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丰再度来电话时,天已经擦黑,孟谨行在办公室已坐了半天。
“我向老板汇报了,事情和我想像的有点不一样。”何其丰说。
“老板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他问了魏书记,魏先说不清楚,后来回复过来说有这么回事,不过是请他们去协助了解一些事情,了解完了就会让他们回来。”
“……”
“你怎么想?”何其丰思路不太顺畅,“说真的,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老板有没有指示给你?”
“他让我们谨慎处理老邹头家的猪丧,千万不要让事态扩大化。”
孟谨行摸起烟点了抽上两口后说:“老周带县畜牧局一个姓苏的主任来过,说沙玉梅应该是卖了过期的疫苗给老邹头。”
“也就是说,老邹头的猪是因为这死的?”
“现在还不能下这个结论。”孟谨行说,“何书记,你有没有想过,鲁大勇、沙玉梅被带走,并不是因为老邹头家死猪的事?”
“想过。但是……”
“又觉得这个时间点太巧合,是吗?”
“不错!”何其丰肯定道,“早不带走,晚不带走,恰恰在死猪事件出现时被带走,不仅是巧,而且是蹊跷。”
“你什么时候回来?”孟谨行忽然问。
“我准备吃完饭就赶回来。”
“要不,你明天早上回来吧?”孟谨行说,“我想,咱们应该尽快知道那位苏主任今天带回去那两支疫苗的检验结果。”
“你是说畜牧局今天又取样了?”
孟谨行详细说了苏眉的判断,然后说:“我下午又打电话向她请教了一下,按这些疫苗注射的时间来看,过保质期实际只有两天时间。如果猪的体质稳定、疫苗没有生异变,理论上即使注射了过期才两天的疫苗,也不应该生大面积猪死亡事件。”
“那会不会是运送过程中出了问题?”
“苏眉也说这会是原因之一,但需要一项项排除。”
“所以你希望早点知道她的检验结果?”没等孟谨行回答,何其丰就说,“可以,我去等她出结果。还没问你,崔牛他们看了以后反响怎样?”
孟谨行眉毛跳了跳,虽然这是很不起眼的一句问话,但他敏锐地感觉到,何其丰的斗志回来了!
“效果很好,还替我们出了不少的金点子,两个村的人都很兴奋。”
“太好了!”何其丰道,“回来我们再聊。”
放下电话,孟谨行站起来开了灯,推开窗,站在窗口吸着烟。
何其丰的信息证实了孟谨行部分推测。
石男生、沙玉海、鲁大勇、沙玉梅四人的失踪,并非是单个独立的事件,这四个人的共同纽带是梁敬宗,魏忠奎的回答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他们的确是牵连进梁敬宗的案子。
但是,郑三炮再三强调从重从快处理梁敬宗案的潜台词,其实就是要把所有不良因素都控制在梁敬宗身上,不能扩大影响面,魏忠奎作为郑三炮的得力干将,不会不明白郑三炮的真实意图。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把这四个人牵扯进来?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四人是某些人与梁敬宗之间的关键人物!
只有把他们的嘴都堵上,才能真正使梁敬宗一案的影响处于可控范围之内,这也是为什么连肖云山都不知道人被带走的原因。
然而,五一村老邹头家的死猪事件使得鲁大勇、沙玉梅突然成了众矢之的,要弄清猪的死因,自然要找到这两个人,这招先下手为强忽然就站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再则,桑榆撤乡在即,因梁敬宗而造成的负面影响尚未消除,再生任何不良事件都会令何其丰、孟谨行的政治前途受到影响。
所以,一个死猪事件,哪怕它的生是独立的,展至此,也已经成了关系到处于漩涡中各人的诉求改变。
更有甚者,如果是有人人为操纵了这件事,用老百姓养家糊口的营生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孟谨行认为幕后操纵者简直是其心可诛。
为了事业的展,妥协、变通,甚至是和对手合作,在孟谨行看来都是必不可少的方式,唯独对于绑架百姓利益这一点,是他深恶痛绝的行为,完全走出他所能容忍的范围。
这个人,必须要揪出来!
想到这里,他把手上的烟狠狠地摁在窗台上,重重地碾灭,转身走到电话旁拨打电话。
……
老柴正在工地上,和一帮工友在工棚前用砖块和木模板搭成的桌前,架了火锅喝小酒暖身,几段带料的笑话把一帮长时间饥渴的兄弟抓拔得下腹热腾腾的,一张张黑脸膛上全是酒精和骚动带来的亢奋。
呼机这个时候“滴滴滴”响起,老柴嘴叼着烟,眯眼举着崭新的呼机看号码,一读全数字便“蹭”一下站了起来就跑,嘴里的烟被他一口吐在地上,“兄弟们慢慢喝,哥去回个电话。”
“柴哥,是相好家的小妹妹想你家小弟弟了吧?”
工地上空响起一片轰笑,随即又是一片划拳吆喝点缀进来。
……
孟谨行打完电话总算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看时间食堂早关门了,又不想一个人去饭馆,便坑了包泡面出来对付。
乡国土建设办的孙飞在他快吃完的时候出现在门口,“乡长,我来了。”
“快进来!”孟谨行擦擦嘴,“不好意思,刚想起没吃饭。”
“你就这么对付着吃会把胃弄坏的。” 孙飞瞟了孟谨行的面碗一眼。
“纯属偶然。”孟谨行笑着点烟,“你抽不抽?”
孙飞摆摆手,他的工资不高,不必要的花销一直都是能免则免。
“叫你来随便聊聊,不会影响你业余休息吧?”孟谨行倒了杯水递给孙飞。
孙飞眼中闪过惊色,赶紧双手捧住,“不会不会,领导找我聊天是看得起我。”
“我俩年龄相差不多,你可能还年长我几岁,私下不用领导领导的叫。”孟谨行道,“你几几年的?”
“六八年的。”
“哦,那长我好些呢,看上去你倒还是一副学生样!”孟谨行笑道。
“哪里,主要是人长得矮,又是娃娃脸,才会显得小些。” 孙飞苦笑着说,“就为这,以前梁老大经常说我不成熟。”
“呵呵,是吗?”孟谨行道,“成熟与否在于言行,不在于长相。听说,你也是本科生?”
孙飞脸上现出一丝自豪,“运河大学土木系毕业的,当初入学的时候,我是申城的理科状元,西南省第三。”
“呵,厉害!那怎么没去华清,倒去了运河?”
“那一年华清建筑系在西南不招生,我又特别想上这个专业。”孙飞叹口气低头搓着手,“早知道,还不如去华清。”
“后悔了?”
孙飞头埋得更低,“我不知道乡长为什么来桑榆这个穷山沟,我只知道像我这样没权没势的人才会被扔回这种地方,美其名曰建设家乡,实际上学的东西到最后一点用都派不上!”
孟谨行看孙飞一直低垂的脑袋,就像看一颗充满失望的心,“孙飞,这些年,你的专业在这里的确没有用武之地,但如果你真想做些什么,不会真的一无用处。很多时候,我们总是埋怨环境,却很少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现自己缺少些什么。”
他看到孙飞抬起头来看自己,便和煦地笑笑,继续说:“我啊,不跟你讨论过去,人要往前看才能进步,咱们说说未来,桑榆的未来,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孙飞惊讶了,“我在这里能有什么未来?这里不像平原达地区,国建办形同虚设,老百姓建房连手续都懒得来办,更不要说制度建全,或者提供技术支持这些了。”
“如果连你也这么想,我倒是更能理解老百姓为什么懒得办手续了。”孟谨行说,“好的干部,要学会宣传引导,你不仅要把你的专业用到工作上,更应该把正确的、先进的观念传播出去!”
孙飞张嘴想辩解,孟谨行朝他摆摆手说:“人最怕的是给自己各种借口。为什么南方沿海城市展得好,展得快?难道仅仅是因为政策?不是。这中间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思想观念,我们干部先要转变观念,才能带动老百姓改变观念,展经济。”
孙飞讪笑道:“乡长,这些和我有多大关系呢?”
“桑榆开跟你有关系吗?”孟谨行问。
“说有也最多因为我在桑榆吧。”孙飞回道。
孟谨行略带失望地摇摇头说:“孙飞,学历看上去是很漂亮的东西,但如果不懂得如何学以致用,本科生可能还不如一个小学生。”
孙飞脸色立刻变得有些苍白,咬着嘴唇不说话。
孟谨行掐了烟,看着他正色道:“我叫你来,不是为了打击你,而是希望你振作起来,拿出你的本事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一个被埋没的人材!”
“拿出本事来?”孙飞喃喃地重复孟谨行的话,突然有所醒悟地看着孟谨行,“乡长,你是说,我可以对桑榆的旅游开拿出自己的设想来?”
孟谨行笑了,缓缓点着头道:“在市里批准的规划框架下,拿出适合我们自身展需要的建设规划!”
孙飞的心沸腾了。
这一晚,孟谨行办公室的灯亮了一夜,窗上有两个人影不停晃动着,有点手舞足蹈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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