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天正是大年三十,华蕴仪母女都换了班休息,孟清平也破天荒中午就回了家,已经很久没有团聚的一家人,一起去了孟谨行的爷爷家。
老爷子是抗战老兵,45年日本战败,他随部队收编敌产,眼见着大小长官巧取豪夺,愤然之下脱离部队回家以摆水果摊为生,到49年解放的时候,凭着辛勤劳动所得,孟老爷子已经开起一家像样的水果铺,虽然赚不到大钱,但照顾一家人的温饱没有问题。
老爷子看着人民军队从建国开始作风过硬,到国家搞公私合营的时候,他便毅然将水果铺上交国家,自己成了商业局一名光荣的工人,被分配到肉店卖猪肉,几年下来练得一手好刀工,一刀切下去,顾客要三两肉,他绝不会多半分或少半分。
可惜,好日子不长。
老爷子好酒,一次酒后不慎说起自己的当兵经历,被同事打了小报告。
当时全国上下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老爷子一来二去被整成了敌特,大儿子孟清太为自己的前途,跟全家人都划清界限,从此没了往来。
两个女儿一个去了西疆,一个去了辽北,孟清平也与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全家下放农村。
也是老爷子骨头硬,愣是从那场动乱中挺了过来,78年他的冤案平反,两个女儿都已在异乡生根,孟清平回到都江被重新安排在都江南坪区公安局工作,孟清平的母亲则已于69病逝。
华蕴仪带着两个孩子直到五年后,因为省人民医院公开向全省招考赴藏医疗人员,才得以离开农村,将关系尽数转回省城都江。
而全家人正式团聚已是又两年之后,华蕴仪援藏回来正式在省人民医院工作。
孟清平在全家团圆后,曾打算与父亲同住,但老爷子历尽人生风雨,早看淡世事,寄情于山水,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
孟老爷子最近也刚从南方三省旅游回来,孟清平一家过来与他一起吃年夜饭,他正好抓到听他诉说旅途见闻的人选。
华蕴仪与女儿忙着做吃的,老中青三代则坐在狭窄的起居室聊得开怀。
孟谨行没想到爷爷虽然年纪一大把,这几年到处游历,不但把身体练得更硬朗了,眼界也变得极为开阔,一些先进名词也能随口拈来。
一家人陪老人一天,吃饭聊家常说见闻谈工作,直到晚上近九点,孟老爷子送他们出门,这才嘱托孟清平给两个女儿寄点过节的东西去。
孟清平应了,犹豫着问要不要让大哥回来拜年?
老爷子立刻拉下脸,说没有这个儿子!
孟清平只得怏怏地带着家人离开。
路上,孟谨行低声对父亲说:“爸,你明知爷爷不想提那个人,为什么非要扫他兴?”
孟清平看他一眼,叹着气道:“你不懂!”然后便没了下文。
……
大年三十晚,都江上空鞭炮声此起彼伏响了一夜,孟家人和许多家庭一样,守着春晚聊到午夜后才各自睡觉。
大年初一大早,一家人按都江习俗,吃了用孟老爷子自制的酒米粉子做的汤圆,取义和和范范、圆圆满满。
华蕴仪忙于工作,这些年不怎么进厨房,倒是练就了孟清平的一身厨艺,竟然还做了孟家兄妹最爱吃的米花糖和苕丝糖,炒了花生胡豆。
午饭一家人又是在老爷子家里吃的,下午孟谨行带着两瓶酒两条烟和一袋长丰带来的滋补药材,去了夏明翰家。
张芝华来开门,看到孟谨行拎着东西,脸就拉了下来。
“阿姨,小辈上门拜年哪有空手的?而且这些滋补药材都不是贵重东西,只不过养颜效果不错,我才拿来的。”他笑道,“你要是真过意不去,大不了我走的时候,你再回样礼物给我啊!”
夏明翰听了呵呵笑他花样多,让张芝华快去泡茶,不要把客人堵门口。
张芝华这才让了道,又喊了儿子出来跟客人打招呼。
一番寒暄后,孟谨行与夏明翰坐客厅闲谈,谈到麻岭隧道事故时,夏明翰道:“我与云山通过电话,他说的情况基本与钟敏秀是一致的,也从葛书记那里基本证实了一些情况。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认为,当时的情况,不需要我帮你打招呼?”
孟谨行只要谈起麻岭隧道,就不免要想起那些死去的人,神色有几分暗淡,“事实上,直到今天,我只要想到那些无辜的生命,心里就很愧疚,没能把他们尽早从死亡线上拉出来。所以,无论当时事故现场的情况,还是后来会议上所生的一切,在我心里的份量都是不足一论的。”
夏明翰道:“在天灾面前,人的力量永远是渺小的。”
孟谨行皱下眉,喉头动了动,没有接口。
“但这些,应该只是一方面因素。作为一名基层干部,这样的事情不会每天碰到,却很可能随时遇上,如果你只是陷在这样的情绪里,就不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干部。比起这些人性方面的想法,我更想听听你对整件事的分析。”
孟谨行有些震动。
夏明翰虽然身处都江,却具备了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
他想了想道:“有些事情,我确实有推测,但毕竟未经证实,所以请夏叔原谅,暂时不便于向您汇报。”他停下来,再度整理措词,“但无论我如何基于推测认为自己不会最终被免职,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在于,这件事上我自认没有任何错误,即使短时间内被误解,假以时日,组织上还是会查明真相。”
夏明翰细细思考着孟谨行的回答,许久才缓缓道:“有件事,我想,你可以先知道。”
孟谨行一愣,抬眼看着夏明翰。
“京城传来消息,今年国务院会有大动作,新一轮机构改革会在两会后启动,可能有很多经济部门裁撤,其他部委也会有人员分流。”
孟谨行一惊,“这股风会一直刮到基层?”
“传闻是以大楼内的公务员为主。不过……”夏明翰拖长音调,显出一些不确定,“今后两三年应该会波及省市县乡。以我从事组工工作这些年的经验来看,分流会成为‘分洪’,事业单位、国企等等会成为主要分洪区,而那些裁撤部门的领导,有一部分可能会下挂。”
孟谨行望着夏明翰,隐隐感到夏明翰不仅是在向他传递未来政策动向,似乎更像在说明夏明翰自己未来可能面临的处境。
果然,夏明翰几经犹豫,终于还是说:“我在机关的时间不短了,一直有下去锻炼的想法,组织上也有这方面的打算。部里征求过我个人的意见,我考虑再三,觉得去长丰可能更合适一些。”
在夏明翰说出“长丰”前,孟谨行也几乎同时猜到了。
如果这个“想法”、“打算”最终变成现实,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肖云山的离开?
“夏叔能到长丰主持工作,实在是一大福音啊!”他说,“嘿嘿,我在那里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你小子!”夏明翰笑着点点他,“合着我就这点作用?”
“嘿嘿……”孟谨行抓着头皮笑。
张芝华这时来催他们入席吃饭,“小孟,大年初一不兴动刀,所以都是昨天吃剩的菜色,你不会介意吧?”
“阿姨不把我当外人,我就不会介意。”孟谨行笑道。
“不把你当外人!”张芝华笑着又冲儿子房间连着喊了数声,夏路遥嘴里答应着人却一直没动,张芝华不由埋怨,“真不知道这些电脑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正好夏路遥走出来,立刻接了道:“仙剑奇侠啊!你们想想,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儿女为情所困、为情所思、为情所败,亲情、友情、爱情,孰轻孰重?一部仙剑,一个李逍遥,便可道尽人间一切情困!”
夏明翰夫妇对儿子的言行直摇头。
孟谨行读书时,有同学弄来过这个游戏,一帮人偷偷进电脑教室打单机,每人十分钟轮着上,常常觉着不过瘾。
此刻听夏路遥一番评论,心里即刻想到母亲跟雷云谣,当真有一种爱情亲情不能两全的感觉。
吃完饭,张芝华收拾残局,夏路遥回房继续激斗,孟谨行与夏明翰接着话题聊。
孟谨行思虑许久,还是问了肖云山的去留。
“申城市委上报对麻岭隧道突水事故的处理结果时,同时提到了云山的任职问题,他们的建议是让他先去党校学习一段时间,然后再做具体安排。”
孟谨行怔了一下。
这样的安排是颇有深意的。
显然市委也清楚肖云山这次背了黑锅,直接调职将严重挫伤肖云山的工作积极性,也不利于已经基本形成的各县、机关领导的初步推选,去学习显然可以形成良好的缓冲,淡化麻岭隧道突水事故对肖云山造成的政治影响。
尽管孟谨行痛恨背叛,但从半年多来与肖云山的接触,他内心很清楚,相比长丰其他领导,肖云山算得上一名开拓进取的干部,原本是可以在长丰干出些实绩来的。
当然,这个安排,还让孟谨行猛然领会到另一层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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