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被夷人的军队洗劫,妃嫔和宫女被侮辱后自尽、被杀害的,还有逃走的,没有回来,下落不明,内务府清点太监宫女的人数,少了三分之二。
侍候皇室日常起居人手不足,内务府临时招募一批太监和宫女入宫,充腋宫闱,傅书言进东宫,看见不少生面孔。
傅书言先去太子妃宫中,给太子妃请安,傅书言行礼毕,恭恭敬敬地束手站立。
太子妃文氏看见她,想起小儿子高昀,一阵心酸,叹口气道;“傅七姑娘,难得你还能想起来看看我,要不是这场战争,你跟昀儿都该筹备婚事了。”
傅书言借这个话头,道:“昀皇孙是去了靳关吗?”
太子妃文氏点点头,无奈地道;“这孩子听说他父兄在前线失利,我拦都拦不住,非要去找他父兄,他走时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傅书言急忙问:“两国战争结束,昀皇孙现在哪里?”
太子妃心中涌起一阵悲凉,苦笑地道:“昀儿一去没了消息,跟他父兄一样,我就盘算会是这个结果,才拦着他,你了解昀儿这孩子,秉性纯良孝顺,不能至他父兄于不顾,不让他去,他一辈子心里不安生。”
知子莫如母,傅书言跟太子妃想法一样,高昀若是权力欲重,觊觎皇位,父兄失踪,对他是个绝好的机会,可是高昀真的是太善良了,这种心思纯良皇家子孙很少有,我朝皇子们各个出色和强悍,通过这次逼太子亲征,野心昭然若揭。
傅书言说了些安慰的话,自己听上去苍白无力,战事已经停了许久,太子父子三人仍无消息,凶多吉少,或者有更意外的事情发生,无法预测。
傅书言告辞出来,心情沉重,低头往太孙妃宫里走,经过宫女太监退过一旁,垂目等她过去,她大多没见过。
到了太孙妃云氏寝宫,太监进去通禀,一会出来,尖细的声儿道;“太孙妃请傅姑娘进去。”
傅书言随着这个太监往里走,太孙妃寝殿金碧辉煌,好像刚刚修缮过,新涂了金粉,傅书言不知怎么的总想皇宫墙上有宫女太监的鲜血溅上面,被掩盖住。
绕过富贵牡丹苏绣屏风,太孙妃云氏坐在香妃榻上,傅书言上前几步,蹲身下拜,“臣女傅书言给太孙妃请安。”
太孙妃云氏形容憔悴,逃难路途历尽艰辛,不能像宫里生活舒适,太孙妃云氏的丈夫下落不明,生还的希望渺茫,太孙无后,太孙于未来储君之位失之交臂,太孙妃云氏一下从云端摔下来,皇后梦破灭,日后东宫剩下两个女人,门庭冷落,孤苦无依。
太孙妃云氏神色有些许尴尬,“傅姑娘来了。”唤宫女,“给傅姑娘搬把椅子。”
傅书言谢过,没有就坐,站立一旁,道;“臣女奉父母命来给太子妃和太孙妃请安,臣女的父母惦记东宫的人,还有我六姐姐。”
太孙妃云氏明白傅家七姑娘来的目的,维持一份优雅,“傅姑娘,说来很无奈,当时危险突然临近,皇上要撤出京城,后宫几万人,不可能都带走,目标太大,夷人追击,大家都逃不掉,皇后娘娘传下懿旨,后宫嫔以上的宫妃随行,其余的人各自求生,你也知道咱们东宫不比之前太子和太孙在时,我有心护着你姐姐,无能为力,现在宫里内务府登记造册,不少离开皇宫的嫔妃和宫女都回来了,死了的,拉出去掩埋的人里没有你姐姐,我想你姐姐人机灵,不回来也罢,东宫现在这样,不如留在外头,日子轻松逍遥。”
傅书言看着这云氏,把黑的说成白的,明明云氏有意抛下她六姐姐不管,使她六姐姐置身危险当中,听着像是她六姐姐趁乱逃出后宫,在民间某个地方逍遥自在,不肯回宫受委屈,守妇道。
云氏责任推个干净,傅书言一向认为太孙妃云氏心机深沉,关键时刻,狠绝,跟她所料不差,来时她几乎也猜到她六姐姐的结果。
傅书言告退,走出东宫,寻思她六姐姐的下落没有一点眉目,父母亲和冯姨娘都盼着,傅书言去找后宫总管王保全,王总管认识傅家七姑娘,知道是修宁公主的伴读,未来的皇孙妃,庆国公府的小姐,很客气,“傅姑娘找老奴有事吗?”
傅书言道:“我有一事求公公,公公知不知道我姐姐东宫太孙侧妃现在何处?是死是活?”
王保全脑子转悠开了,权衡下,道:“东宫太孙侧妃那日没跟皇帝撤出皇宫,奴才仔细查了,死去的宫人里头确实没有东宫太孙侧妃。”
死个把宫女,弄不清底细,大致核查一下,但皇帝妃嫔和东宫主子失踪,就要消息准确无误,不能打马虎眼,小宫女失踪,无人问津,主子们消失了,一旦有人问,不能不给个说法,繁衍了事,王保全确实命人仔细查看宫女的尸首,没有皇太孙侧妃的名字。
傅书言道:“公公有没有听说太孙侧妃当日是跑出宫了,还是留在宫里?”
别说还真问着了,总管王保全命人查问东宫的太监宫女,就有人看见太孙侧妃,王保全道:“傅姑娘,宫里的主子失踪了,老奴怎敢不尽心,老奴详细问了,夷人攻打京城之前,太孙侧妃没赶上车,有人说太孙侧妃带着两个陪嫁丫鬟,带着金银细软朝西面跑了,老奴猜想是从皇宫西门出去,奔京城西门去了。”
傅书言想,她六姐姐人还算机敏,没跟着皇帝朝南门跑,卷了值钱东西出宫了,当时,朝京城西门跑相对比较安全,傅书言略放心了,她六姐姐带上银两,不至于在民间挨冻受饿,有钱可以雇车,战乱车不好雇,多给钱,不是没有人愿意拉。
东宫现在的局面,估计她六姐姐这时没回宫,如果不出意外,是不打算回宫了,不过她如果活着,为何不给家里捎个信,就算父亲和嫡母不牵挂她,她姨娘记挂着她,也许像太孙妃说的,她六姐姐缺心少肺,去哪里高乐,她六姐这个性子真不适合在宫里混,在民间也许如鱼得水。
傅书言确定六姐傅书湄没悬梁也没跳井,卷金银珠宝跑路了,心下稍安,回府有个交代。
自战乱以来,她一直没看见修宁公主,既然进宫,顺道去淑妃娘娘宫里,看修宁公主。
修宁公主看见她,颇为意外,高兴地拉着她的手,“傅书言,我们都平安无事,真高兴。”两人都有劫后余生之感。
傅书言道:“不知道宫里的学堂什么时候恢复上课,师傅们是否安好学里的其她人都怎样了?”
傅书言这阵子在家里呆着,每每怀念起从前在南书房郎朗读书声,想那些教导过她的师傅们。
修宁公主道;“师傅们随圣驾一起退守东南,没有死伤。”皇家重师,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傅,皇帝跑路时,把皇子公主们的师傅也都带上了,这些教授皇子和公主的师傅们,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停了一下,修宁公主声音低下来,有几分难过,“傅书言,你还不知道吧?韩金秀死了,听说跑出京城,被夷人追兵抓住,受辱自尽。”
傅书言这段日子听见这样的事听多了,都有些麻木了,她跟韩金秀感情不是很好,同窗几年,还是替她惋惜,如花似玉的年华,香消玉损了。
修宁公主又小声道;“你知道她为何自尽?她当日受了夷人的糟蹋,他父亲逼着她自尽。”
战乱而死,不奇怪,她父亲逼着她自尽,可见古人重贞操的程度,韩金秀的父亲是因她辱没了家门,逼死亲生女儿,全了自家脸面,颜面比性命还重要,战争残酷,人也变得残酷。
傅书言从宫里回府,走到三房,听见母亲屋里姐姐傅书琴的声音,傅书言三步两步揭开门帘进屋,大声叫,“姐。”
“妹妹。”傅书琴从炕上站起来,朝她走过来,挎着她手臂,姊妹俩一同坐在炕沿边,“妹妹,听说你进宫去了,打听六妹妹的消息?”
傅书琴的话音未落,冯姨娘一头撞进来,不顾杜氏在跟前,急忙拉住傅书言,问:“七姑娘,你六姐姐是死是活?”
不管出身多么卑微,冯姨娘是一个母亲,对儿女的心都是一样的,冯姨娘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心心念念六姑娘傅书湄,傅书言看她担心,忙道;“姨娘别急,六姐姐没事。”
冯姨娘听了这句话,立刻朝西拜了几拜,“谢菩萨保佑,保佑六姑娘平安,我在菩萨跟前许愿,六姑娘没事,我自此吃斋念佛。”
杜氏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在跟前,想起还没有消息的二姑娘和八姑娘,心中感伤又庆幸。
冯姨娘拜完,忙道;“这么说六姑娘好好在宫里?”
傅书言实话实说道;“我去找了后宫总管王宝全,后宫里死了不少人,他说查了里面没有六姐姐,说有人看见六姐姐当日卷了金银细软带着傅家陪嫁过去的两个丫鬟从西门出宫去了,再也没回来。”
冯姨娘听见六姑娘没死,高兴一场,现在又听说傅书湄逃出宫没回来,复又担心起来,“这么说姑娘没看见六姑娘?六姑娘能不能路上出点什么事?如果平安,为何不回皇宫?流落在外?”
傅书言宽慰道;“姨娘,关起门我们自家说,现在东宫里就剩下太子妃和太孙妃,六姐姐回来,有什么好处?”
冯姨娘不傻,一下明白了七姑娘的意思,暗想,是呀!六姑娘又回到宫里,东宫连个男人都没有,问鼎九五之尊是没戏了,回到宫里守活寡,一世不能见天日,这样一想,反倒不想六姑娘回宫里,当初奔着给东宫开枝散叶,承袭皇位,现在树干没了,哪里还有树枝。
嗫嚅道;“姑娘说的是这个理,不过六姑娘一个女孩家,流落在外,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她不敢想下去。
这谁能说得准,傅书言只好劝道;“夷人赶出中原,恢复清明盛世,没什么担心了。”
话虽如此说,可大伯父、二姑娘和八姑娘,高昀、廷昶哥,那么多人失踪了,现在太平了,应该回来了吧!为何都没有一点消息?
这时,冯姨娘的的丫鬟进来,“姨娘,和哥的奶娘来说和哥大概昨晚冻着了,鼻子不透气。”
杜氏道;“冻着了,用点小药,找个大夫来看看,别耽误了。”
冯姨娘匆匆忙忙回屋去了。
傅书琴看冯姨娘走了,对傅书言道:“妹妹,你姐夫说还请关五娘来,教我们姊妹马上和地下功夫,用于防身,之前只学了个皮毛,你姐夫说艺不压身,万一遇急,好歹能应付一阵,就像这次如果遭遇危险,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傅书言正有此意,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姐夫目光放得长远,我正想跟姐姐说这个事,皇宫被夷人毁损,不少地方修缮,皇宫里的人也死的死,跑得跑,一时半时的难以恢复,我学堂里短时日不能开课,干呆着耗时间,不如学点有用的东西,有备无患。”
杜氏跟丫鬟收拾东西,逃难时带不走的古董摆设,事先都找地方藏好,夷人进来,没有翻出来,杜氏把一个官窑烧的红釉玉壶春瓶摆到紫檀多宝阁上,听见姊妹俩对话,道:“舞枪弄棒的小心着点,闺阁小姐不像男人皮糙肉厚的。”
姊妹俩对望了一眼,母亲不反对她们学武功,大概突然打破了安稳日子,对母亲有很多触动。
傅书琴笑着朝杜氏道;“母亲开明,不反对我姊妹学武功。”
杜氏把玉壶春瓶摆好,退一步,看摆放正没有,道:“我一想起这段日子,担惊受怕,你姊妹弱质女流,不能跟男人相比,学点本事,紧要关头,能自救。”
傅书言笑道;“母亲从前不接受,现在想明白了,就比谁想得都通透。”
杜氏笑骂道:“少跟我贫嘴,答应你学,晚膳前回来,别镇日懒在你姐家里不回家。”
傅书言每日一早过英亲王府,英亲王府有个马场,姊妹俩上午学骑射,中间休息半个时辰,吃点心喝茶水,下午练剑和短兵器。
傅书言让府里做粗使的婆子,把屋子后院收拾出来一块空地,每日清早开始练剑。
傅书言练剑时,知儿跟在身旁,拿个树枝照着姑娘的样子比划,傅书言练了一阵停下,月桂把一条手巾递给她,道;“姑娘快擦擦,秋凉,看闪了汗。”
傅书言看知儿手里拿着树枝边琢磨边比划,道;“知儿,你喜欢学功夫是吗?”
知儿一个收势,看着还蛮那么像回事,道;“奴婢也想像姑娘一样学本事,夷人再打来,奴婢就不怕了。”
月桂道;“关师傅说了,学武要有天分,你以为那么容易。”
知儿抿嘴,有点泄气,傅书言道:“以后我每日去英亲王府,知儿跟我去,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只有懒得学的人。”
知儿高兴地蹲身一福,“谢姑娘。”
次日一早,天刚亮,知儿就爬起来,准备好姑娘的洗脸水,傅书言看知儿手脚比往日还勤快,走路一阵风似的,安奈不住兴奋,不由好笑,故意道;“你要不认真学,给我丢脸,我以后就不带你去了。”
知儿端起铜盆,出去倒洗脸水,甩下一句,“强将手下无弱兵,奴婢保证不给姑娘丢脸。”
傅书言噗嗤笑了,“油嘴滑舌。”
吃过早膳,傅书言突然兴起,对知儿道;“你去三爷屋里,跟三奶奶要一套三爷的衣裳,我们扮成男子,不坐轿,骑马去英亲王府。”
知儿拍手笑道;“这样有趣,奴婢这就去朝三奶奶借衣裳。”说着,往外走。
月桂在身后笑道:“姑娘兴起新意,这还有个比姑娘还愿意玩的。”
知儿从吕嫱哪里拿来两套男子的袍子,道;“三奶奶还问奴婢要做什么?奴婢说姑娘要穿着玩,没敢说穿出门,怕三奶奶收回去,不借了。”
傅书言看两件锦绸袍,一件是湖蓝色,一件是天青色,一色宫织的料子,触手光滑。
傅书言换上湖蓝色的锦袍,知儿个头稍矮,换上那件天青色的绸袍,
傅书言把一件小巧的银冠戴在头上,这个银冠是她让工匠特意打造的,今日终于有机会戴上。
月桂打量姑娘,道;“姑娘这身穿戴打扮,像一个英俊少年郎。”
知儿换上天青绸袍,不注意看误以为是府里的小厮。
主仆二人在中门上马,地上跟着傅家的几个家仆。
傅书言骑马出了府门,刚要打马上拐上官道,随意朝右侧路旁看了一眼,掉转头。
觉得哪里不对,又转回头,右侧道路上站着一个人,牵着马,定定地看着她,傅书言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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