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这漆黑静谧的夜里,范无双就着姜莲英后院子那一盏白炽灯昏黄的灯光,看清楚了那藏在泥土之后的小孩衣服。
冒出来的是一件小黄人外套,衣服还挺新,只是脏了而已。看得出来,埋在这底下的孩子被埋的时间还不长。
出事的时候,范无双人在国外,她并不知道当天深深是穿得什么衣服,但是乍一看,她看到这种孩子才会穿的小黄人外套,全身上下一半的力气都好像被人抽走了。
这漫天的繁星之下,她的孩子盖着泥土长眠于此,她亲手挖开坟墓一样的土地。这一件事情,对于范无双来说,无异于挖心。
她摊坐在地上,全身上下都沾染泥土,白皙修长的外科圣手现在连指甲缝里都是泥,山风轻轻吹过来,撩动她肩上的碎发,她低下头,在地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阴影。
她在这里已经挖了整整两个小时了,一点一点,她只抱着一个信念,那就是无论如何,她都要带回自己的儿子。
范无双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围着外套的范围大约框出了一个人形的大约范围,然后一点一点继续深挖。
她一口气都没有停歇,埋着头一直挖一直挖,然后就看到了腿,再挖就看到后背。
孩子是被脸朝里扔进来的,在看到后背之后,范无双扔了工具,靠着一双手,一双满是泥泞的手继续前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挖了几个小时之后,范无双皱了皱眉头,因为她忽然间发现,虽然头部还没有出来,但是身形几乎已经全部出来了。
而这个身形看上去,明显比深深大了许多。
深深今年虽然九岁,但是长得瘦小羸弱,跟七岁多的孩子没差别,而眼前的这具尸体看上去像是十多岁的孩子。
夜风阵阵,树间草丛间发出“沙沙沙”的声音。范无双心中打动,她的手发着抖,几乎没办法控制住自己。而她用着这发抖的手轻轻地将孩子头部的泥土撇开,然后将孩子整个人翻身过来。
这……这不是深深!
这个孩子脸上还架着一副眼镜,脸色发青,眉毛粗黑,白白胖胖的。他不是深深!他不是!
那么,是不是,她的深深逃脱了人贩子的魔掌,他活了下来?!
想到这里,范无双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她忽然间就哭了。她哆哆嗦嗦地从自己口袋里翻东西,她的手机被村民打落之后,陆北在她的口袋里放了一样东西。
范无双这会儿翻出来,原来是他自己的手机。
她摁下电源键,现在是凌晨三点钟,手机开机密码,四个数字,范无双试了试陆北的生日,密码错误,然后她试了试自己的生日,也是错的。
范无双差点儿要哭出来,她死死地抿着唇,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灵光乍现,她试了一组数字0716。成功解锁,跳入了主页面。
0716,不是任何人的生日,而是范无双第一次进入陆家的日子。也是那一天,她站在底层楼梯口,陆北站在二楼,漂亮顽劣的少年居高临下,第一次认识她。
手机好在还有一格信号,范无双点开通讯录,拨通了孙兆的电话。
凌晨三点钟,孙兆在陆北的病床前睡得昏天暗地,“滴滴滴”的铃声将他吓得几乎跳起来,然后看到显示的是陆北的号码,他昏昏涨涨想都没想就接了起来。
“喂?孙兆!深深没有死,深深他没有死!陆北醒了没有?!”
孙兆“砰”一声差点将椅子踢倒,他捂着退站起来,龇牙咧嘴地跑到病房外:“真的?!卧槽,我就知道我大侄子吉人自有天相。”
“姜莲英后院确实有一具男孩尸体,但是不是深深。深深应该逃出来了,很有可能还在这个村子里,只是藏起来了。”
“老子天一亮就带人掀了这小山村!”
“好,好。我等你们过来。”
“阿北他现在还没醒呢,医生说挂完这瓶水再说。天一亮我先过来。”
范无双皱了皱眉头:“医生怎么说的?”
孙兆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陆北,那脸色在治疗之后终于是好看了一些,但是他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陆北啊,医生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治着,要是不行了,反正安排好去昆明的车了,就送去昆明。”
范无双听了他这话,不由得立刻就说到:“他是脑外伤后遗症,一定要做一下ct,看一下是不是有血肿等情况。他长期头疼,一定要注意休息。”
孙兆在电话里呵呵笑了一声,他说:“等事情办完了,你亲自照顾他啊,家庭医生这名头不是都挂在你头上了么。”
他不知是嘲讽还是试探,范无双并没有回答,孙兆就挂了电话。
而在耗费极大的精力和体力之后,范无双终于是累了,她在发现深深还活着的时候,心里面那一块把自己压得死死的那块石头终于是碎了,她抹了抹自己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泪水,靠在墙壁边就睡着了。
山间的风依然吹着,慢慢的,开始带着些清晨的凉意,天空从黑暗慢慢开始转白,一点一点,这夜幕就翻篇了,鱼肚白出来了,朝霞出来了,天空被染上了绚丽的颜色。
这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
范无双醒过来是因为孙兆吵吵嚷嚷的大嗓门,孙兆在那边叫唤:“我说陆北,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拔了针头往这里跑干嘛?!你不要命了?!”
陆北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群人,孙兆在看到范无双之后,嘴巴默默地闭上了。
范无双脏兮兮的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安心睡了几个小时,她浑身的力气还没有回来,于是就倚着墙壁站了起来。
陆北脸色看上去还好,没有昨天那么难看了,只是头顶着一头白发,看上去老了不少。他快步走过来,眼神扫过那句男孩子的尸体之后,朝范无双伸出了手。
“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吧。”
范无双点了点头,陆北没有等她主动讲手递给他,就已经自己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范无双的手。她手上都是泥泞,脏得很,但是他却没有嫌弃,反而握得死死的,他手上传来温厚的热度,范无双跟在了他后头。
陆北让范无双回车里补觉,他吩咐人开始一寸一寸翻遍这个偏僻的小山村。范无双摇摇头:“我要跟你一起。”
“我要亲眼看到深深回来。”
陆北听了她的话,看了她一眼。这时候天光大亮,日上三竿,她脸上的泥土夹杂着不知哪里来的柴屑,手上和身上又脏得不得了,可是她的眼神是这样子坚定,这样子明亮。
她浑身上下有一种气,一种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气。
这是重遇以来,陆北头一次看到这么坚定和无畏的范无双。他想了想,于是同意了。
范无双身上脏得可以,可是她一点都没有在意,她也没打算换衣服,撸了袖子就打算跟在大部队后头了。
是陆北拉了她一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蓝白相间的手绢,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范无双的面前,轻轻地开始擦她的脸。
范无双站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她手心里发烫,心里面却平静得不得了,一直等陆北帮她擦干净。
“谢谢。”她说。
陆北笑了笑,依旧没有说话,但是他并没有放人,他拿出了一罐八宝粥。递给了范无双:“喝了这个,喝完了再走,跟在我后头。”
她好像很久没好好吃东西,这些天来,神经牢牢紧绷着,心情则像做云霄飞车,忽上忽下,这会儿尘埃落定了,倒是真有些饿了。她拿过来之后,一勺一勺喝得很快。
吃了一罐之后,陆北才同意她上路。
他们一群人整整找了一天,从早上一直到晚上天黑,所有人是真的将整个村子都掀开了,但是,可惜的是,并没有找到深深。
正当大家灰心丧气的时候,陆北接到了当地警局的电话,电话里警察简单明了地说明了情况。
他说:“卫生所的小医生送来了一个孩子,孩子说自己叫陆深。”
“他几岁,长什么样子?”
“九岁,长得很瘦小,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对很深的酒窝,普通话字正腔圆,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陆北“啪”一下就挂断了电话,拉起范无双的手就说:“快走!深深现在在警局!”
发发动了车子,范无双立刻系好了安全带。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很快就开了出去,远离了这偏僻罪恶的山村,将一切黑暗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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