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漠不冷,就是风大,吹得人脸颊生疼。
街道两边都是喷香的羊汤,咕嘟咕嘟地生出迷蒙的雾气,鲜美的羊羔在火上滋滋地冒着油,各种食物的味道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分不清从哪家飘出来,也就分不清到底哪家的食物更美味些。
茫然无措地走在街上逛了半个时辰,还是两手空空的。这里的过分繁华温暖,比冰冷的朝堂更让人无所适从。
“姑娘!”
我茫然地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您在叫我吗?”
“这周围也没别的姑娘啊。”说话的是个小姑娘,乐呵呵,爽快麻利的样子:“我看你都转悠好几圈了,是外地人来玩的吧?晚上风大,先过来坐坐吧。”
我迟疑地走过去,游巡挑了个安静的角落,想为我擦净桌椅上的油污。
“不要。”我声音很低,“不要擦了。还有,我想坐在那里。”苍白的手指对着大锅边上笼罩在蒸汽里的桌椅。羊膻味最浓,油污最重,最吵闹的地方。
“以前在雪安城,觉得红绡坊就是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现在觉得,那里比南漠大街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要冰冷。”那么我既然来了这烟火温暖的地方,就彻底地汲取这温暖的烟火。
游巡满眼嫌弃地坐在我的对面,望着在白雾中穿梭的小姑娘,豪气万千:“迟早有一天,这里的温暖也会属于雪安城。”
我不置可否。没有赞扬他的骁勇斗志,也没否认他的血腥杀戮。
反正等他跨马提刀的时候我指不定长眠在哪堆黄土下。阻拦他又有什么意义,甚至他那时可能会笑说:“当年我要踏平南漠,展挽城还阻拦我。为敌国说话,怪不得会亡国!”
想到游巡未来可能的样子,我无声地勾起了唇角。我有我的寂寞,他有他的抱负。今天想说就说了,哪管得了以后许多。
可是等很多很多年之后,展挽城坟上的黄土几番被风吹散又添了新的,那赫赫有名的游将军浴血沙场,□□一指直逼碧川城下,身上的铠甲被血浸了几次,冰冷的感觉让脊梁发凉。
突然想起来当年自己信誓旦旦豪言壮语时,先城主唇边的笑意浅淡而寒凉,才发现一腔热血喷洒出去也会寒彻心扉,脚下曾经让人深深贪恋的温暖也会并入雪安城化不掉的冰冷。
可仗还是要打,那个时候缠绵病榻已久的西门湮城已经无力回天,只得用自己的性命唤醒了南漠男儿的斗志和决心。
游巡以让南漠割让五座城池的战绩班师回朝,从此解甲归田不问军务。只有木棉树下,氤氲的雾气笼罩了一锅咕嘟咕嘟的羊汤。
我小口小口品着羊汤,后悔自己刚才不该任性地让小姑娘放了五大勺的辣椒,让那小姑娘叹为观止地赞叹了一句:“真是豪爽啊。”
对面那人跟我多天,也算混熟,听了这话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我皱眉:“笑什么笑,跟着紫零的人就专会幸灾乐祸。”
“主上啊,以前大公子总说我不苟言笑来着呢。”游巡到底是男子,很快就适应了这辛辣的味道,边喝边笑:“要是我喜庆些,指不定大公子就留下我了呢。”
我冷哼:“是嘛,那看游大护卫的意思是跟着我变喜庆了?要不要我一纸文书把你送回你家大公子啊?”
说话间,那小姑娘又端了一些羊肉过来:“你们准备到哪去玩呀?”
我本就用过晚膳,啜了几口羊汤,尝了片没有全熟的羊肉,便已撑的吃不下,索性放下碗筷和这个满脸写着:“你来问我呀”的小姑娘聊天。
“不知道去哪里呢,你指导我们一下?”
小姑娘瞬间绽放了笑容,扯过一张板凳坐在了我身边:“我跟你说啊,你算是找对人了。我从小就在这玩……”
“吁——”悠长却冷涩的声音挡了小姑娘接下来的话。
我冷了面容,低头接着喝已经凉掉的汤。
“晚饭没吃饱吗?许扬虐待你了?”西门湮城换了黑金的面具,依旧看不清容貌,却已经不是雪安城中的风姿隽秀,而是南漠储君的沉重威严。
我扫了一眼呆掉的小姑娘,站起身,一甩衣袖,粗瓷的海碗清脆地碎成花瓣,上好锦缎面的斗篷也沾了市井的油烟。
“西门湮城,我从来没这么讨厌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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