劼崖低头看了看,脚下踩的是细碎的荞麦面粉。
他脚一扬瞄准那根线便踢了过去,“噗”的一声,漫天的荞麦粉落下来。
齐地的衣衫,腰间突兀着刀剑的前柄,刚好是一个人的形状,从黑暗中整整齐齐地凸显出来。
只是他的脸,藏在一个长长的匣子后面。
劼崖留心查看着这张面具,虽然看上去只是前方的灌木丛,但身后的火花却在上边折射出了细微的光。
原来是棱镜,比普通的镜子光泽度低上了很多,能透视出身后的景象,若不极力观察,很难看出破绽。
劼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游走在越跋身侧的少年,眼前这人的身形看上去如出一辙。
自从地道里出来,再混入云台前军,这个少年日夜跟守在越跋身边,自然也是深入他的记忆。
看上去也就是个刚见世面的年纪,如今却又这般跟上来,若不是刚才露出了破绽,自己还真是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劼崖伸手猛地将他推向了身后的灌木丛,稀里哗啦一阵滚落的声响,已经超出了能够再度偷听的范围。
待会要是回过神来,这少年也该是吓个半死,况且一瞬间换了地方这种疯话,更别提回报军中了,本人都是不敢相信的吧!
劼崖又回到了明茉跟前,抓住了她那只递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使足了劲。
眨眼间,明茉猛地从他手中挣脱开来,一面还撕心力竭地吼着那一句:“放开我!”
空气中响起“突”的一声,所有的动静都回来了,飞速的从一个圆收聚到一个点。
各种声音伴随着下一秒的动作像隔了很久的回音,撞击了他所制造的墙,又反弹回来侵入了他的身体。
“你哥哥也在半里城?他叫什么?”
他不动神色地稳住了自己的重心。
原本哭个不停的明茉听到这句话,突然忍不住停下来抬头看着他:“什么?你也是半里城的人……不可能!明明没有人活下来……”
“……他叫什么?”
“他叫明彻!你们认识吗?”
劼崖看着明茉的样子皱起了眉,半晌间,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柔和。
他伸手摸了摸明茉的头:“果然是有点相似。”
明茉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手掌的重量停留在自己的头顶出奇的温暖,像是隔了很久但心里早已经熟知的事情。
只是,半里城的人都死了,至少那个叫方若欺的人是这么说的,一时间,明茉虽然是信了,却又被疑惑充斥着。
“我叫劼崖,你哥哥很勇敢,我们一起抵抗了入侵……”
当然,后面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所有人都死了,而自己还活着。
明茉也没有再问,她自然是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总得来说,应该比眼前这个当事人还要清楚。
“我叫明茉……”
“你在目兹还有认识的人吗?”
明茉侧过头看着远处的黑塔,夜晚觅食的鸟群正盘旋着回到了高塔的顶端。
她摇了摇头,这世间确实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个叫伯玎的人,你说他是目兹的供奉人?”
“是,我们后来走散了……就是他告诉了所有人半里城的事,还叫我们都往剩都去。”
劼崖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心里暗自有了决定,他指了指明茉家的屋子:“去换身衣服吧!你穿这个简直不成样子。”
明茉羞愧地拉了拉重叠的衣襟,想要把自己盖得更深,只是她的头埋得更低,把所有的不自然极好地藏了起来。
爷爷被害的事情,这件衣服下边遮挡的坏心思,他是不知道的,当然也不能让他知道。
于是她温顺地转身朝家那边走去,又怯怯地回过头来:“以后,我该怎么办呢?”
“我送你从沼泽过去,你接着往北边走,找到那个叫伯玎的人,至少,他给你的那个人偶,还有附魔,都不是好东西……让他拿下来,这样你才能过正常人的日子。”
是啊,过正常人的日子,跟从前一样,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
劼崖温柔的话语流淌进明茉的心里,渐渐燃起了欣喜的火光,却突然烧着了心底的木头小人。
它睁开双眼丧心病狂地笑了起来:“怎么?不告诉他,说不定他可以替你报仇啊!如果他要是问你你就告诉他呀……你怎么藏在军营里,你怎么穿成这样,你怎么看起来像个破烂货一样?你居然指望他会喜欢你?哈哈哈……没人要的破烂,他怎么会看得上你……痴心妄想的破烂东西!”
明茉猛地抬手抹干了泪水,转身就朝家门跑去,另一只手却狠狠地按压着自己的肚子,就像是捂住了木头小人的嘴。
她那一瞬间面目无比的狰狞,所有的仇恨和报复感在心里窜成了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之前美好的憧憬。
只是这本应该属于她一个人的事情,她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小心思,被劼崖尽数看在了眼里。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明茉身体里回过头来与他大胆对视的木头小人。
它像是抓到了十足的把柄,高兴地举过头顶大肆地炫耀。
只要有这样东西,它就不再对明茉有所畏惧。
只怕再这么下去,时间越长,明茉这个人消失得越发干净。
天亮前,劼崖用泥土浇熄了篝火,而明茉则引燃了昨天夜里捡回来的树枝。
她缓缓推开谷仓的门,把那只火炬扔了进去。
随着渐渐浓密的黑烟,不多时,火光吞噬了整个哨岗,只剩那一座原本就从火焰中无数次复生,再加以见证的黑塔。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别留着……”
她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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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越跋正惊恐地跌回到自己的坐榻里,身侧的轻逻手里还拿着那面棱镜,一身的荞麦粉,微微一动便腾了空,来回地打着旋儿。
“这么说,军中果然有了奸细……”
“将军,那人简直深不可测!”
“附魔……供奉人……还有你一瞬间变换了位置?”
“没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粉尘,“没想到他轻而易举地发现了我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把我换了个位置!我居然毫无察觉!”
“怎么可能?”
“全部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上一秒还说着话,他抓着那个小丫头,那小丫头说了附魔之类奇怪的东西,然后下一秒,我已经躺在极远的树丛里了!”
越跋来回审视着轻逻的样子,虽然有点语无伦次,但以他的所知与少年的忠心,轻逻绝不可能欺骗自己,更何况是这种常人耳里危言耸听的鬼话。
“别轻举妄动,更别走漏了风声,”他在桌下边握紧了拳,紧张和无知所带来的畏惧却被他当成了躁动的快感,想要征服的欲望尽数写在了脸上,“做两件事,弄清楚山羊胡子和这丫头的关系……还有,等她带我们过沼泽的时候……看看到底能抓住多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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