躺在床上说话,声音平静得很:“问题看来不大。天顺刚回来,警察让他别离开酒店,随时过来传唤他。他按照你吩咐的说了……最后警察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生命案的?天顺说,是杨远打电话告诉我的,杨远害怕警察误会他,打完电话就不知了去向。警察问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天顺说你是用公用电话打的,原来的手机号码好象换了。你接完了这个电话,赶紧把号码换了吧……还有,警察正在咱们店里调查,一个人也不让出去。”
“芳子已经知道这事儿了吗?”我抓紧时间问道。
“她不知道,我没来得及告诉她,也许现在她正在家里等着你和二子回去呢。”
“好了,别罗嗦了,等我换了电话号码再联系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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