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良久,芸娘心中一阵刺痛,怆然道:“妹妹把秦儿带走罢!”
单绫看着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姐妹,于心何忍?不知自己是应该点头还是应该摇头。
芸娘道:“老爷满门大小,皆已惨遭不幸,秦儿乃是老爷最后的寄托。秦儿跟着姐姐已有十八年了,姐姐知足了……”
“你答应姐姐,秦儿安危,全托付给了妹妹。妹妹倘是顾念姐妹一场,就将秦儿视同己出,姐姐亦能含笑九泉……”
单绫急道:“姐姐何出此言?这事儿不是还没定吗?”
芸娘摇摇头:“没了秦儿,姐姐生亦何趣?死亦何欢?妹妹带走秦儿之日,便是姐姐殒命之时——十多年了,不管秦儿是傻是痴,是疯是癫,姐姐都认了。每天能看见他一眼,姐姐就心满意足了……”
“…………”
“十多年了,姐姐想通了,什么功名富贵,什么大业宏图,都不过是过眼烟云。我只要我的秦儿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哪怕他窝囊,哪怕他疯癫,都无关紧要。”
单绫强颜笑道:“姐姐之苦,妹妹感同身受,妹妹怎是那般狠心的人,让你母子骨肉分离?纵使姐姐不怪妹妹,秦儿难道不会恨死妹妹了吗?来日方长,我们再慢慢计议——我还想到姐姐这里长住呢,姐姐又想把妹妹赶走么?”
芸娘紧拉着单绫的手,笑道:“看妹妹说的,姐姐还求之不得呢——最好妹妹也一直住到姐姐身边。”
姐妹二人,絮絮叨叨,竟是一夜。
单绫最后提议,让秦儿生下个一男半女之后再做计较,到时即使陈秦跟单绫走了,芸娘至少还有孙子或孙女在身边。
芸娘自然千恩万谢,内心也是欢喜不已。在男权社会,芸娘无疑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儿子的去留也不能由她说了算。
一大早,正做着春梦的徐驰就被人叫醒。
睁眼一看,却是芸娘、单绫、馨儿环绕在塌前。徐驰大感奇怪,平常是绝没人敢打扰他睡觉的,今天必然是有什么事。
果然,芸娘道:“秦儿,快起来,有人找你了。”
徐驰打了个哈欠,说:“好——那你们先出去。”
芸娘笑道:“你起来便是,我们出去了,你便继续睡觉,何时得你起来?”
馨儿脸一红,附在单绫耳边,私语道:“三郎睡觉,是不穿衣服的。”
单绫“噗嗤”一笑:“姐姐,我们且出去,三郎会起身的。”
会客之处,陈尚陈楚父子正陪着几人说话。
芸娘领了单绫徐驰走进会客的厢房,芸娘先对众人施了一礼,指着单绫,对陈尚道:“老爷,此是奴家失散多年的妹妹绫儿,昨日晚间才找到这里,当时老爷已经休息,没来得及禀告。”
单绫走上前去,环环一福,道:“姐夫,各位先生,绫儿有礼了。”|
众人眼前一亮,好个标致的娘子,喉咙咕噜咕噜只噎口水。
陈尚笑道:“姐妹重逢,可喜可贺,绫儿以后不必拘礼,就当在自己家中,与你姐姐作伴,以补相思之苦。”
美女就是美女,美女的杀伤力是很厉害的,走到任何地方都受欢迎。
单绫谢了。陈尚又对徐驰道:“秦儿,这几位已等候你多时了——高县尉与赵捕头你是认识的,自不消说,这位是台州长史卢振卢大人,这位是高全德高总管,这位是黄记绸缎庄的黄掌柜——此乃孽子陈秦——快给各位大人见礼。”
徐驰微笑着点了点头,与芸娘单绫坐在下。
五人当中,只有高全德没见过面,其余四人都领教过徐驰的无厘头,对他的“点头礼”也不会感到很惊讶。
长史卢振欠了欠身,道:“卢某今日来,是想请教陈公子,刺史大人爱女,张丽小姐的尸身是否可以入殓,或有何别的吩咐。”
一州的长史,官职还是不小的,低至六品,高至四品,以五品居多。这个卢振四旬开外,仪表堂堂,还是很有为官之相的。人家既然以礼相待,徐驰自然态度谦恭,笑道:“请卢长史转告刺史大人,死者入殓是可以的,但不能封死,以备随时查验。”
卢振此次来,当然并不是询问是否能够入殓那么简单,如果单纯询问的话,完全没必要派一个长史过来,随便派个衙差就足够了。刺史张元瞿对徐驰能否破案,其实根本没底。撇开徐驰无官无职,胸无点墨,乳臭未干这些不谈,断定高涧有罪的证据也疑点重重。他不会相信自己爱女在遭受强暴时有力气反抗,把对方的眼睛击伤,还能把对方的下-阴打肿,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只不过佩服徐驰的观察入微,一眼就把高涧揪出来了。在某种意义上说,爱女受害,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现嫌犯,多少能为自己这个堂堂刺史遮羞。所以特地派了长史过来,套套徐驰的口风,看他有几成的把握。如果徐驰自己没底,就不能指望他了,必须另想良策。
卢振道:“卢某甚是钦佩陈公子的细致谨慎,细致之处在于陈公子明察秋毫,将数百人粗略一看,就现了嫌犯高涧的异常之处。谨慎之处在于在嫌犯尚未招供的情况下,并没有草草结案,想必陈公子必有后手。”
徐驰道:“卢兄太客气了,我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高明,只不过是凑巧罢了。此案事涉刺史大人,所以不得不谨慎。再说了,这案子说复杂也不复杂,说不复杂也复杂,我想了两天,却没有找到破案的最佳方案,所以你们不能全指望我,你们自己一定要想方设法,我可不负责的。”
卢振想,就是因为你什么责也不用负,才不敢掉以轻心,口里却说:“我等忝为刺史大人属吏,却不能为刺史大人分忧,惭愧得紧,所以还是有劳陈公子费心。至于责任一说,公子大可宽心,这个无论如何是赖不到公子头上的。”各州各县的陈年积案多了去了,官方都无能为力,还能赖到平民身上不成。
徐驰笑起来:“那就好,没压力说不定还能激我的联想,我一定尽力而为,协助卢大人。”
卢振道:“如此甚好,某便告辞了。”卢振很明白,今日来的另外二人,一个是高家的管家高全德,一个是绸缎庄的黄掌柜,必与本案有牵连,自己在此,他们是不敢说的,不如走开,让这小子来处理。
一行人将卢长史送出大门外,才反身进屋。
高县尉与赵捕头的目的自然很简单,其实和卢振的想法是差不多的,只是卢振问话时,下属不便插嘴。
随便问过两句,赵捕头道:“兄弟我昨日已经照三郎的话做了,不知道今日可还有要兄弟跑腿的?”
赵裕民已经将假扮贾望的经过告诉了高林生,两人都是大惑不解。绝对不要低估古人的智慧,何况高赵二人都是从事刑事工作的,当即便派人盯住高记杂货店和悦来客栈,并且随杂货店伙计到了高升客栈,一问之下,不过是一出彻头彻尾的诈骗,和刺史府的案子毫无关联。高赵二人哭笑不得,却也佩服徐驰的手段,也不说破,只是含笑看着徐驰。
徐驰看着二人猥琐的笑容,知道自己的小把戏早就让二人识破了,“嘿嘿”道:“没了没了,哪里天天有那样的好事,今天我这边真没事,不需要帮忙,你们可以回刺史府去。”
高县尉道:“三郎难道今天都不去刺史府察看察看?三郎可是胸有成竹?”徐驰放出了半个月结案的狠话,对案子却不闻不问,还有闲心帮张翰父女卖草鞋,还有闲心逛妓馆。高林生与赵裕民现在有点迷信徐驰,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松。
狡诈的徐驰又抛出了“责任说”,高林生拿他毫无办法,人家真没责任,该玩就玩,该睡就睡,到时案子破不破得了,他会放在心上吗?何况他徐驰还披着“傻子”的外衣呢,街坊们都清晰不过的。
高林生与赵裕民无奈,只得灰溜溜走了,轮到了绸缎庄的黄掌柜。
黄掌柜年届古稀,头胡子花白,颤巍巍地说:“三公子啊,小老儿打算明日去杭州府一趟,铺子里实在断了货,再不去上点货的话,鄙店都要关张了——小老儿看能否到三公子这告个假,去去就回的。”
徐驰道:“老黄啊,我肯定不能耽误您老财,您老去杭州也好,去苏州也好,只需到刺史府报个备,只要官府同意,我这里您老不必担心。”
黄掌柜的哭丧着脸道:“刺史府能同意的话,小老儿何必还来求三公子,你看小老儿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吗?”
徐驰笑道:“我也相信您老不会做那个事,想做也有心无力不是——你看我爹还不是一样,我肯定相信我爹,但规矩是破不得的。您老有原因可以走,人家谁没个拿得出手的由头呢,到时候你也走了,他也走了,大家都走了,我就把我爹留了下来,那不是自己和自己过意不去?”
黄掌柜的只能苦笑,“好好好,不为难三公子,小老儿告辞——留步,留步。”
高全德见人家都走了,才道:“实不瞒三郎,老朽今日来贵府,是专为老朽东家的二少爷来的。倘若那案子确系我家二少爷所为,自古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老朽无话可说。不过二少爷是老朽看着长大的,虽不是很长进,但老朽谅他没那胆量。所以务必请三公子再仔细查验查验,以免冤枉了好人。”
徐驰冷笑道:“你是说我冤枉你家二少爷?”
“不是不是,”高管家连连摆手:“老朽岂有此意,只是怕万一而已,所谓‘智者千虑,也怕一失’不是。还请三公子慎重再慎重。”
“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从不冤枉一个人。他挨打挨得不冤枉,如果将来他被杀头,自然也杀得不冤枉,再说,你刚才也听了的,卢长史说我没责任,高县尉也说我没责任,即使以后现冤枉了你家二少爷,我也是没责任的。”
高管家现和这个陈三郎说话很费力气,他既说没有冤枉高涧,但是又说冤枉了也没责任,只得说道:“那是那是——老朽东家让老朽略备了些薄礼,还请三公子查收。”说着,便示意身后的两个小厮。
两个小厮从堂外抬进一口箱子,打开来,竟是一整箱的银锭。
陈尚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不禁一怔,这么一箱银锭,最低也得值四千贯,赶忙道:“高总管快快收回,这大礼我们是万万不敢收的!”
徐驰眉开眼笑的跑过去,嘿嘿,这可是老子第一次看见银元宝啊!拿在手里敲敲打打,还不忘放在嘴边吹一吹,放在耳朵边听一听,电视里不都是这样辨别银元宝的真假的吗?不过徐驰还是很有教养的,跟着陈尚道:“对对对,我爹说的对,这礼物不好收啊,假如你家二少爷真犯了事,即使我收了你的银子,还是要秉公执法;假如你家二少爷没犯事,我不收你的银子他也没事。所以,我收了你的银子,完全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你东家纯粹是白给了冤枉钱。”
“三公子说哪里话,我东家的意思是,哪怕二少爷作下了罪孽,该打三十板时,只打二十五板,便是帮忙了,那都是天大的人情是不?松一点紧一点还不是三公子的意思,谁能说个不是呢。或者二少爷没作那个孽,还他个清白之身,那也是三公子的聪明谨慎不是?无论如何,这点小意思,三公子得收下老朽的,也好让老朽东家放心。”高全德送礼送得情真意切,如何还好拒绝?徐驰朝高管家深深一躬,道:
“高管家真的太客气了,晚辈再不收下就显得生分了。唉,恭敬不如从命——大郎,你帮我保管一下。”
高全德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老朽也算是不辱使命,回去也好交差不是。”
由于老高家的银子,徐驰对高涧的那点怨气抛到了九霄云外,挨着高全德坐了,笑意吟吟,道:“高老今年高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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