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生病
雨后初霁,碧空明净,晴空夕照,景色融融。天边隐约可见七色虹光,明媚而灿烂。城澄沿着石子小路,穿花拂柳而来。
都说一场春雨一场暖,果真如是。一场大雨过后,春天便悄然降临了人间。她在后院待得久了,很少来前院。这时候细细看来,方知荣王府占地极广,装潢秀丽,景色绝佳。尤其是荣王书房前的这一处人工湖造得极妙,不仅有小桥流水,还有芰荷满塘。只可惜她上一回来的时候被人蒙上了眼睛,不然真应该好好观赏一番呢。
荣王的书房是阖府上下最为核心的地方,所以在这里看到许多兵勇,城澄并不感到奇怪。让她赞叹的是,这些个士兵显然受过极为良好的训练,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
不过,书房的守备虽然森严,城澄来时却仿入无人之境,没有一人上前阻拦。他们只是像面对荣王时一样,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而后便又回归原位,如同入定,和门口的石狮子没有什么两样。
许是怕病中的荣王再受了寒,眼前的房门紧闭,不留一丝缝隙。城澄想着就这么进去不大好,就让忍冬通传。
“殿下,王妃来看您了。”忍冬提高声音说。
房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音。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见城澄点头,忍冬又喊了一遍:“殿下,王妃来看您了!”
仍然没有人回答。看来屋内并没有下人伺候。城澄猜度着,荣王有可能是睡着了。他大概和她一样,都不喜欢睡着的时候身边有人,因为那样会让人感到既不安全又不自在。
“王妃,怎么办?”忍冬问。
她沉吟了一下:“嗯……既然王爷睡着了,咱们就先回去吧。”
忍冬觉得有些可惜。王妃难得主动过来一次,谁知就这么错过了。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忍冬只得点点头,搀着城澄准备离开。她平日里是不让人扶的,但今天雨后路滑,忍冬怕王妃不小心摔倒,两人就一路相携着过来。
没想到就在她们刚刚转过身,准备要走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
那声音极其微弱,若不是忍冬耳朵尖,差点就要错过了。她惊喜地看向城澄:“王妃,殿下让您进去呢!”
“有么?”城澄一脸茫然。
“您信奴婢的,准没错儿。”忍冬说着便不再给她怀疑的机会,将房门一推,就把城澄塞了进去,还不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城澄还没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荣王的书房里了。她背靠着门,一时间没有动弹,只是打量着这间既陌生又熟悉的屋子。
这个地方她只来过一次,但却印象深刻。换了谁被五花大绑地捆来这里,大概都不能忘怀吧。她自嘲地笑了笑,目光略过几面墙的书,凝聚在一把利剑之上。须臾之后,又看向一旁的长弓。
当年在河间的时候,有个贩马的大哥姓安,据说在前朝祖上也做过大官。为人爽朗,却又不见粗鄙,和她还有行霈很是合得来。那时候河间正乱,安大哥看他俩都是文文弱弱的样子,就教他们射箭。行霈还好,虽是个书生样子,但射起箭来起码能中靶。她呢就完全不成了,使出吃奶的力气,还是箭箭脱靶。安大哥和行霈就在旁边笑她,她要是恼了,他们也有办法。只要一壶好酒,就能让她消气,多划算的买卖。
所以说起来,城澄虽然箭术不佳,但还是摸过弓、射过箭的。这样大的弓,非常人所能用,就是教他们射箭的安大哥,要想拉开这弓也有几分难度。
真是看不出,荣王平日里一副矜贵文雅的样子,竟还会有那样的一面。
“发什么呆?”隔着一道紫檩牙雕插屏,一个沙哑的声音自内传来:“还不过来。”
她脑子还没转过弯,双腿便已经听话地移动起来。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拔步床旁边了。
裴启旬没有用帐子的习惯,所以绕过插屏之后,他苍白的脸便出现在她面前。城澄非常吃惊,连忙上前,跪在了踏脚上,细细端倪他的脸:“您怎么病成这样了?”
他嘴唇干裂,泛着虚弱的灰白。额头上冒着虚汗,竟然也没有人替他擦一擦汗。
见她慌忙掏出随身的帕子给他擦脸,裴启旬的嘴角闪过一瞬即逝的笑意:“你说呢?”
“是不是昨晚睡觉时,忘记关窗子了?哎呀,那样大的雨……”她还没说完,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城澄像被烫了舌头一般,立刻就不说话了,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你还知道来?”他气呼呼地说:“本王还以为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你也不会来。”
她心虚地笑了笑,试图给自己打圆场:“哎呀,这不是怕打扰您休息么……您瞧,这不就把您给吵醒了?都是我的不是,我去叫人来……”
“上来。”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使劲将她一拉。城澄重心不稳,差点扑到他身上去。
她逃跑不成,只得乖乖在床边坐下,同他好声好气地商量着:“王爷您先松开我好不好,我去给您倒杯水。”
他睡了一下午,这会儿的确是渴了。但在松手之前,他没有忘记嘱咐一句:“本王若是放开,你可不许跑了。”
“我不跑,不跑。”她好笑地起身倒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您怎么总担心我跑了呀……”
“难道不是么?”他冷笑着看着她,“如若给你机会,你敢保证不会离开荣王府,从此天高海阔?”
荣王虽是个厉害人物,但平日里都是藏着锋芒,并不会像现在这般咄咄逼人。没想到生了病之后却跟个小孩子一样,真是叫她哭笑不得:“您多虑了,我就是孙猴子,也逃不过您这尊大佛的手掌心。”
她这么说倒是叫裴启旬突然想起来,她的属相可不正是猴儿么。人也跟只小猴子似的,一点都不老实。
城澄倒了水回来,突然为难地发现不知该怎么喂他。这么躺着喝,肯定要洒的。他向来喜欢干净,到时候又要换衣服又要换被褥,太过麻烦。她试探着问:“要不,我去给您拿个勺儿?”
“扶本王坐起来。”他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她可真行,就差把嫌弃两个字写在连上了,就这么不乐意碰他一下么?
“哦哦,好。”她听话地将手中的茶碗放到一边,将他的手臂绕到自己脖子上,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支起来。
她塞了个两个枕头在他身后,气喘呼呼地抱怨:“您怎么故意压我呀,重死了!”
“没有啊。”他一脸无辜,反倒叫城澄开始自责,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好人。
他终于坐了起来,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水。她又替裴启旬擦了擦嘴角后,满是担忧地说:“您是不是发热了?感觉身上烫得厉害呢。”
“没事。”他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拉住她的手说:“你来了,本王便好了。”
她脸上一热,猛地泛起一阵潮红,极其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您说什么呢……”
他将她的小手一捏,紧紧地握在掌心里,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低低地笑。那双漆黑的眼睛不复平日里的深沉,反倒亮晶晶的,像是燃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她尴尬地被他握着,也不好收回手,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干,没事找事似的给他掖被子,嘴里喃喃道:“没想到您的身子这么弱呐……怎么风一吹就倒了呢。”
裴启旬不服气地说:“本王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
“反正以后,还是得多锻炼锻炼。”
他一眼将她看穿:“你是想让本王多带你出去跑跑马吧?”
“嘿嘿。”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话间,夕阳逐渐西沉,已然到了掌灯时分。奇怪的是,她一直都没有等到点灯的下人进来。城澄好奇地说:“您身边服侍的人呢?怎么一个都不在跟前,太不像话了,您这还病着呢。”
“是本王不让他们过来。”裴启旬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在她手心轻轻捏了一下,“本王一直在等你,在想你是因何不来。”
她立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王爷,我……”
这么一病,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五官变得更加立体。近距离看,只觉鼻梁挺直,如同刀刻。她这个人,胸无大志,也无点墨,只是觉得这个人生得真是好看。除了“好看”二字,她大概也找不出什么别的词来形容他了。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她为什么不能试着去喜欢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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