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馆里,一如既往歌舞升平。
瑞麒把玩着手里的物件,打着酒嗝语气飘忽,“这就是严家送的那玩意儿?”皱皱鼻子,明明很一般呐......
桌上众人被他手里金灿灿的摆钟吸引,余家少爷搂着爱人的手一顿,问道:“严家?哪个严家?”
贝勒爷嗤笑一声,“还能是哪个,京城严府呗。前儿严家大公子还叫你大表哥帮着捐了个国子监的监生呢......”
余仲席了然,原是他家,“好端端的,严家往你这儿送什么礼?”
贝勒爷笑了,努努嘴示意,“喏,这就得问咱们二公子了......”
座上齐刷刷看向周慕筠,子虚微微尴尬,毕竟是家里的事,又闹得这样难看,放在面上如何说得出口......
围观群众的眼神十分热切,这厢周二爷却一直未说话,摆弄着面前的青玉杯,嘴角一抹态度不明地深笑。末了,却只媳妇儿又夹了一筷子菜。
一记眼神甩过去,毓真颤了颤,摸了把书袋子里的孤本,认命地放下筷子清清嗓子。
想她六小姐,十几年来看过的话本子可不少,家族争端,痴男怨女,妖魔鬼怪信手捏来,拉着身边余家小表妹的手,出口就是一场好戏。
呵,说故事嘛,小事一桩。
这不,说了个添油加醋的开头后,贝勒爷坐不住了,“不过一个摆钟,至于吗?”
六小姐摊手,谁知道呢......
抹抹眼泪儿讲到四太太房里那场惊天动地搜查时,余少爷坐不住了,“舅舅难道任由他们乱来?”
六小姐耸耸肩,谁知道呢......
接着是周大人书房的那场闹剧,这一回小表妹鹤鸣坐不住了,“就这样便宜了他们?”
六小姐继续瘪嘴,摇摇头状似遗憾,“他们摆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咱们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贝勒爷转向一脸闲适的二少爷,轻哼一声丢下手里的摆钟,蓦地又笑了,“怪不得那□□我借秀秀,嘿,也有你二少爷无计可施的东西?”
秀秀端着木盘堪堪接住,顺手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唇边的酒渍,眼带怪怨,瞧,又忍不住挑事儿了......
周二爷坦荡荡,“我媳妇儿要玩一玩,我便陪陪。”
二少奶奶顿住筷子,看着一圈揶揄的眼神,喝了口酒压压惊。
瑞麒转了转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原来是嫂夫人想的法子,好。实在高。”
二少奶奶汗颜,“......让贝勒爷笑话了......”
瑞麒笑着又送了杯梨花酿下肚,眨眨眼,扫了一圈座上的好友,“就这么放过他们岂不可惜?”
余少爷心照不宣地笑了,看向左侧晃着酒杯的周慕筠,二爷挑挑眉,隔空与瑞麒干了一杯。
毓真从小没少见这三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摸摸鼻子。
得,又有戏看了。
余少爷搁下筷子来了兴致,“瑞麒你说,该怎么办?”
贝勒爷摸着下巴做沉思状,“不如咱们做个顺水人情,把这宝贝还给严家如何?”
六小姐道:“谁去送?咱们送不好,可若叫个不认识的,岂不是又做了无用功!”
东西丢了,大嫂必然要给严家一个交代,再送回去也得有个合适的由头啊......
这时候,从余少爷身边突然传出一声娇笑,却是那位一直未开口的倚花楼苏小姐。
“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余少爷看向怀里人,“念卿有什么法子?”
苏小姐芊芊玉指捏起绣帕掩唇一笑,“方才听贝勒爷说起一个人,那位刚捐了国子监监生的公子,可叫严祁?”
瑞麒眼睛一亮,“正是他,嫂子认识?”
苏念卿莞尔一笑,烟花地里的事情无人比她熟知,“这位严公子,倒是倚花楼的常客呢。以前倒是只偶尔在楼里听听曲儿,谁知前些日子楼里新来了位姑娘,一下将那严公子迷住了,从此三两日就要跑上一回。贝勒爷不妨将那摆钟交给我,我有法子让那位严公子拿回家去。”
余少爷有些担心,“若是为难,大可不必。”不能将她接出倚花楼已令他难受,如今怎能还叫她做这些事。
苏小姐温柔一笑,牵住爱人的手,“你放心,并不是难事。说来也巧,这位新来的融月姑娘也是从青州来的,年纪小,容貌也属上乘。只是没几分少女的情思,倒是对那些金银俗物看得重要。若有这么个东西放在屋里,纵然明知是偷来的,也断不会轻易叫楼里知道。届时只需故技重施放在她屋里,自有那严公子瞧见的时候。”
一旦叫严祁看见,必瞒不住严家。
众人点头,笑道:“是个好主意!”
周慕筠却明显感受到身边人瞬间的僵硬,看过去,只见子虚已然煞白了脸,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轻轻颤抖着。
忙搂住她的肩,“梅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子虚睁着眼,咬住颤抖的唇说不出话。
融月......融月......
这名字有多久没听见了!仿佛梦魇,嫂嫂死去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阿槿的哭声和哥哥的嘶吼交织在一起,紧紧缠绕在心上令她喘不过气。
当年的记忆又一丝不落的冲上心头,半晌,吐出两个字,“融月......”
正抚着她背得大手一顿,周慕筠想起那年的青州城,藏月楼门口血泊里的红衣少女,皱眉问道:“梅儿,你说的,可是当年那人?”
彼时他也查过,顾家之前的巨变似乎与那女子有关,只是各中详情已无从得知。如今看她的样子,不得不又旧事重提。
双手被他温柔地掰开,捂在他胸口,温暖起来,心神也缓缓回归,朝右侧的苏念卿问道:“苏小姐可知道这个融月姑娘的详细来历?可知她今年究竟几岁?长得什么模样?从前在哪里生活?”
毓真从没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道:“嫂嫂这是怎么了?对那融月这样感兴趣?是嫂嫂认识的人吗?”
却不防,看见嫂嫂眼里漩涡一样的黑色暗涌,带着不可抑制的恨意。心上一紧,不再言语。
这厢苏念卿如实回答:“十五六岁的模样,细细的眉,薄唇杏眼,弹得一手好琵琶。从前好像也在藏月楼待过,十二三岁时被人拿钱赎出了楼去,听她自己说,之后几年一直在外飘零,机缘巧合,来了京城。”
瑞麒道:“若是叫人赎出去的,又怎会在外飘零呢?”
“这我却是不得而知了,只看得出这女孩子这几年过得不大好,对钱财之类很是上心,似乎很怕穷。”
众人一时无语,鹤鸣呢喃道:“这么小,也是个可怜人啊......”
却见二少奶奶缓缓勾起唇角,向来和善的面上出现轻蔑而沉重的恨意,“贪心过重,怪不得他人。”
周慕筠心里猛地疼起来,能让她露出这般神色,当年自己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梅儿,当年——”小心翼翼地问话被她笑着打断,那微笑令他难过。
“过去了,已经过去了。只是突然听到故人名字,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刚想再说什么,就见她举杯道:“今日是寒云生辰,多谢各位能来共庆。”
她不愿说,他便不强求,顺从着举杯喝下这酒。
其余众人也都明了这其中必有不可说之秘辛,不再深究下去。
偏瑞麒是个不长眼的,一个劲喊着:“那这事儿还做不做了”
秀秀忍不住往他手里塞了个寿包,吃您的吧!
子虚此刻已尽数压下了情绪,收起原先的冷淡笑道:“还麻烦苏小姐按计划进行。”
当年她虽将融月赶出府,却灭不了心里对她忘恩负义的怨气。
可怜不是自私的借口,人总要为犯下的错负责。
※※※
回程之夜,天又飘起细雪。
打在清平斋的瓦上,仿佛床上人的泪痕,落在手心里,钝钝的疼。
周慕筠坐在床沿,听她细着声音呢喃着说话,带着哭腔,“......对不起......对不起嫂嫂......”
反反复复,铺天盖地的内疚,他轻轻揩去她的眼泪,叹息,“梅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灌醉自己,不让他有询问的机会,又变成了刚相遇时的模样,筑起厚墙将他拦在门外。
珊瑚端来热水,“二爷,您先休息吧,我给小姐擦擦身子。”
他摇摇头,接过热水亲自拧了手巾替她擦拭。她有些难受,不自觉扭动身子,身上的被子一次次被掀开,又被他一次次盖上,抱在怀里轻轻哄着逐渐安稳下来。
珊瑚见状,端着水轻轻退开。却被一道声音叫住。
“珊瑚,你可知道融月?”
脚步停下,手里的银盆差点就要端不住。
这名字和死去的大少奶奶一样,是顾家的禁忌。
“不,不曾听过。”
周慕筠望向那道微微僵直的背影,亲亲了怀里人的额头,“你不说,我自有法子查出来。可你主子今日是为了那人才变得如此,你当真不同我说?”
珊瑚转身,看向那张不安的睡脸,突然放下水盆跪了下来,“珊瑚真的不能说,请二爷责罚。”
周慕筠深深瞧了她一会儿,末了,还是放弃,“罢了,你出去吧。”
窗外打过三更,床上人睁开眼。
房间里灯火阑珊,左手被人握在手心,顺着修长的指向上望去,他撑着头在床边静静睡着,皱着眉似乎并不安稳,他的脸沉在夜里,比月色更清俊。
外屋的铜壶咕咚咕咚泛着水泡,子虚有一时的怔忪,仿佛时光被揉碎了落在那人的发上。
岁月溢出芬芳,迷惑人心。
蓦地他睁开眼,直对上她的眼,声音喑哑,“醒了,头可疼?身上有没有不舒服?”
她摇摇头,“怎么不上来睡?”
周二爷活动微酸的臂膀,起身倒了热水来喂她,“怕你睡得不安稳,可好些了?”
她知道自己今日放肆了,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旧玉来,“原来是想早些给你的,可我醉了。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虽比不上卫小姐的贵重,也算心意......你......”
他接过去,半月形的白玉下挂着一从旧穗,玉质柔腻光洁,该是被人不断摩挲所致,拎在手里晃了晃,道:“二少奶奶用这个就想堵住我的嘴?”
瞧这奸商得意的样儿,就知道没那么好蒙。
偷偷拉他的手,“寒云,我下回,再不喝这么多酒了......”
他哪里肯放过她,“梅儿,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无声对峙了一会,她别开脸,“不问,可以吗?”
周慕筠的心落下来,眼里藏不住失望,却到底不忍心逼她。
静静坐了会儿,掀被上床,搂紧胸前的爱人,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你不想说,我不逼你。若想做什么,便告诉我。”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等你对我坦诚相待,所以梅儿,只要你还在,我便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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