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是初春时节,北方回风山脉附近依旧是一片冰天雪地,天寒地冷。此时天已擦黑,大雪纷纷扬扬下得正急,路上更是行人绝迹。
离断云关约有百里的一个路边小酒店内却异常热闹,店内早已满座,连外面那快要被积雪压塌的草棚下都坐了五个作江湖客打扮的壮汉,一边喝酒一边往路口张望,似乎在等人。
风雪中一个高大的人影快步而来,转眼就到了眼前,只见他约有二十出头,高大英挺,眉宇飞扬,大冷天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衫,一头长随风飞扬,显得随意而又飘逸潇洒。
草棚内几个正在喝酒的江湖客不由眼神一变,他们现这人身上一点雪花都没有沾上,走过的地方只有几乎看不到的浅浅的脚印,分明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来人便是李飞,刚从苍吾山中出来,本来是想去无相城的,路过这儿见下面有酒店,一时酒虫上来,便落下地面来找碗酒喝。
他往酒店内扫了一眼,见里面满满挤挤大多是道士,也不由微愣一下,背对着门口在草棚里坐下,拍着桌子叫道:“小二,快拿热酒来!快,快快!”
尽管他一连串叫快,小二还是好一会才出来:“客官见谅,客官见谅,小店人手少,今日客人又多,实在是忙不过来。”
李飞随口问道:“难道平日没这么多客人?”
小二笑道:“往日要是有这么多客人,小店早就扩建十倍大,多招上十个伙计了,也不知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客人一拨接一拨地来……咦,又有人来了!”
李飞往大路望去,果然又有四五个道士疾奔而来,看打扮像是幽玄宗的人,他不愿被人认出来,微转过头去。
酒店内两个道士迎了出来:“苟师伯来了,快里面请。”
姓苟的道士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老头,穿着墨绿色的八卦道袍,扫了李飞的背影和那五个江湖客一眼。李飞装作不知道,那五个江湖客中有一人站起来拱手道:“在下雷良,我们兄弟是云帆门‘云中五雁’的弟子,今日只是偶然路过,不知贵派在此聚会,若有不便,我们这就离开。”
一教三宗五门,一向是以太上教为尊,五门居最末,特别是杨国忠建立大公帝国后,除了妙意门外另四门已经名存实亡,云帆门的人遇见幽玄宗的人自然要客客气气,退避三舍。
“原来是云中五雁的门下,久仰久仰。”苟道士一脸据傲之色,口里说着久仰却没有半点久仰的意思。
雷良有些讨好地问:“不知苟长老到此有何贵干,什么事能劳驾您跑远路呢?”
“唉,说来惭愧,本派出了6易星和宗伏这伙叛逆,认魔作父,自甘为奴,如今早已天下尽知了,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实不相瞒,我们今天在附近聚集,就是得到了他们的一点消息,道上的朋友要有见到还望通告一声。”
雷良讶然道:“不是说他们已经逃往南方十万大山了吗,怎会又在这儿?”
“哼,这些魔奴狡诈之极,逃往南方的仅是自甘堕落的低阶弟子假扮的,人人都道他们已经逃远了,却不料他们还藏在附近。”
五人中的老三赵晨问:“那么千面人妖也是与他们在一起了?”
苟道士道:“这倒没有,千面人妖逃往苍吾山,就此失去了踪影。沙漠古城一场大劫令各大门派元气大伤,朝廷内外又一片混乱,天下震荡,已无法再齐心协力去找他了,若是被他养成气候,唉……”
雷良说:“我们这一点三脚猫功夫上不得台面,但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我们恰逢其会,也不能袖手旁观,若是苟道长不嫌弃我们功力低微,愿跟在后面摇旗呐喊助助声势。”
苟道士笑道:“那就多谢各位拔刀相助了!云帆门云中五雁响当当的名头,五位是他们的高徒,想必身手不凡,有你们这帮后起之秀,云帆门重出江湖何愁不能更胜往昔?哈哈哈!”
“哪里哪里,苟长老太抬举我们了。”云中五雁连忙说客气话,苟道士已背着手往里面走了,众道士忙给他让座,端茶敬酒,对他极是恭敬,听口气屋里还有太上教和明霄宗的道士。
李飞暗暗惊异,这些道士还真是心狠手辣,宗伏和6易星等人明明没有被邪灵控制,跟他也不是一伙的,各派却硬要诬陷他们,还像怕天下不知道似的故意到处宣扬。
是了,这一次道教大联盟不但没有抓住他,反而死伤惨重,心止下不了台,并且扶持了符古天,当然就要把宗伏这一系的人斩尽杀绝,所以就非把他们定为天下公敌不可了。
屋里众人低声嘀咕着,李飞倾耳细听全听得一清二楚,听了一会才大略弄清事情的始末。
那天沙漠中大乱,宗伏等人趁乱逃出了沙漠,可能是因为功力受损,追杀的人又多,自知逃不了,所以脱了道袍就在各大门派的眼皮子底下藏了起来,由别人化装成他们逃向南方引开追兵。最近有一个本来跟随宗伏的人“改邪归正”投向了符古天,这才泄露出他们的行踪。所以符古天立即招集人手进行围捕,而宗伏等人还不知这件事,可能今晚会从附近路过。
姓苟的道士是幽玄宗旁系的人员,论辈分却是符古天的师兄,现在符古天为了巩固势力大力招攘他,他也是长老级的人物了,今天这一拨人便由他指挥。除了这一批人外,附近还有七八队人马,大部分是幽玄宗的道士,少数是太上教和明霄宗赶来助阵的。
屋内一个道士低声说:“师伯,方才照了一面,我觉得外面坐着的那个人有些眼熟,像是……像是当年的神箭小子李飞。”
整个酒馆内立即静了下来,好多双眼睛往外盯着李飞的背后看,李飞却像是完全不知道,自斟自饮悠闲得很。
另一个道士斥道:“胡说八道,神箭小子不就是千面人妖吗?”
前一个道士辩道:“哪会一样?千面人妖李飞千变万化,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而神箭小子李飞的面目却是固定的,三十多年前在炉前村我见过,去年在无相城外我也见过,丝毫没有变化……外面那人真的很像。”
几个道士手按剑柄站了起来,苟道举手制止:“他是成了魔奴后才会千变万化,但却变不回原本的身体,所以后来再也没有以本体现身过。外面那人固然有些根基,却不会过十年火候,天下容貌相似的人多的是,绝不可能是他。今晚大事要紧,惊动了魔崽子反而不好,你们就不要多生事端了。”
众人不敢再多事,都坐回去低声说着话,依旧是议论着李飞这个大魔头,听得李飞暗自笑。
李飞一壶酒喝完,正要叫小二再拿酒,外面黑暗中马嘶声和木轮车轴转动声响起,另一边的路上四个穿着环钉棉衣和护胸钢甲的官兵押着一辆马车,踏着厚厚的积雪艰难而来。
“终于有歇脚的地方了!”穿着破棉衣的车夫松了一口气,拉着马往小酒店走来。
一个兵勇摘下头盔,抖得积雪乱撒,往桌子上一敲,高喊道:“小二,快拿酒肉来,再拿些草料喂马,歇完还要连夜赶路呢!”
车夫苦着脸道:“军爷,就是我能吃得消,我这马也吃不消啊,还是等明天再走吧?”
“放屁!”兵勇大怒:“格老子的,这是献给七皇子的贡品!贡品知道吗?赶不上时间,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要砍掉!”
店小二跑出来,也是苦着脸:“各位军爷,酒肉还有,草料却没有,本店是歇脚的小店,不是客栈,不留宿,不喂马……”
另一个兵勇一把抓住他提了起来:“开店不喂马?看我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店看有没有!”
店小二吓得直哆嗦:“军爷,小店真的没有草料,你就是烧了也没有啊。”
前一个兵勇道:“要是没有草料还真走不动了。算了,人先吃饱了歇一歇再说吧……呦,怎么这么多道爷在这儿啊,不会打扰了各位吧?”
几个道士哼了一声,没人搭理他们,几个当兵的平时横行霸道,但在道士们面前却不敢狂,也在草棚里坐下了。
李飞暗暗惊异,因为他觉这四个兵勇和车夫都有很高的修为,重手重脚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似乎他们也是别有目的。
四个兵勇坐下不到五分钟,黑暗中远远传来三声夜枭叫声,店内的道士立即停止了说话,接着快冲出酒店,一个个如临大敌。
苟道士道:“天助我也,他们真的出现了,走!”说着领着众道士飞奔而去,雷良等五人也急忙跟了上去。
众人背影刚消失,四个兵勇和车夫也离座而起,扫了一眼李飞,丢了马车往那边跑去,个个目射精光,身手轻灵,哪里是普通的兵卒了?
店小二和掌柜的冲出店来,叫苦不迭:“这些天杀的强盗,几乎把我们的酒肉都吃光了,却一文不给,这叫我们怎么活啊!”
只听“呯”的一声,两人转过头来时李飞已不知去向,桌上却有一块十两重的金子深深陷在木桌里。
“咦,这,这是真的金子!我这不是做梦吧?”掌柜的忙去掰那块金子。
店小二道:“听他们说这个人可能是传说中的千面人妖,难道邪魔外道比名门正派还要好几分?”
掌柜的终于掰出了金子,急忙收进袖内:“你小子懂什么,神箭小子本是义士,只害道士不害百姓,你没听说过当年他在锁去城的英雄事迹么?”
“原来这世道好人都被称为魔,坏人都被称为爷……”
掌柜的一个暴栗打在他头上:“叫你多嘴,不是跟你说过祸从口出吗?快收拾去!”
“只许掌柜放火,不许小二点灯。”店小二在嘴里嘀咕着,忙收拾桌上的碗碟去了。
十多里外的山谷中,约有五十多个道士围住了七八个猎户打扮的人,带领着众道士的竟然是幽玄宗新上任的掌门人符古天。
符古天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居然连道袍也脱了,胡须也割了,难怪师弟我怎么也找不到。身为出家人怎能忘本?要是师父在天有灵,见到了你们变成这样,也不知要怎样伤心……”
“呸,你还有脸提师父!”6易星把压在脸上的兽皮帽一顶,露出苍白憔悴的面孔,一双眼睛内却怒火腾腾,“究竟是谁忘本?别忘了你刚入门的时候,还是我帮你筑的基。”
符古天笑道:“师兄的恩德我不敢忘,所以今天还是称你一声师兄,但正邪自古不两立,你们既然入了魔道,师弟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宗伏像是已经功力全失,脸色比6易星更难看,一言不,6易星叱道:“胡说八道,你明明知道我们是受害者,与那邪魔半点关系都没有,却丝毫不念同门之情,赶尽杀绝,我看你才是真正入了魔道!”
符古天脸色铁青,森然道:“多说无益,要怪就怪你们不知风向,竟与天下同道对立,便是我有心饶你们,天下同道也饶不了你们!若想留个全尸,你们就自行了断吧!”
一个消瘦的身影从6易星背后闪了出来,脸上虽然涂得乌黑,却秀气姣好,一双眼眸更是黑白分明,灵光四射,分明是个美少女,正是6易星的女弟子安宁。
“符古天,你敢犯上作乱,自居掌门,今日我便要替师父和掌门师叔清理门户!”安宁柳眉倒竖,声色俱厉,但银铃似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稚音。
符古天愣了一下,不由大笑起来,围在四周的全是他的亲信,也跟着大笑。李飞已经比苟道士等人早到了一步,藏身上山崖上观看,也不由莞尔,分明是一个小女孩,却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来,怎不令人笑?
安宁气得脸上通红,加上涂妆的黑色,变成了酱紫色:“笑什么,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活百岁,你以为多活了几年就了不起了么?想做掌门人得先赢了我再说!”
这时苟道士等人与另一伙人已经赶到,总人数达到了近两百人,早已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有不少其他门派的人也在场。
符古天扫视了一周,傲然道:“本掌门岂能与小辈动手失了身份!都是6易星把你当宝贝宠坏了你,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孔有天,你去把她先擒下。”
“是,师父!”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道士喜孔孔地越众而出,瞧他那样子不是出场比武,倒像是得到与心上人约会的机会一样欣喜。显然他是早已在暗恋她了,现在师父叫他出战,并只说擒下而不是说杀了,摆明了就是在给他机会。
安宁见赶来的人越来越多,眉宇间暗藏忧色,素手一翻之际已各握住了一枚黑沉沉的鬼头令牌,与李飞得到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鬼王令!”孔有天有些吃惊,安宁却已快如鬼魅般向他飘来,铁牌向他当胸点到。孔有天急忙抽剑去挡,“当”的一声架了个正着,宝剑与铁牌磕出一溜火花。
孔有天退了一步“咦”了一声,似乎吃了一惊,宁安不容他开口已欺身而上,双牌连连攻击,快如穿花蝴蝶,一时之间火星乱闪,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攻得孔有天连连倒退,一招都没有攻击过。
符古天脸现怒色,正要喝骂,孔有天却一跤跌倒,安宁并没有趁势攻击,而是收手后退,脆声道:“多谢师兄承让了!”
“她,她……”孔有天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欲言又止,低下头去。
众人哗然,孔有天怎么这么不济事,难道是有意放水?李飞却已明白,孔有天是真气被铁牌给吸走了。
另一个道士怒喝一声,从袖内放出一团黑气,黑气翻腾涌动之际现出了一个女幽魂,张牙舞爪着向安宁扑去。安宁依旧是以鬼王令来迎,与幽魂只是一触,滚滚阴风黑气便消失了一大半,幽魂怪叫了急退回去。
众人惊呼出声,符古天也变了脸色:“你,你解开了鬼王令之秘?”
宗伏道:“不错,数百年来只有她一人能触鬼王令,她才有资格当真正的掌门人,我已经将掌门之位传给她,尔等还不跪下参见!”
幽玄宗众人面面相觑,有一半人都动摇了,只差没有一个人带头跪下。
李飞从邪灵魔种那儿得到一些各门派的秘密后,知道幽玄宗在七八百年前也曾兴盛过,拜的是地藏王菩萨,练的是脱生死之术,行的是救苦救难之举。修行是为了长生,长生便是不死,所以这一派从“死”入手,参透生死玄妙,由幽冥而化玄,故称幽玄宗。但后来不知为何生了内乱,大部分高手死去,许多重要经典失传,沦落到只会玩玩僵尸和幽魂,行事也诡诡祟祟偏于阴邪。
三枚鬼王令本是掌门信物,据说里面还隐藏了一个极大的秘密,但数百年来都没有人能够破解这个秘密,也没人能够触鬼王令之力,变成了只有象征意义的令牌。但所有幽玄宗的弟子都知道,谁如果能解开鬼王令之秘,就表示他是列祖列宗指定的掌门人,并且可以重振幽玄宗。
三十多年前李飞捡到一枚鬼王令,并且触了鬼王令之力,可是他并不是幽玄宗的人,所以幽玄宗的人才那么紧张,但这件事却严令外泄。而现在安宁也触了鬼王令之力,她却是幽玄宗的正式弟子,那么她就是无冕之王,天定的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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