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城主府门前,挑开轿帘,果不其然看见了执伞立于雨中的闻苏。衣不沾水,温文尔雅。
童驻年已经撑着伞站在软轿前,他自己却完全暴露在下得愈发大的雨中,衣衫尽湿,干净的雨滴顺着雪白色的面具,缓缓滴落。
我却觉得,他之风华,绝不输于闻苏。背负痴傻之名,站在雪安城主和第一公子之间,却隽秀挺拔,傲骨清晰,一双黑瞳,尽揽芳华。
我走到他为我撑好的伞下,抬头看着闻苏扯开嘴角笑。却忘了笑的是什么。
“外面寒凉,主上还是先进去吧。”闻苏声音依旧温润,我却似乎只听进了“主上”二字,直听得人从内而外凉得透彻。
紫零弃我之时也是如此唤我:“主上,臣请驻守桃夭山,永不入城主府。”
在这之前,他唤我展挽城,声音含笑。在这之后,他依旧唤我展挽城,声音嘲讽冰凉。
如今,闻苏也是这般吗?
我心中思绪千百转,口中只声音如常地回了句:“好。”
进了寝院,屏退左右,闻苏从来都是含着点点笑意温润儒雅的面庞终于冷了下来。
“小城,我竟不知你有如此本事。”
我歪头:“是吗?本城主出生即丧母,五岁丧父,六岁唯一的义兄也就是你弃我远去,七岁连爷爷也成了一块石碑。少时磨难诸多,怎能不学会计谋?”
闻苏闻言一笑:“想跟我比谁经历惨痛吗?闻家如此大的家族,一朝败落,只余我一人。我也是伶仃孤独地长到今天。”
“但你有我。”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这么些年,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要雪安城我也能拱手奉上,原本不过一年你就可以顺应民心登基,但是,你不应该让小格去一关。
“他若有闪失,我给过你什么,我便收回什么。”
“你要怎样才肯出席夏至宴席?”闻苏似是不愿再纠缠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问我。
“我要收回与你的摄政之权。”
闻苏紧紧盯着我,冷笑:“你不顾紫零和紫家安危了吗?”
“人皆自私,展氏犹甚。小格是我的家臣,家人与外人之前,当选前者。”
“果然不愧是展家的人。自私自利至如此地步。”闻苏嘲讽一笑,“闻苏无能,明早便请主上到宣事阁议事吧。”言罢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本城主记性不大好,绫尘轩已经忘了七七八八,你就去牢中选七成的参与这件事的人处斩吧。”我凉凉开口。
“是。”那个音节,似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待闻苏走后,我勾勾唇角,有些恶劣地笑:“童驻年,一个时辰后到大牢传本城主口谕,本城主刚刚睡了一觉,又想起了四成绫尘轩样貌,所以斩了闻苏挑选后剩下的三成人吧。那七成刚刚险些去了鬼门关,也受了惊吓之苦,就都放了吧。”
那些闻苏的弃子,生还之后,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闻公子脸都青了,比先前回府时还要沉了几分。”童驻年笑得和我一样恶劣。
我望着南方,我这样做,算不算是为被贬谪的紫零报仇呢?真是想他啊。
“主上,左大人求见。”一个下人进来战战兢兢地禀报。
我揉揉眉心,小格走后,童驻年又是西门湮城的人,用人时,真是不方便啊。
“让他进来吧。你,去把本城主冬天穿的狐皮大氅和紫金手炉翻出来,哦,还有爷爷以前送本城主的暖玉,不许告诉别人本城主让你找这些东西,否则牢里那些人就是前车之鉴。听明白没有?”我声音淡淡,抿了口花茶。若是小格在此,哪里需要费这些唇舌。
方才已由黑鸽为他传信,夏至之前,他应该能赶得回来吧。
“主上。”左子苌站在我身后一丈的地方,冲我躬身一拜。
我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
“微臣恭喜主上。”左子苌声音含笑,又是一拜。
我放下茶杯看他,问:“小格未归,何喜之有?”
“主上重掌政权,便是派一千人马去接展大人回府也是使得,展大人平安而归,不过早晚的事。”左子苌说。
我扬起笑容:“那便希望借你吉言。”我拿过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抽出一张轻飘飘地扔到左子苌面前,笑问他:“本城主不在宣事阁几日,左大人在烟柳巷玩得可还畅快?”
左子苌捡起薄薄的纸张,笑:“主上屈居于尺寸之地,也能知晓天下诸事。”
我拢了拢手炉,笑:“那是自然,否则岂不漏了左大人这样的‘贤臣’吗?”
“主上可在取笑微臣?”
我摇摇手指,笑:“怎么会。本城主奖赏左大人还来不及。左大人如此忠于本城主,想要什么赏赐呢?”
“左家世家名门,金银不缺,微臣又刚刚升迁,不敢再要赏赐。”左子苌答得严密。
我颔首,眸光一转,笑:“只是缺个金龟婿吧?”
“左老大人在世时也对本城主甚是关爱,如今左家只余下左大人与左姑娘,本城主自当多加关照。今日在酒楼见了左姑娘和童姑娘,左姑娘姿容上佳,却不知年方几何?”我抬眼看左子苌,摸了摸被我体温冰得有些微冷的手炉,咬了咬下唇才止住不让牙齿打颤。
左子苌这家伙,我先是见他就血瞳之毒发作,后是见他冷到如此地步,真是跟我……八字不合。
“年已二八。”
我挑眉看他:“那正是该找个人家嫁了的年纪,免得你这个做兄长的忙着当贤臣,好好的姑娘家年纪大了嫁不出去。”
“主上……子缪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失仪之处?”
我弯了眉,笑:“哪会呢,也就是知道了些本应只有本城主与左大人知道的事情,拿出去做了与人吵架的资本。不知左大人在美人怀中,是否也是如此口无遮拦?”
“微臣不敢。”左子苌又是一拜。
我叹了口气,“罢了,十日后的夏至宴席,让左姑娘也来,看上哪家才俊告诉本城主,不然,本城主就自作主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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