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忠叔就按昨晚芷华昨晚传来的口讯,进府待命。
芷华拿出早就写好的地址,递给忠叔“韩娘子的女儿,应该就在这个村里,你去了打听一下这几个月有哪户人家带了个小女孩回来就知道了。”顿了顿,想起那户人家曾经的恶行,又道“带上我父亲的名帖,若那户人家愿意拿银子放人便罢,若是想要狮子大开口,不必多言,直接绑了送官。能从拐子手里买人,必不是什么干净人家。”想到昨日韩娘子听到女儿那激动不已的神色,芷华又吩咐白兰去青云院替换韩娘子,让她亲自跟着忠叔去接女儿。
陆琰身体底子好,昨天也只是受了惊吓而已,听说退烧醒来后又生龙活虎了。只是陆振远还是不放心,令他今天不许出青云院,好好休息。
用过早膳后,芷华来到青云院探望弟弟。一进院内就看见弟弟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练拳。“姐姐!”一套拳法打完后,陆琰马上跑来给姐姐行礼,虽然还是神色激动,却沉稳不少,不再像之前一样,直接扑上来了。芷华却不理他,只板着脸说了声:“进屋再说!”
进到房中,遣退下人,芷华对着陆琰喝道:“跪下!”这是姐姐第一次对自己发火,陆琰有点懵,还是听话地跪在地上。本以为接下来会是疾风暴雨一顿怒骂,陆琰缩了缩脖子,谁想却悄无声息。偷偷抬起头瞄了瞄姐姐,缺发现她背对着自己,肩膀一抽一抽地,显然是在哭泣。陆琰心里抽疼,宁愿姐姐打骂自己一顿。他膝行上前,拉住姐姐衣摆:“姐姐,弟弟知道错了,你别再哭了。你……你打我一顿吧!”说完,抿紧嘴唇,就怕忍不住痛哭出声。男儿有泪不轻弹,陆琰心里,自己是姐姐唯一的依靠,可不是小孩子了。
芷华早就准备了一肚子责备他的话,昨天看到他那么可怜说不出来,现在又是不知从何说起,所有的责怪、后怕,全部化作一声叹息。她止住眼泪,冷冷地问弟弟,“我问你,昨天姐姐叮嘱你的话,还记得吗?”“记得的。姐姐说要我遇事三思,还有千万不要靠近水边。”陆琰老老实实回答。“我再问你,若昨天我没有找来姜全,姜勇,你会怎么样?”陆琰闻言,不敢回答,他知道,若是没有姜家兄弟,他昨日必定难逃此劫。“说话!”芷华却不饶他,盯着他要他答话。“弟弟会……会被她们扔进水里。”“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我今天叫你跪的,不是跪我,是跪死去的母亲!你如此顽劣,不听姐姐教导,轻视自己生命,可对得起生你养你的母亲,可对得起她临终希望你平安长大的遗愿?”双目含泪,陆琰却轻轻仰起头,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弟弟知错,昨天也是听闻姐姐在周姨娘那里受了委屈,不放心想要去看一眼,才会上当的……”芷华知道弟弟年纪还小,思虑不周在所难免,可是现在的境况,如何容许她们姐弟有一丝一毫大意。她硬下心肠,打断弟弟辩解“你还有脸说!什么是遇事三思?姐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就算受了什么委屈,姐姐何曾在人外哭过?那个传话的丫鬟,之前分明从未进过陆府,她说她是洒扫丫鬟你就相信,你有脑子吗?”弟弟年幼,如今这样聪慧懂事已经很难得了,芷华再也苛责不下去,扶起弟弟,柔声继续说:“我知道,你也是关心则乱。可是弟弟,我们本就是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又没了母亲保护,容不得丝毫大意啊!别看周姨娘平日里对你温和可亲,可是你要知道,若是有朝一日她能扶正,你这个嫡长子就是她儿子继承家业的最大绊脚石,她怎么可能容得下你!所谓遇事三思,就是要你以后看人看事不能只从表面,要想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懂了吗?”“姐姐,我懂了!日后,我定会想清楚再行事的!”陆琰受教。“还有,你知道你犯的另一个错误吗?”见陆琰面露不解,芷华也没再为难他,直接指出:“你犯的另一个错误,就是没有认清自己!听说你当时,本来是觉得那个丫鬟甚为可疑,是吗?”陆琰点头,“那么后来为什么你还是决定要跟她走一趟呢?除了因为关心姐姐,其实还是因为你自大了。你仗着自己从小习武,根本就没把那个弱弱的小丫鬟放在眼里,对吧?”仔细回忆起当时的心态,陆琰很诚实地点点头,“可是琰儿,你今年只有九岁,还是个孩子啊。就算你武功练得再好,能力终究有限。认不清自己,盲目的自信就成了自大,过度的自谦就是自卑,而你,就是自大了最后才会以身犯险,差点铸成大错!姐姐希望你今后遇事,不但要想清楚前因后果,还要认清自己的形势地位,只有做到这两点,你做出的决定才会立于不败之地!记住了吗?”“姐姐,我记住了!不但要遇事三思,还要认清自己形势!”陆琰连连点头。多年后,位极人臣的陆琰教育起儿孙时,总会把今日姐姐说过的话再拿出来,嘱咐子孙们也要谨记这段让他受益终生的教育。
午时,姜忠终于带着韩娘子母女回来复命,芷华早已在秋华院偏厅等候多时了,听到通报连忙叫他们进来。只见韩娘子身后,跟了个小小的身影,小女孩低着头,看不到脸色,一双小手怯怯不安地想抓衣摆,却因为缠满纱布动不了手指只能摩挲几下。“回禀小姐,老奴幸不辱命,找到了韩娘子的女儿。”忠叔上前行礼回禀完后,韩娘子母女也紧接着伏地跪下:“多谢小姐大恩,帮奴婢找到女儿!”韩娘子估计是哭了一路,双目红肿,此刻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她回头对女儿说:“盼儿,快叩谢小姐大恩!”赵盼儿膝行上前,跪在母亲身边,呐呐地对芷华说道:“奴婢赵盼儿,叩谢小姐救命之恩!”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不仔细都听不清楚,但她磕头的声音却不小,和昨日的母亲一样,她也嗑足了九个响头,起身之时,额头都已泛出血色。“韩娘子,快给盼儿包扎一下!傻孩子,心意到了就行了,何必要如此用力,女孩子家破了相日后可怎么办!”芷华见状,赶紧亲自扶起母女二人。韩娘子却并不着急:“感谢小姐救命之恩,磕头怎能敷衍了事。别说只是伤了额头,就算地上有刀子,盼儿也得嗑足了这九个响头!”芷华闻言,心里暖暖的,连连催促韩娘子带盼儿下去上药后,方才问起忠叔事情经过。
姜忠和韩娘子来到芷华所指的村子里后,打听到村里一户男人叫张奎的,四个月前领了个小女孩回来。找到张家,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妇人骂人的声音。农家平日里家中有人时一般都不锁门,二人推开门走进一看,气得浑身血液直往头顶钻。原来,那个妇人骂的正是赵盼儿,只见年幼的赵盼儿正使出吃奶的力气捶打着一件衣裳,身边还堆着一堆待洗的衣服,她小小的手指全是冻疮,红红肿肿的。身旁那咒骂不停的妇人一手插着腰,一手里挥舞着一根细细的竹竿,盼儿动作稍微慢上一些便招来一顿好打。看到如此场景,哪个做母亲的不疯狂?就连现在忠叔说到此处时,都还是忍不住气红了脸。韩娘子当时也是气疯了,她一头冲过去,像牛一样把那妇人顶倒在地,又骑在她身上一顿狠揍,谁知那妇人却怀有身孕,当即小产了。忠叔知道此事无法善了,也不说拿银钱赎人之类的话了,一见到闻讯从地里赶回来的张奎,二话不说就上前绑了,拿了陆大人名帖直接送去衙门,告他和拐子勾结,诱拐良家子。拐卖人口在靖安国属于重罪,跟人贩子直接打交道的买家和人贩子同罪。京兆府尹当即开堂审理此案,张奎果然不是普通买家,一番拷问后,为了减轻自己罪责举报立功,他当庭就招供了。原来,拐卖盼儿的是一个作案多年的人贩子团伙。他们从各地拐来的孩子都是直接卖给京城一家青楼,张奎的表哥就是这个团伙的小头目之一。张奎成亲多年无子,两口子想买个孩子来养。为了省钱,他们不舍得去正规的人伢子那里买,而是从表哥手里买下了当时那批被拐孩子里年纪最小的赵盼儿。案情的后续就是衙门的事了,韩娘子母女在衙门录完口供,又去济世堂辞了差事,这才跟着忠叔回府。禀完事后,姜忠看着小姐欲言又止。拐卖赵盼儿那伙人贩子多年来行事周密谨慎,韩娘子一路跟着追查,查到最关键的时候就断了线索,小姐一个深闺女儿,哪儿来得来消息呢?忠叔一肚子疑问,但多年来恪守奴仆本分的习惯还是让他最终什么也没有问。芷华也知道忠叔的疑问,看到他最终什么都没问,不禁偷偷松了口气。这件事,她还真的没办法解释。
给女儿上好药后,韩娘子拿出早已写好的身契恭敬地递给芷华。收下韩娘子母女的卖身契后,芷华叫来秋华院众人,郑重地宣布日后韩娘子就是秋华院的管事妈妈。大小丫鬟一齐行礼,自此众人改口称呼韩娘子为“韩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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