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勇带回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大家吃得跟喂猪似的。我对吴振明说,你打得是不错,不过以后应该掌握一个原则,要出手就砸那些该砸的人,铁子你好象不应该打他,总归他也是当年的大哥。吴振明鼓着腮帮子嘿嘿地笑:“本来我不想打他,他多嘴嘛,不打他我不是前功尽弃了?”我给他讲了一通将来回到社会上应该怎么对待敢于叫板的人的道理,最后说:“不管怎么说,该出手时就出手,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应该让他记住,不可以给他站起来的机会。”
吴振明挺着胸脯说:“远哥你放心,弟弟这一阵劳改,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怎么对待那些杂碎。”
一提杂碎我就想起了李俊海,定定地瞅着吴振明:“将来跟着我一起,敢砸真正的大哥吗?”
吴振明挥舞着一条鸡腿,大声嚷嚷:“没问题,远哥在后面罩着,我无所畏惧。”
我笑了,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等着吧,咱哥儿俩将来有大展宏图的时候,慢慢吃吧,我走了。”
刚走到门口,大澜进来了:“蝴蝶,让我这一顿好找,吃饭了没有?”我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我操,这不是澜哥嘛,你怎么还没走?在里面几年了?”大澜沉闷地一笑:“九年啦,操他娘的,一天也没减,还有好几年呢。”我问,你不是在一中队干积委会吗?表现那么好还不减几年?大澜拉我出去,倚着墙根说:“说来话长啊,当年小杰把我打了,从那以后我说话就不管用了,没人怕我了啊……后来我想重新站起来,那时候你已经走了,我跟小杰关系也好一点儿了,就找了个‘迷汉’砸了两下,谁知道砸狠了,关了我将近半年的小号,出来以后什么也不是了,唉。”
这家伙混得可真不怎么样,我笑道:“这有什么?怎么还不是活着?找我什么事儿?”
大澜似乎刚想起来,拉着我就走:“我带你去吃点儿好的,有位兄弟弄了不少海货,我知道你好这一口。”
我拍了拍肚子:“我刚吃完啊,算了,我就不去了,一会儿就收工了。”
大澜拖着我继续走:“你不知道,有个伙计想见见你,不好意思亲自找你,委托我喊你过去。”
谁还这么神秘?我跟着他转出了仓库过道,胡乱笑道:“这伙计架子挺大啊,他喊我我就得去?”大澜回头说:“不是架子大,他挺害怕你的,又想见见你,没办法……见了就知道他是谁了。”听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见见这个人,快步跟上了大澜:“澜哥,不会是青面兽吧?这小子害怕我,法庭调查我敲诈勒索的时候他没说我一句好话,亏我还把他引上了致富路呢。”大澜似乎知道这些事儿,尴尬地说:“老钟也没有办法,跟着大伙儿起哄罢了,你想他现在那个身份……”这话我不愿意听,我怒道:“去他妈的,正因为他现在身份不错,更应该帮我说两句好话,这小子倒好,落井下石。”大澜红着脸说:“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反正我听说你拿他不大当人,还给他掀了几次铺子,你想想,人还能没有点儿脾气?算了蝴蝶,这都是小事儿,原谅他一把。”本来我也没拿这个当回事儿,青面兽就是那么种人,歪歪**各一路,我笑道:“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说说罢了,我能那么小的肚量?这个人不是青面兽?”
“咳,人家老钟现在买卖做大啦,当了政协委员,他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别替他吹牛逼,没人折腾他,折腾急了他照样进来,政协委员怎么了,连中央干部该进来照样进来。”
“那是,哈哈,不过老钟一般进不来了,‘抻头’大啦,妈的,人一有钱活得就仔细了。”
“他经常来看你?”
“一年来那么一次两次的,上个月来过,还问你怎么样了呢,咱们的班儿老是错着,见你不大容易。”
“澜哥现在干什么活儿?”
“打饭,嘿嘿,跟当年胡四一个职业,对了,听说胡四现在厉害了,绝对大哥呀。”
说着话就走到了车间的西北角,西北角上有一间仓库,一般就业的在那里吃饭休息。我站住了:“是不是哪个‘老就’找我?老就倒是有不少怕我的,以前割我的‘把子’没少挨我的折腾。”大澜没回答,冲里面喊:“胡东,看看是谁来了?”胡东?操,原来是这个小子,我摇了摇头:“操,是他呀,可不,以前挨过我的揍。”胡东一掀门帘出来了,脸涨得通红,手伸也不是藏也不是,就那么来回晃荡着:“远哥,你还认识我吗?我的胡东啊。”我冷眼一扫他,站着没动:“你找我干什么?”胡东来回倒腾着脚步:“那什么……我知道你下车间了,以前没有机会见你,今天我瞅了个空子跑过来了。”大澜接口道:“胡东分在五车间,原来跟小广在一个中队,干冲床的,没有机会出来,最近当了大值星。”我点了点头,迈步进了仓库,仓库里没有别人,一个破凳子上放着一张脏兮兮的三合板,三合板上摆着几个饭盆,饭盆都用报纸盖着,能闻到一股螃蟹和虾虎的味道。我直接坐到了“桌子”旁边的一个马扎上,招手让胡东坐过来:“来,让我看看你弄了些什么好东西。”胡东不拘谨了,一蹁腿做到了我的对面:“嘿嘿,我知道远哥是贩海货的,让老就给弄了点儿新鲜货,来吧远哥,开‘造’。澜哥,酒呢?”我连忙摆了摆手:“酒就免了,为喝酒我差点儿被武警给毙了呢。”大澜从一堆棉纱里抽出了一瓶白酒,咬开瓶盖先灌了一口:“你不喝我喝。”
胡东把饭盆上面的报纸一一拿开,挑了一个大些的螃蟹递给我:“远哥,现在不是吃螃蟹的季节,凑合点儿吧。”
我边揭螃蟹盖边说:“胡东,按说咱们俩没有什么交情,你找我不会是有什么事儿吧?”
胡东接过酒瓶子喝了一口酒,抹着嘴干笑道:“远哥真是个实在人,直接拿我的血管,嘿嘿。”
大澜说:“你就别跟蝴蝶绕弯子了,直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胡东哼哧了几下嗓子,脸色阴沉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不明不白的判了五年……咳,应该怎么说呢?先我没有责怪远哥的意思,我是想弄明白了我这次进来是为了谁,我砍了老钱这是我自己的毛病,可是我为什么砍的我一直不明白……怎么说呢?我还真糊涂了……远哥,你别不高兴,是这么回事儿。这不小炉匠出去了吗?前几天他来看我,说你的把兄弟叫李俊海的,现在很‘猛戕’,风头很劲……他派了几个人把小炉匠抓到了一个地方,逼着小炉匠说当年是谁让我们去找老钱的,小炉匠说是长法,那帮人就用刀背砍他,问他是不是杨远安排的?小炉匠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乱说一气,也不知道是怎么说的……反正前几天小炉匠来接见我,分析说,有可能是长法奉了你的指令让我们去找老钱的。我就不明白了,你把兄弟跟你关系那么好,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远哥,其实当年你打我我挺记恨你的,我也跟你说实话,那几年在少管所我整天惦记着想出来报仇,可是回来一看,我根本达不到那个目的。仔细想想我就想通了,我是跟黄胡子沾光了,就想去投奔你,后来害怕你不理我,就先跟了长法……这几天我越寻思越不是个事儿。你说我这又弄了五年,如果我知道自己是为了谁进来的还好受点儿,关键是我不知道啊。”
我恍惚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不假思索地回答:“是为了我。可是你必须把观点搞清楚了,我委托了长法,至于长法是怎么找的你们,这不关我的事儿,明白吗?我想,你混社会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意思就是我不欠你的。当然,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考虑,道理不用细讲你也明白。还有,你说我把兄弟的人去找了小炉匠,你有什么根据说那些人是我把兄弟的人?这是一,二是,小炉匠说的是实话吗?我还怀疑他在里面搀和事儿呢。”
“道理我明白了,远哥,你是个爽快人!”胡东猛地喝了一口酒,“小炉匠说的绝对是真的,他的手都勾勾了,脊梁上全是血嘎渣,他不会自己折腾自己吧?再说,谁能再去翻动这事儿?都过去一年多了,人都判了……长法是不可能的,我了解长法,他绝对干不出这种事儿来。还有谁?老钱家的人?不可能!我都听说了,老钱他儿子都被人搞残废了,他敢不记苦?他有混社会这个素质吗?小炉匠亲眼看见了刘三,刘三你应该认识吧?整天跟你把兄弟李俊海在一起。远哥,很清楚了……但是我不敢说,我说了算什么?来,喝点儿酒,远哥你的脸色不好看,喝酒压压。”
李俊海这个杂碎!我突然明白了,他这是不想让我出去了,这种下三烂的招数他都使得出来?我不禁冷笑了一声,你他妈这不是缺脑子吗?事情已经过去了,警察会再倒回头去重新调查吗?那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办案不严谨!谁他妈那么“膘”再去翻腾这事儿?这事儿不用我去压,警察自己就压下了,你这个膘子……不对,万一他捅到检察院里去呢?检察院可不管那一套,案子有漏洞就继续走法律程序……我的脑子急地转着,怎么办?眼看着他在外面这么折腾吗?小杰,你他妈的在哪里呀,快给我回来杀了李俊海这个杂碎!我的脑子像有一根线突然断了,李俊海如果铁了心要把我埋葬在监狱里,他什么招都能够使出来的……我还有什么把柄捏在李俊海的手里吗?我把那只螃蟹攥在手里,苦苦思索……没有了,“黑”孙朝阳那件事情他不知道,绑架李本水那事儿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突然我的脑子亮了一下,他不敢明着跟我叫板!因为我知道他的一些事情,起码我知道在济南是他安排人开枪打了孙朝阳,一旦我出了问题,我就会把这一切都说出来,那样就会鱼死网破,他肯定不敢这样,因为现在的李俊海不是以前的李俊海了,他的命比我值钱。对,他不敢过于逼我,这样就好,这样我就有机会跟你周旋,只要我平安地从这里出去了,我会用脚踩死你的。李俊海下一步会干什么呢?去检察院举报我与砍老钱的案子有牵连?有可能,可是我不怕,你们没有铁的证据来证明我参与了这事儿,仅凭几个人的证言那不管用,只要没有长法的证言,你们谁也奈何不了我。
手心一阵疼痛,我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螃蟹被我捏得粉碎,黄的白的红的全在我的手心里。
大澜用一块棉纱扫去了我手心里的残渣,找了块干净的棉纱让我攥着,笑道:“这次蝴蝶是真生气了。”
胡东看我一眼不说话了,看得出来,他挺害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得罪了我。
我拿过酒,咕咚咕咚灌了一阵,一点儿没感觉到辣,痛快极了,心胸也敞亮起来。
“胡东,谢谢你给我提供了这个消息,其实这没什么,我把兄弟跟我有点儿误会,以后会好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胡东的脸色轻松了一些,“混社会的都这样,解除误会还是好兄弟。”
“对呀,”大澜插话道,“就跟你们俩似的,以前打过架,现在这不是跟亲兄弟一样了吗?是不是蝴蝶?”
“那不叫打架,”我摸了摸胡东的肩膀,“那叫标准的误会,我不知道胡东是个不错的兄弟。”
胡东被我这句话说得有些激动,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远哥,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咳,我可真够罗嗦的,干脆说了吧!远哥,这句话我想了一年多了,没进来之前我就想过……我想跟着你混,我知道跟着你绝对有前途。想想我以前那都跟了些什么人啊,铁子,黄胡子,长法,没有一个能挺起胸膛来的……远哥,给句话,要不要我?”
这还用想吗?你一个三姓家奴,我杨远再缺人也不会收留你的。
我笑了笑:“胡东是个好兄弟,难得你这么看得起我,这样,咱俩应该前后到期,出去再说吧。”
胡东的眼睛一下子放了亮光:“这么说远哥答应我了?爽啊!干杯远哥。”
我笑了:“那有什么杯子?我吃个虾表示一下吧。”
心里有了数,我的胃口大开,仿佛几天没有吃饭似的,把四个饭盆里的东西吃了个精光。胡东兴奋地说,远哥我真高兴,看你这个吃法就知道你拿我当了亲兄弟。我说,当年我打你,现在想想真不对,其实咱哥儿俩之间不应该生那样的事情。胡东说,还不是为了黄胡子这个混蛋?当时我对待他跟张飞对待刘备,李逵对待宋江似的,他倒好,我进去了,他连个屁都没放。还是你远哥仗义,一点儿没责怪我,那时候我小啊,才十七岁,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跟着傻逼黄胡子瞎**忽悠,忽悠来忽悠去,越混越拉倒,最后竟然给长法这个老混蛋当起跟班的来了,现在想想我都想自杀。我胡东要魄力有魄力,要脑子咱也不差,怎么会混得那么惨?操,后悔呀。我问,你今年多大了?胡东说,差几天就二十二了,时间真不抗混的,一转眼二十多岁的人了,这次出去再混不出个人样儿来,我就不想活了。
“别那么想,咱兄弟们会有出头之日的,”我喝口水漱了漱口,哗地喷了个满天飞,“等着吧,会好起来的。”
“对了远哥,怎么小杰大哥一直没见着他?我太佩服他了,那可真是一条好汉。”
“对呀,”大澜尴尬地笑了笑,“尽管我们俩打过架,可我也尊敬他,这样的汉子现在根本没有了。”
“他去香港了,”我敷衍道,“偷渡出去的,出去以后我们俩就失去了联系。”
又胡乱聊了一阵,我起身道:“我该回去了,一会儿就收工了。胡东,下次小炉匠再来接见你的时候,你问问他,那帮人再找没找他,找他都说了些什么,我需要知道这些事儿,要不我跟我把兄弟的误会将越来越深。”
胡东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我的兄弟,拍着胸脯说:“放心吧远哥,外面的一切动向都逃不过我胡东的眼睛。”
走到门口,我问大澜:“你是怎么认识胡东的?”
大澜说:“这是个苦孩子,小时候我妈喂过他奶,他一直喊我妈是妈。”
我知道了,心里竟然有一丝恍惚,突然想起了我弟弟,我弟弟小时候也吃过别人的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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