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这一次我又喝醉了,醉得比上两次还要厉害。半夜里口渴得要命,爬起来找水喝的时候,我才现自己是睡在了小杰的家里。小杰没睡,他跟天顺坐在屋角的一张桌子旁低声嘀咕什么,满屋子的烟雾把他俩笼罩得像云彩里的两个树桩。他们谈论得很投入,没现我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小杰拿着一支圆珠笔把桌子上的一张纸划拉得像张作战地图。我醉得太厉害了,一点儿也看不清楚那上面都画了些什么,就那样摇摇晃晃地站在两个人的身后喘气。
小杰点着那张纸上的一个圆圈说:“如果从这里进去,后面有个门……”
天顺现了我,推推小杰的手:“远哥醒了。”
小杰抬头看了我一眼,哈哈笑了:“哥们儿,你行啊,我还以为你喝死了呢。”
我有个毛病,一旦醒了酒就后悔得要命,一后悔就全身都空了,狠不能抽自己两嘴巴子。看着小杰暧昧的目光,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好象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面对即将批评他的老师,羞愤交加。我红着脸,端起桌子上的一缸子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气,颓然坐到了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我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呢?小杰说的一点没错,什么样的好汉喝了酒都他妈完蛋了,脑子不清醒,想起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不老辈人都说,酒是“膘子水”,再精明的人,一喝大了就变成傻瓜了呢。我想不起来在酒桌上都生了什么,只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胡四和他对象一直推芳子靠着我坐,芳子不愿意,执意坐在我的对面。喝到一半的时候,胡四的对象把芳子叫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的芳子就一直红着脸,不时瞄我一眼。那时候我还清醒着,我知道肯定是胡四对象在给我们牵红线。后来胡四就不停地逼我跟芳子干杯,我不想让芳子多喝,就自己灌自己,灌到最后我就开始迷糊了,好象还骂了**,让他不许跟芳子开那些不知深浅的玩笑,再后来的事情全记不清楚了。
“傻了吧?哈哈,”小杰递给我一根点着了的烟,“酒桌上的那些精神呢?”
“傻是没傻,就是有点儿后悔,你说我喝那么多酒干什么呢?唉。”
“远哥,叹什么气?刚才我听杰哥说你挂了个好‘马子’,好事儿啊。”天顺插话道。
“你懂个屁,”小杰踢了他一脚,“那叫交了桃花运,旱**要涝一涝啦。”
这算表扬我还是算“臭”我呢?我无言以对,摇着头问小杰:“芳子没笑话我吧?”
小杰低着头嘿嘿地笑:“你厉害啊,谁敢笑话你?人家**不等笑,你先把人家骂了一顿。”
这我知道,**说话不着边际,不骂他骂谁?我尴尬地一笑:“我怎么到你这儿来了?”
小杰告诉我,喝酒的时候我俩出去上厕所,小杰把那两笔“买卖”的事情跟我说了,我一听很兴奋,对他说,这两件事儿得抓紧时间办,喝完了酒就去他家好好研究研究,别让外人抢了先。最后我喝得连车都上不去了,坐在摩托车轱辘后面乱叫唤,**找了根绳子,要把我绑在后座上,芳子急了,把**踹了好几个跟头,非让胡四开车送我回家不可。我不让胡四送,爬起来窜了个没影儿,芳子让小杰带着她,一路跟着我,一直跟到我累倒在马路牙子上。小杰让芳子回家,芳子不回家,非要看着我回家不可。没办法,小杰就让芳子劝我上车,我很听话,让芳子坐在前面,我坐在芳子后面,绕过芳子搂着小杰的腰,稳稳当当地回来了。进了小杰家,我表现得相当客气,又是让座又是倒水的,还直叫人家妹妹,亲得要命,好象人家真是我妹妹似的。芳子见我好点儿了,就自己回家了。芳子一走,我就像一条破麻袋似的,一脑袋扎到床上,再也没有起来。
“你为什么不去送送她?你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我擦着满头虚汗,埋怨小杰。
“什么夜路?走的时候天刚擦黑呢,再说,人家芳子不让我送,回了胡四饭店。”
“完了,太他妈掉价了……”冷汗又冒了出来,我就那么跑在路上,还要不要形象了?
“好了,别后悔了,其实你表现得没那么‘糟烂’,我在眼前看着呢,太掉价的事儿没有。”
这还不够掉价的?这根本不是我杨远嘛。我在心里狠狠地啐了自己一口,从今往后,你敢再喝一滴酒就不是人!脑子空白了一阵,我又有些沾沾自喜,不赖,看来芳子真的对我产生了感情,要不她是不会这么关心我的……不想了,慢慢来吧,你早晚是我的。过几天主动约她出去玩两天,像个正儿八经谈恋爱的,时机成熟了就让她搬我家住去,省得整天心事惶惶的。
天顺见我不说话,冷不丁冒了一句:“远哥,听我一句啊,别为个女人伤脑筋……”
小杰用圆珠笔猛戳了他一下:“胡咧咧什么,蝴蝶不是那样的人,咱们继续讨论。”
我坐不住了,站起来把桌子上的那张纸拿了过来:“这是什么?”
“蝴蝶,我记得我跟你说这事儿的时候,你还没醉呀,这么快就忘了?”
“我还真有点儿忘了,抢银行的事儿?这恐怕不行吧,”我摸了摸头皮,“你再说一遍?”
“这个不是银行那档子事儿,是孙朝阳贩毒……”
“孙朝阳贩毒?”我又懵了,他贩他的毒,关我屁事?我管人家干什么。
“你这记性啊,在胡四饭店,你俩眼瞪得都要掉出来了,直嚷嚷要‘黑’他一票呢。”
“怎么黑?”我越糊涂了,“人家干人家的买卖,咱干咱的买卖,凭什么‘黑’人家?”
“败了,败了,我彻底让你打败了,”小杰懊丧地挥了挥手,“得,睡觉去吧。”
“睡什么觉?”天顺急了,“远哥不参与我也没有信心干了,万一惹毛了姓孙的……”
“我怕他个**!”小杰忽地站了起来,“都走吧,这事儿我自己干。”
“远哥,我求求你,”天顺啪啪地拍着胸脯,“有钱不找,大逆不道啊,这样的钱你不捞,傻了?”
“蝴蝶,再好好想想,孙朝阳跟咱们没有丝毫交情,他的钱又是黑的,凭什么不下手?”
“就是啊远哥,点我都踩好了,钱马上也就到了,就等咱弟兄们去拿现成的啦!”
“地点很隐蔽,咱们就是杀他个把人都不出什么毛病,你到底怕什么?”
就是,我怕什么?我跟孙朝阳早晚都是一拼,先来点儿暗的不可以吗?
隐约地,我想起小杰对我说过这事儿,猛拍了一下大腿:“办!消息准确吗?”
天顺猛地跳了起来:“我就说嘛,远哥不是脓包,是他妈顶天立地的汉子!”
小杰把天顺拉坐下,将那张纸递给了他:“顺子,详细情况你跟蝴蝶说。”
天顺把烟头捻在烟灰缸里,慢条斯理地说:“消息绝对准确。远哥你可能不了解我,以前我跟着杰哥混,后来他进去了,没办法我就投奔了孙朝阳……操,我还是别罗嗦了。是这么回事儿,我跟着孙朝阳的时候,结识了几个一起混的兄弟,一直保持着联系。前天,我的铁哥们儿大牙来找我,说孙朝阳让他们几个兄弟在一个地方接‘货’,货是什么你应该知道,白粉。以前他们经常给孙朝阳办这事儿,可是货少,钱也不多,也就是个三万两万的,这次不一样了,据说至少三十万……”
三十万?我的脑子一下子就大了,老天,我听都没听到过这么个数目,那时候三十万可是个天文数字!我的脑袋一晕,一把攥住了天顺的手:“兄弟,这是大牙亲口跟你说的?告诉我,这个叫大牙的是个什么来历?家住哪里?”
天顺的手好象被我攥疼了,抽又抽不回去,索性把另一只手也按在了我的手上:“远哥,我可以拍着胸脯跟你讲,大牙这伙计绝对靠得住!杰哥进去以后,我跟他一起帮孙朝阳处理关凯,当时是我把关凯的胳膊砸断的,出事儿以后,大牙直接揽在了他的身上。我出门躲了几天就没事儿了,他被拘役了半年,正因为这个,孙朝阳很赏识他,要不也不会把白粉交易这一块交给他去做,当然了,一旦出事儿,他就是孙朝阳的替罪羊,这咱们都清楚。大牙老家在湖北,他表姐是个开美容院的,我替孙朝阳去那里收保护费的时候认识的他,他在那里闲得难受,我就把他介绍给了孙朝阳,以后他就一直跟着孙朝阳干,可是也不顺心。去年他就经常跟我牢骚,说孙朝阳太黑了,他拼死拼活的卖命,还经常挨孙朝阳呵斥,想来投奔你呢。”
“你把他叫来,我见见他。”我稳了稳精神,松开手对天顺说。
“没有必要,”小杰没让天顺动,“现在咱们应该在幕后,任务就是策划。”
“这么大的事情,没有确切消息策划个屁?”我催促天顺,“去,马上把他找来。”
天顺犹豫着,眉头皱得像一座小山:“远哥,我也觉得杰哥说的很有道理,你想想,大牙跟你见了面,你也证实了他说的是实话,万一这事儿办得不顺利呢?不管是惊动了警察还是惊动了孙朝阳,咱们都会很被动的。再说,大牙会撒这样的谎吗?他为什么给我透露这个信息?他也想捞点儿外快呢,我也答应他了,事成以后给他几万块钱,让他远走高飞。我跟杰哥是这么商量的:这事儿我来办,你们两个都不要出面。为什么呢?就是防备万一我把事儿办砸了,你们在后面可以帮我把事情压住了,让孙朝阳不敢动我,警察那边不知道我的后面是你们,一旦我进去了,你们也可以救我。远哥,只要你赞成咱们办这件事情,我就有信心了,任何人我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别的你不用管,最多帮我拿个主意。你说,我说的在不在理?”
他说的也有道理……我不说话了,牙齿咬得咯咯响。就这么办吧,天顺说的对,有钱不找,大逆不道,何况你孙朝阳干的是犯法的事情,即便将来你知道了是我“黑”的你,你又能把我怎么样?起码你不敢去公安局告我吧?你告我,你死刑,我呢?最多判几年,吃亏的还是你孙朝阳,你死了,我活着,就这么简单。最多你想办法跟我火拼,这有什么?你不是一直在跟我明争暗斗嘛。万一这钱让我“黑”到手,我就用这钱展自己的势力,直到把你压在屁股底下,永世不得翻身。
“好吧,我听你们两个的。”我舒了一口气,“这事儿还有知道的吗?”
“咱们的人还都不知道,”小杰也舒了一口气,“外面的人不敢说,这得看大牙的口风。”
“大牙绝对不可能跟别人说,那天我嘱咐过他,我说,这事儿知道的人多了,你离死也就不远了。”
“我知道了。大牙跟毒贩子交易的时候,一般都带谁一起去?在哪儿交接?”我问天顺。
“这我都知道,四个人,全是湖北的,大牙的哥们儿,每次都在延吉旅馆交接。”
“好地方,很隐蔽嘛,”我还是不放心,“大牙的人你全认识吗?”
“认识,都挺猛的,全听大牙的,平常孙朝阳不让他们出来,都在美容院里呆着。”
“他们身上都带着‘设备’(武器)?”
“咳,”小杰嘿嘿笑了,“蝴蝶你问得也太仔细了,他们干这个刀头子舔血的买卖,不带家伙能行?别问了,你就当他们腰里别着的是一根糖葫芦得了,咱们的人一到,不等出手,大牙就先让他们缴枪了,哈哈。完事儿以后,大牙还得说,天呐,生了什么情况?我的枪怎么不好使了?那帮伙计还不都得做了那什么兽散?野兽散?不是……对,鸟兽散,那意思就是全他妈跑没影了,不敢在咱们这里呆了,怕他们孙老板要他们的命,哈哈,”小杰笑够了,转头对天顺说,“我这边把广元和常青给你派过去,你自己再找两个人就妥了,‘设备’我一会儿给你。地点好象没什么问题了,确切的日子定下了吗?”
天顺点点头:“广元和常青我带着,我就不用另外找人了,办这事儿不需要很多人,有大牙这个内应呢。‘设备’我带远哥给你的短家伙,让广元和常青带我的长家伙,争取一次性把他们吓趴下。日子还没定,孙朝阳很狐狸,日子在他心里藏着。”
“这次钱这么多,孙朝阳会不会再派几个更厉害的人一起去?”小杰念叨了一句。
“不会,我问过大牙,大牙说,孙朝阳很仔细,这样的买卖连当时的齐老道都没告诉呢。”
“防备着点儿也好,”我提醒天顺,“万一有什么变化,马上告诉我和小杰。”
“我随时跟大牙联系着,交易的时候,大牙会把详细情况告诉我的,大不了咱们收手。”
“开弓没有回头箭,收什么手?”小杰胸有成竹,“天上下刀子也得干。”
我拿着那张纸好一阵端相,看来孙朝阳太自信了,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交易,你就不怕万一被人摸清了底细吗?也许他认为那个地方他熟悉,或者是在那里安排了“地下工作者”,可那管个屁用?一旦被我这样的人瞄上,等着死吧你就。这个旅馆住的一般都是鲜族人,地脚很偏僻,前面是一条干枯的小河,一些拣垃圾的在那里驻扎着,后面就是滨海公园的一个便门,进了门就四通八达了,到处都可以出去。小杰在一个人工湖的旁边画了一个箭头,好象事成以后要从那里出去。我想了想,感觉不妥,从那里出去便是繁华的市区,万一被人现,会认为这是本市人干的,不如走后门,后门出去不远就是火车站,即便是孙朝阳亲自看见了,也会以为是外地人干的,他们是提前准备好的。我对天顺一说,天顺直点头,高,实在是高。
“这事儿先商量到这里,”小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认识一下这个人。”
“这是谁?没见过。”我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是一个土豆般的人脸,一脸灰黄的肥肉。
“他叫李本水,郊县织布厂的业务科长,拿了单位的二十万块钱跑了。”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小杰在胡四饭店说过这事儿,当时我对这个最感兴趣。
天顺拍了拍打着哈欠的嘴说:“这事儿我插不上手……你们谈,我先睡一会儿。”
天顺躺下了,我不停地摩挲那张照片,感觉我是摸在了一堆温暖的钞票上面。
小杰把大灯关了,只亮着一个昏黄的壁灯,冲我一笑:“顺子行,什么时候都不耽误睡觉。”
天顺的呼噜打得很讲究,一抽一抽的,有长笛的韵味,我摇摇头:“好,这也算是一个长处。”
小杰打开电视,伸了一个懒腰:“呵呵,蛤蟆不长毛,他就那么个种儿。”
电视里,一个会飞的和尚正在追赶一个同样会飞的道士。道士好象被和尚追急了,回头朝和尚击了一掌,掌心喷出了一股火,硝烟过后,一道蓝光嗖的将和尚从天上打了下来。和尚也不是吃素的,脚底一蹬尘土,又翻到了天上,也亮出掌心朝道士射激光,可惜方向没掌握好,打偏了,打在远处的一个山包上,随着一声巨响,山体爆炸了,整个山包化为一团烟尘。道士害怕了,打个孙悟空那样的筋斗云不见了,留下忿忿不平的和尚站在一根树枝上朗诵诗歌,慷慨激昂,场面壮观至极。
这牛逼吹得也太离谱了吧?真那么猛,打日本也不需要八年了,我一把关了电视。
小杰又按开了电视:“让他们打,多好看?你不知道,这个道士很有名,叫张三丰……”
我又给他关了:“张三丰,就是他妈的齐老道也白搭,太能吹了嘛。”
小杰不跟我犟了,把遥控器一丢,拿过了那张照片:“来,亲近亲近这位哥哥。”
对,这才是正事儿,我接过照片端相了一阵:“哥哥?大爷还差不多,他是你二大爷?”
“你二大爷,”小杰吹了我一口烟,“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他叫李本水,假大款。”
“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蝴蝶,我看你这劳改是白‘打’了,别打听了,知道那么多,没什么好处。”
“我不是不相信你,这事也太大了点儿,不弄明白了,我不敢下手。”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郊县织布厂的业务科长,把厂里的二十万块钱拿走了……”
我摆摆手让他住嘴:“我不是问这个,我想问你,是谁给你提供的线索?”
小杰无奈地笑了笑:“唉……行,我告诉你,是春明。”
春明是小杰舅舅家的孩子,比小杰大几岁,在银行上班,去年刚结的婚,很木讷的一个人。小时候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曾经过继给小杰家一阵,跟小杰很合得来,小杰进去以后,大都是春明去接见他,两个人的感情很深。我突然就理解了小杰不想让我打听的原因,一时很后悔。不过我知道,既然是春明提供的线索,应该非常准确,可是春明为什么要这样办?
“春明?别闹了,春明一个老实孩子,他凭什么告诉你这样的事情?”
“蝴蝶,难道你连我都信不过吗?好,你非要打听明白,我就告诉你,他赌博……”
“别说了,”我打断小杰,直截了当地问,“李本水什么时候存的钱?”
“前天,他前脚存上,我后脚就知道了,跟孙朝阳那事儿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得到的。”
我还是不明白,春明怎么会知道李本水的钱来路不正?刚想开口,小杰就接上了:“我知道你是想问,春明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是这样,李本水从单位拿走了钱以后,单位就知道了,当场报了案,公安局接着就通知了各地的银行,注意这笔款子,并且给银行了李本水的照片,一旦现他,直接报案。这小子也是个没脑子的主儿,你说你‘黑’了这么多钱,赶紧去外地潇洒呀,他偏不,躲了没几天就跑咱们这里来了,而且还是用他的本名存的钱。春明当时就认出他来了,没管他,给他把钱存上了,是十五万,估计那五万他揣在身上。存完了钱,春明就跟着他,看他住在哪里,不远,就在银行后面的一条胡同里,还带着一个小妞儿……这小子傻得够可以的,一直没挪窝,还住在那里,你睡觉的时候,春明还给我来过电话。”
“说说你的打算。”我的血又热了起来,感觉浑身都要爆炸了。
“很简单,把他绑了,逼他说出存折密码,找个不认识的人把钱提出来完事儿。”
“钱是存在春明那个柜上吗?”
“是,管他存在哪个柜上呢,有密码就能提钱……”
“不对,存折上写着他的名字,去别的柜立马出事儿。”
“这倒也是,那就在春明上班的时候去提,万无一失。”
这太好了,这样的钱不去拿,老天爷会不高兴的。我嘿嘿地笑了:“小杰,咱哥们儿终于熬出头来了。这样的机会恐怕一辈子也难找,这不等于天上下钞票嘛。事不宜迟,明天上午就动手,晚了的话,恐怕就没咱哥们儿的好事了。这么办,天一亮你就去租房子,最好去乡下,按房东的要求,该付多少房租就付多少房租,前提是,房子必须僻静,没有人打扰,要知道,还不一定得熬他几天呢。租好了房子,咱俩就去绑他,我另外去租一辆车,把他和那个小妞儿一遭绑了,然后见机行事。”
“不用租车,就开你自己的,咱们一绑他,他就懵了,不可能记住车型车号,”小杰胸有成竹,“如果租车的话,越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一旦出事儿,先就得调查出租公司谁来租过车,你想想,现在自己有车的人那么少,一查就查出来了,到时候公安问你,杨远,你自己有车,来出租公司租车干什么?你一磕巴,直接完蛋,这大小也算绑架啊。”
“有道理,就这么办,如果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成,咱们也别在社会上混了。”
“还有,就咱们两个人,有把握把事儿办了吗?”
“一点儿问题没有,”我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目光,“你,我,等于一个加强连。”
“对,”小杰把嘴咧成了蛤蟆,“还是一个侦察兵的加强连,哈哈。”
对着照片又看了一阵,直到把李本水的那张土豆脸扎根在了脑子里,我跟小杰才松了一口气。我拿过一张纸,先画了银行的位置,又按小杰说的李本水住的地方画了一个圈,然后设计好了停车的位置,笑着说:“李本水这小子确实没有脑子,你看,从胡同里出来,走不了几步就上了大路,大路四通八达,爱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走他妈三步远就是后海,把他扔到海里去,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去的,弄不好他还以为有人来请他洗海澡呢。好了,睡觉吧,明天我回市场等你的消息。”
半夜,我起来撒尿的时候,看见小杰躺在沙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电视里的和尚和道士不见了,换成了一个愤怒的女子跟一个风度翩翩的小生在吵架,小生被女子扇了一巴掌,泪流满面,冲她高叫一声,天呐,难道你不爱我了吗?老天爷呀!挂靴拂袖而去。小杰似乎也愤怒了,啪地关了电视,什么**玩意儿,天下女人有的是,你嚷嚷你妈那个逼。
天很快就亮了,从窗外透进来的一缕阳光,把我的心照得暖洋洋的。
闭了一阵眼,我坐起来,天顺正要往外走,我叫住了他:“有什么消息给我打传呼。”
小杰正在刷牙,喷着满嘴白沫直摇头:“不用找你,有事儿直接找我。”
天顺急着出门,回头说:“我知道了,我单线跟杰哥联系好了。”
我掀开了被子,一股浓烈的脚臭味把我熏得一阵眩晕,小杰,赶紧找个媳妇吧。
小杰的父亲去世了,三个哥哥都结婚了,家里就他跟他妈两个人住。我洗了一把脸,去客厅跟他妈打了一声招呼,他妈正弯着腰从一个盆里往桌子上的碗里捞面条,听到我喊她,回身横了我一眼:“以后别叫我大姨了,我没你们这些外甥。”
我知道老太太不喜欢我们这帮人凑在一起,她怕我们惹事儿。我对付这个很有经验,这种时候不能说话,一说话,老人会唠叨个没完。我装做没有听见,抄起墙角的一个拖把进了厕所,边在池子里涮拖把边想,也怨不得老人家这样看我们,我们也确实做了很多让老人操心的事情。我们这样的人,在老人眼里肯定都是一群永远长不大的坏孩子,他们对我们是又恨又爱……但是,谁愿意承认自己是坏孩子呢?起码我不认为自己坏,虽然我能够用筛子从自己身边筛出一大把杂碎,但我一直相信自己跟他们不一样,即便别人认为我是坏人,那我也是坏人里面的好人。我时常回忆起小时侯戴着红领巾上台领奖状时的情景,那时候我可是个乖孩子,我爹经常为我自豪,在街上遇见熟人,我爹会把我往前一推,张三,这是我儿子,今年又评上三好学生了;李四,怎么样,我儿子不赖吧?站在厕所里,我拼命地想小时侯我的那些纯真,不知道因为什么,脑子里除了明镜般的天空和随风摇曳的庄稼,什么也想不分明,感觉那些往事就像一个大胖子的手臂,无论如何也够不到脚尖了。
小杰他妈见我拿着拖把要出来擦地,脸一下子慈祥起来:“大远别忙活,吃饭啦。”
小杰倚在门边拦他妈:“你别管,让他擦,他擦地的技术好着呢。”
小杰他妈坐下了,一眼一眼地剜小杰:“看看人家大远,又懂事又勤快,好好跟人家学吧。”
这话说得我心里麻酥酥的,恨不能趴到地下用抹布擦地,估计当时的脸比警灯还要红。
吃了饭,我简单跟小杰他妈聊了几句,给小杰使了个眼色就走了。
今天的阳光很好,照在脸上毛茸茸的,像有一只温暖的手在摸着。
街道两侧的积雪被融化了不少,一些残存的雪躲藏在树根下或者阳光照不到的墙角里,有时候能从一个阴暗的角落看见一两片碧绿的草叶。抬头看看天空,低头看看这几片草叶,我突然意识到,春天即将到来了。我很佩服这些小草,它们很守时,只要觉察到自己应该出来了,就跃跃欲试,管你什么天气呢。天寒,我先躲一躲,天只要稍微温暖一点儿,我立马钻出土层,给你点颜色看。我也佩服它们的顽强和执拗,即使头顶上压着一块石头,它们也能测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外挤。
回家的时候,我爹正推着自行车出门,我弟弟跟在后面磨蹭,我站住了。我现我爹的脸苍白苍白的,估计又为我担心了一夜,心头一酸,头皮也有些麻,又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喝酒来,我冲我爹咧了咧嘴:“你上班去吧,我去送二子。”
我爹没有说话,扶了扶帽子,一蹁腿上车走了,一路摇得铃铛叮当响。
我弟弟笑呵呵地过来拉我,我一把抱住了他,眼前一片模糊。
在公交车上,我弟弟说,他们老师又表扬他了,老师说,二子橡皮泥捏得真好,将来能当雕塑家。我说,就是就是,我家二子不但要当雕塑家,还要当雕塑家的爸爸,等你长大了,我给你介绍个对象,过几年生个小二子,咱们一起培养他,让他也当雕塑家,把咱们一家三口雕在一起,那样咱们就永远也分不开了。我弟弟大呼小叫地嚷嚷,不行不行,应该把我儿子也雕进去,咱们一家四口在一起。惹得车上的人哄堂大笑,直夸我弟弟算术学得好。好什么好?他还没把他老婆算进去呢。没来由地,我就想起了芳子,是啊,等我弟弟有了孩子,我跟芳子是不是也应该有了孩子?那时候可就不是一家四口了,应该是一家六口甚至七口、八口……忙完了这一阵,我无论如何得约芳子出去玩玩,我坚信,只要她跟我出去,就是我的人了。
送完弟弟回到市场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几乎是直射向人流的。
刚拐进海货市,那五就急步走过来,一路无声地坏笑,我知道这里又生了事情。
“嘿嘿嘿,好玩儿啊好玩儿啊,”那五拉着我就往铁皮房走,“阎八又被人砸啦。”
“是吗?”我一阵幸灾乐祸,这小子该打,“说说,他又把谁惹毛了?”
“这次有意思,让一个女人把脸给挠得像个猴子腚。”那五笑弯了腰。
哈哈,一定是青面兽的老搭档老憨这个女人干的!这早在我的预料当中,当时我就是这么安排的。我让老憨来这里,就是给阎坤预备的“耗子药”呢。青面兽跟老憨在这里卖袜子,在生意上难免会跟阎坤磕磕碰碰的,阎坤仗着自己有点儿势力,肯定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老憨是干什么的?比他妈青面兽还下作,不把阎八爷攥出尿来她是不会轻易松手的。这下子可好,阎坤来不来的先让她给攥上了。坐在沙上,我问笑得浑身哆嗦的那五,他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那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阎坤今天刚想来开门营业,就现门锁被人用火柴棍给堵上了。用火烧,用铁丝捅都不管用,把他气得够戗,甩着满头大汗站在门口铺天盖地的骂,骂完了就让他的伙计挨个打听是谁干的。当时他怀疑是兔子他们,人家兔子直接找他了,兔子说,我要是干了,我全家今天就全死,我要是没干,你再乱骂,我还跟你拼命。阎坤就不怀疑他了,又开始怀疑青面兽,青面兽没来上班,他就让人去掀青面兽的摊子。那个叫老憨的女人很猛,没等他们动手,先一口把阎坤咬倒了,接着就骑在他的身上下了爪子,挠得阎八爷嗷嗷叫,脸上的皮掉了一地。老憨挠的时候,阎坤的人也没闲着,砖头瓦块一齐上,人家老憨还就是抗砸,硬是不下来,像是粘在了阎坤的身上。最后老憨的头都快要被阎坤的人揪光了,这才就地一滚,一下子脱了裤子,拍着裤裆吆喝,说阎坤他们耍流氓,要**它……阎坤的人全懵了,他们哪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个个躲的躲,藏的藏,一眨眼全跑没了,只剩下阎坤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地乱叫唤,这不,俩人刚被派出所带走了。
“哎哟,操他个妈妈的,真刺激哎。”那五仿佛还沉浸在激烈的战斗里,目光炯炯。
“老那,这次饱眼福了吧?”我嘿嘿一笑,“看见女人那玩意儿了吧?裤裆支了吧?”
“操,没看清,老憨鬼着呐,夹着腿……”那五的口气遗憾得不得了。
“趁乱的时候上啊,”我接着调侃他,“把腿给她这么一掰,齐活儿啦。”
“说的也是,”那五知道我在跟他开玩笑,趁机展开了联想,“我就这么一掰,哗,她劈开了,这时候咱不能着急呀,咱得这样,大姐,有套子吗?没套子我可不上,将来有了孩子没法称呼,喊你奶奶,喊我爹,这怎么能行?老憨说,别废话,是荤就比素强,赶紧来吧,完事儿我好跟阎八爷再‘滚战’……我操,这叫什么事儿嘛,她老得都快跟上我姥姥了,不上。”
“哈哈,”我让他逗乐了,站起来挥挥手,“滚蛋吧,让我清净一会儿。”
“对了,”那五不走,“昨天我去看了金高他妈,老太太不行了,肝癌晚期。”
“啊?”我的脑子一下子就大了,事儿全赶一块去了,“金高呢?他怎么不来找我?”
“金高没空,这几天一直在他妈床前守着。”
我从保险柜里拿了五千块钱,一把扔给那五:“赶紧送医院去,在那里帮着照应点儿。”
那五掂着钱嘟囔道:“这么多啊,顶我一年挣的。”
我抓起一盒烟向他摔去:“滚你妈的,快去,我办完事儿也去。”
那五刚走,电话就响了,小杰在电话里说:“房子租好了,你到海湾立交桥下面等我。”
开车上路的时候,我的心空落落的,手上没有一点儿力气,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车开上大路,天突然就阴了下来,似乎要下雨了,下吧,下完了天就更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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