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一过,年味渐消。
大少奶奶身子终于痊愈,照例接过协理家事的棒子。子虚交了钥匙从晓宿楼出来,经过一道垂花门进入待月轩,脑中思索着如今得了空,便想抽个时间将四儒巷里秀秀的东西收拾出来还与她,不想一时入神转头撞上个人。
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珊瑚手里端着沈氏赏的东西,猛然间不知如何应对,幸而对方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低沉浑厚的男子声音响在头顶,“小心!”
子虚猛地一震,目光从一片宽阔胸膛往上移,面若斧刻,坚毅狠厉。
心神一震,是他!
宋庭黎看着眼前一脸震惊的人微一怔愣,来之前想到或许会在遇,却没想到又是一次措手不及。
眸色变得幽深,岂能不算缘分?
“姑娘可还好?”冷峻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丝异样。
子虚连忙退开几步,垂脸道谢,“多谢。”
宋庭黎盯住她,轻轻勾了勾嘴角,“小姐客气了。”
子虚点点头不想与他纠缠,正想离开时,那人身边出来一个人上前道,“宋先生,这是我们二少奶奶。”说完弯腰向子虚作揖道:“请二少奶奶安,这是老爷的客人宋先生。少奶奶可还好,方才走得急,冲撞您,请少奶奶勿怪。”
仔细一瞧,却是管家周福。
“我没事,周总管快带客人去吧,别叫大人久等了、”
侧身相让时,眼前飘过一片鸦青色,那人带着满身戾气直直越过她,子虚不敢动,彼时他拿刀子胁迫她的情景再现眼前。
对这人,她有种莫名的畏惧。
直到周福带着他走远了,才敢喘气继续向前。
珊瑚见她脸上没了血色,以为是方才撞疼了,忙搁下手里的东西左右看看,“怎么了?脸色这样差,是方才撞疼了吗?”
她只是摇头,“不碍事,只是想到了些别的事。咱们回去吧。”
若没记错,上回这人该是周慕筠口中的暴徒,怎的如今却成了上宾......
回了清平斋,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悬着石头书也看不进去,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等醒来,身上盖了薄毯,口中有些干,叫了声珊瑚后,有人递过一杯水来。
温水入喉,神志清醒些睁开眼,恍惚见着周慕筠坐在对面自己下棋。
一怔,“几时了?”
周慕筠搁下棋谱,走过来将她扶坐起身,脸颊贴着她的,“有些烫。辰时了,今儿去哪儿了?怎么凉着了?”
她摸摸额头,“不过去晓宿楼还了钥匙,也没吹多少风,睡一觉就没事了。”
“饿不饿?想吃什么?”
“日里吃得多了,吃不下。”
他嗯了一声,拿过一颗软枕垫在她身后。
子虚这会儿才感觉到头却是有些昏,靠在他肩上道:“我明儿想去一趟四儒巷,有些东西想收拾出来给秀秀。”
“好。”
“摆钟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放到融月房间了,过不多时就有结果了。”
她撑着点点头,“那便好。”
周慕筠看见她脸上不自然的潮红,皱眉道:“若不舒服就再睡会儿,明儿请大夫来看看。”
她眨眨眼,睡意袭来,眼前又模糊起来,原想问他白天遇见的那人是谁,到底顶不住又睡了过去。
周慕筠等她睡熟,亲手替她解了衣裳,在毯子外又加了床丝绵被,熄了灯才轻手轻脚来到书房。
十三早已等在那里,见他出来上前道:“二爷,之前的消息是对的,德川果然已经在京城了。那日咱们没有答应他,现在他已经同大爷联手,现在这节骨眼上来京城,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周慕筠摆正桌上的白玉笔掭,沉声道:“先前老头子叫我想法子接近李素,周慕赢怕是要有动作了。”
“李素和咱们一向若即若离,太后这些年两不放手,就是想让我们互相制衡。老爷这样做是为什么?”
周慕筠冷笑,皇上如今概不管事,太后精神更是一年不如一年,底下难免不会骚动。
“知己知彼,必要时先联手将宫里头的扯下皇位,然后再和李素一决高下。”
或迟或早,是要走上这条路的。
十三了然,接着道:“听说今日,东北宋家来人了。”
周慕筠靠在椅背上,疑似轻叹,“天下乱了套。那地方本是满人老家,现在天高皇帝远被宋家占山为王。这时候来,大约,也想分一杯羹吧。”
十三点点头,“那二爷有什么打算?”
周慕筠道:“这种事,需要契机,急也没用。何时瀛台那位去了,那些暗地里的东西才会露出面来。我对那把椅子没那心思,只是周慕赢想来视我为眼中钉,稍一放松便叫他逮住错处不得翻身。崔痕初给李素当了女婿,崔家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既如此,这条线便不能用......”想了一会儿道:“我听说李素的小儿子是个纨绔,读书不行,倒是上蹿下跳想做生意,不如咱们帮帮他。”
“嗳,明白了。”
周慕筠轻点书桌,“之前叫碧蕤寻个法子出来,如今怎么样了?”
“前日递过信出来,说是陆续装病去过几次太医院了。再有几次便可装作病重出来了。”
“那便好,等她出来就送到京郊的园子里去。”
十三答应着,看时间不早正要退身出去,忽然想起什么,从胸口掏出一叠厚厚的信,“都是青州来的,在门房有几日了,我今儿去才看到,二爷您给少奶奶吧。”
厚厚一叠堆在桌上,封口处用蜡封着,面上的字体歪歪扭扭,想是出自阿槿的手。
想到那个窝在他怀里叫姑丈的胖娃娃,心里竟不自觉柔软下来,几时,他才能和她有个孩子呢......
眸子温柔起来,“放着吧,我明儿给她。”
十三走后,周慕筠回到里屋,榻上的人捂出了汗,不安分地踹掉了一层被子,莹白藕臂露在外头。
二少爷有一瞬恍惚,当年恐怕就是栽在这片莹白上了。
青州城,淮河水,渔船打浆,劳燕归家。
彼时岁月青葱,所谓挚爱,也不过是恰似墙头马上的惊鸿一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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