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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刚才的山歌是这位妇女唱。这妇人走在两个小女孩后面,她大约三十岁左右,一身苗寨里黑苗姑的打扮：头包着黑苗帕头巾,高高的发髻上,插着一支银蝴蝶簪子,两耳都佩带着钩形银耳环,手上戴着圆柱形的银镯子,上身穿黑土布苗衣,下身穿黑苗摆褶裙,面前背着一张黑苗围腰帕,腿缠黑布花绑带。她右手腕挎着一只椭圆形竹篮子,篮子上装有半篮粑。她正在唱的曲子,正是,每天盘旋在遥远苗寨上空那苗族飞歌中的游方山歌,唱的刚好是,苗姑娘做三月粑时与靓仔们纯诚、原生态、真挚地相亲相恋的嘻戏情景,只是短短的四句唱词,却把苗家祭桥节、苗族姊妹节、少女的心结、愉快的劳动场景,无一不展现在苗鲁卓来面前,余情绵绵。
苗鲁卓来看了看三个女人,总觉得有些不对：“这三个女人怎么会结伴在一起？那妇人与两个小姑娘不可能是一家人！刚才吟咏童谣的小姑娘口音与妇女口音不同,她们衣作打扮更不同,两位小姑娘是汉族衣着,那位黑苗妇人的一番打扮不同,怎么看黑苗妇人都像故事里黑苗迷婆。小时在苗寨,夜晚,老人们在火塘边总是给小孩们讲故事,摆谈那些恐怖得叫人不敢睡觉的黑蛊婆就是这个样子。传说中的黑蛊婆长得很丑、很恐怖,但她的歌声却很动听、很迷人、很摄人心魄,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只要听到黑蛊婆歌声的人,都要回头留恋的倾听,特别是四至十二岁的小姑娘,如果听到歌声后,宁可抛弃了温暖的家,不念爸、不念妈,与黑蛊婆一起去流浪,宁愿做一只小羊跟在黑蛊婆身旁,用自己那滚烫的鲜血献给黑蛊婆养蛊……不对呀,院外的这位黑苗妇长得条条的、娇媚媚的,那里会是矮丑、阴狠的黑蛊婆。那她们三人是什么关系？她们从那里来的？天刚亮,就来到绿松湖边瞎逛什么？今早这阴冷天气是要下雨……”
突然,撑拐杖的小女孩叫道：“卖三月粑呀,卖原汁原味的三月粑呀！卖三月粑呀,卖从高坡高老来的三月粑！卖三月粑呀,是从那遥远苗乡侗寨来的天然三月粑嘞！”
哦！她们三人起这么早到这里,原来是来卖三月粑。苗鲁卓来知道,苗寨三月粑可是个好东西,吃起来口感香脆，味鲜色美,苗姑娘做的最叫人嘴馋。三月粑还是一种最有灵性的粑粑,都说它能粘住人的魂魄,有人称它为“打鬼粑”。在苗乡侗寨,“三月粑”是蛊婆们种“血婴蛊”、“天虫蛊”等等的首选品。蛊婆用“红豆蛊”种下的三月粑叫做“相思粑”,它可使相爱的少男少女忠真不,白头老,不受家庭、地位、金钱、疾病的阻挠,相守终身。它是那样纯正甘甜,是那样飘着沁人心脾的芳香气息！尤其是红苗巫师,他们采集天地日月之灵气,施巫术,在深山野谷中制作的三月粑,被视为“还魂粑”,它是苗巫用于给病人治病很好的一味中药，有凉血止血，对于口腔溃疡、咽喉肿痛、血痢、祛痰、止咳、平喘、去风湿之功效,能治肚皮病、暑热、阴虚发热、疟疾等症。为人消灾除邪，一路平安，凡事吉祥,使无可救药,气如游丝的人复活。仿佛间,苗鲁卓来看见悠悠岁月的苗山苗水,看到了“要想得吃三月粑,必须等到姊妹节.”的时节.
姊妹节是三月间时节,是少女们怀春的时节,是少年男们钟情的时节、绿了烟柳、红了桃花、黄了菜花的时节。每当到了充满烟雨蒙蒙意境的时节里,爱(苗语：对美女的尊称)又朵、爱仰来等几个十六七岁的姐姐,总是早早的来叫苗鲁卓来道：“爱鲁卓,明天起早点,我们好去打清明金花菜包三月粑嘞！靓仔们都来约定了，明晚要过姊妹节。”
天刚亮,春雾蒙蒙,苗鲁卓来便与爱又朵、爱仰来一起,她们每人手中都挎着一个竹篮,个个都上穿着各种绣有红色花纹、图案的短袖上衣,下穿着是蓝天中的白云，是大地上的花朵,是苗族少女美好、历史印记的短百褶裙……这一个个天真烂漫、情窦初开的少女们如一朵朵刚刚羞答答地开放的山花。她们走在春晨山间小路上,百鸟们都羞愧得躲在那里去了,没有听叽叽喳喳叫声,只听到姑娘们戴在耳上银耳环、项上银项圈、手上银手镯那叮叮当当清脆声,只听到姑娘们那悦耳、叫人着迷的欢声笑语。
桃子花开落夜雨的山野,万物复苏。山坡、路旁、田间随处都长着清明金花菜,到处都闻到它们的清香。走着,走过了一山山,选了一弯弯岭,姑娘们来到了一片沙土坡地,苗鲁卓来望着被露珠滋养的遍坡清明金花菜,惊呼道：“爱仰来、爱又朵我们在这釆吧！你们看,这儿的清明金莱没像田中生长的清明金莱肥，含水量多，味道差；也没像岩沙地中生的瘦弱,含水量较少，难聚天地之灵气，味着不足。”
眼前这幕美丽的景象太诱惑人了,爱仰来止不住尖叫道：“你们看这满坡的露珠,像天上洒下来的珍珠亮晶晶,太漂亮了！看竹篮与手濯净没有？采这如仙草一样美的清明金花菜,我们须如采茶叶一般,用指甲轻轻摘取顶端的嫩芽.”
“不要多说了,咱们快点摘吧！等会儿,含清新空气和山间灵气的露珠化了,就不好了.”爱又朵边迅速采边说道,白花花的银手镯在几位少女丰满、细嫩的手上来回转过不停。
姑娘们嬉戏间,手中竹篮便装满了新鲜、葱翠的清明金花。大家都在尽情享受着清明金花那浓郁的灵气时,突然,苗鲁卓来回过神,说道：“我们愣什么呀！采集得清明金花,只能算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歩,下一步该打九香蛇皮藤吗？坡脚,田坎下到处都长有,到底到那里打的九香蛇皮藤才是最好？”
堂姐爱仰来听到苗鲁卓来问话声,答道：“只要是从山野采来,都是好的！不过,要想吃到味道最好,如巫婆制作那样上品,爽歪歪,叫大姑娘小伙子神魂颠倒的‘三月粑’,那么,我们必须去深沟谷、老岩梁去找寻,釆打那百年生、千年长的九香蛇皮藤。”
姑娘们来到一片桂树林,突然,隐隐约约从树林外传来：“……过了一溪又一溪/翻了一岭又一岭/那岭没有那岭高。”苗鲁卓来第一反应,有后生仔唱飞歌。
“好花红呀好花红/好花生在高岩头/有心要去采一朵/又怕来年花不发。”又唱来了,姑娘们顺着这高吭的苗族飞歌声处望去,只见靓仔们从对面坡来了。他们挑着深水田中的金壳火鲤鱼、挑着带皮牛仔肉、挑着千年矮香猪仔肉。为了愽得姑娘们的芳心,他们特意用背篼背来了：从高崖深坎采摘来的、制作三月粑的九香蛇皮藤、野蜂糖,包“三月粑”的饭包叶。
苗鲁卓来和姐姐们十分兴奋,表姐爱又朵高兴地对唱道：“对面帅哥、你们快过来吧/妹酿的糯米酒等你们来喝/一起跳芦笙舞、一起来劳动/让幸福和吉祥永远环绕着我们的青春吧。”
村前的小溪,绿波跳动,水车在吱吱嘎嘎作响。古老的水磨房内,热火朝天。从山坡上回来的少男少女们都在愉快地劳作,想不到,他们快乐就是这样从劳动中来的！
“我多作点苗山禾糯米,少作点苗家红香米,这样做成的三月粑的味道,品质更纯正点.”说着,苗鲁卓来便把早已被清泉水泡好,现在又被小伙子们用溪水淘洗干净的苗家红香米、苗山冬至晚熟稻禾糯米,将它们按四分之三的比例放入舂米的碓里舂。
爱又朵生怕小伙子们拿竹篮子的清明金花菜去洗,忙拿来道：“爱鲁卓,拿这清明金花菜来掺苗山禾糯米与苗家红香米一起舂,快点嘞,露水要干了！一定让清明金花菜保留住山间之露珠和灵气。”
“咚嗄！咚嗄！咚嗄……”的舂米菜声响过不停。苗山禾糯米、苗家红香米、清明金花菜在舂米的碓里,反复地舂。在旁边一直不停地翻动着碓里“三月粑”原料舂的苗鲁卓来喊道：“帅哥哥！你们把九香藤的汁榨得了没有？把野蜂糖也拿来,米和清明金花菜都被舂得着差不多了,现在将它们全部合在一起舂成泥状,三月粑的口感、筋道才是达到最佳。”
“粑粑舂好了吗？饭包叶洗好了,准备一个一个的包三月粑来！”爱又朵提着一篮洗好的饭包叶来到苗鲁卓来身边问,接着大声对爱仰来叫道：“爱仰来！叫两个帅哥去扛你家那春芽树甑子来,我家的香樟树甑子蒸出的粑,口感不如你家的好.春芽树甑子蒸出的粑灵气重,才更加清香扑鼻，让人垂涎三尺。老人吃了粑便达到祛痰、止咳、去风湿,姑娘吃了粑才是长得更加水灵水灵的。记住,要拿金竹甑蓖,不要粽叶甑蓖,扛一口大锅了来,我们要到风雨桥下的溪滩涂边建灶来蒸粑……”
正在拿着饭包叶包“三月粑”的苗鲁卓来问道：“还要叫几个帅哥去我家抬那长长桌子吗？他们挑来这么多山珍野味菜,我们能不能摆长桌宴吗？”
爱又朵摇了摇头道：“不了,叫姊妹们多扛些柴就行了,今晚就在风雨桥下的溪滩涂边摆篝火晚歺好了,最后再与帅哥们去风雨桥上,行歌坐月。”
突然,一阵寒冷的凉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吹得苗鲁卓来吃了一惊,吹走了爱又朵,吹走了爱仰欧,吹走了苗山苗水,吹走刚才梦幻般的一切。唉！苗鲁卓来心里叹息道：风雨桥上行歌坐月,怎么就没了！那“阿帅哥呀,要走了,走了一步望两眼哪个舍得你……帅哥帅哥别回去,回去阿妹们会孤单的,如果阿妹伤心了,动人的情歌哪儿找……”的感人离别场景也没了,相送别伤心歌“送哥送到竹子山/抱着竹子哭一歺/若要问我哭什么/我哭竹子心不甘……”没听到了。我的三月粑,你在哪里？
“卖三月粑呀！站在二楼窗口的阿姨,您买粑吗？五角钱一个,要几个“三月粑”去尝尝嘛,高坡来的三月粑好吃得很！”那撑着拐棍小姑娘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祈求道。
“五角钱一个？那一半篮子都是三月粑吗？我全部要了！在门口等我,我下来开钱。”苗鲁卓来说完,转身去披上外套,挺着大肚子慢慢下楼到客厅,打开大门,换掉拖鞋,缓步地走向院子,去打开院子的铁栅大门。
苗鲁卓来打开了铁栅大门后,却发现,站在大门口挽着篮子的,不是唱山歌黑苗姑,而是扶着撑拐杖姑娘的那个高个子妹娃。此时,黑苗姑勾着头在远远的站着,黑苗头帕遮掩她半边脸,犹如一个做坏事的小孩般,不时地斜着眼诡异地瞟向苗鲁卓来.一股寒风吹过,叫苗鲁卓来全身凉嗖嗖的。
“外面怎么这般凉,哎哟！真的变天了.小妹子还穿这么少,你的嘴唇和鼻子都快变成乌红乌红的了.随我进来吧！进屋腾出粑,我拿钱给你。”苗鲁卓来说完,小姑娘点了点头挽着半篮“三月粑”走进院内.
苗鲁卓来进入客厅,回头发现,提竹篮的女孩还站在客厅门口。她手挎着的这半篮“三月粑”还冒有热气,苗鲁卓来柔声叫道：“进来吧,妹！莫怕得,家中就我一个人。”女孩看了看的自己的脏鞋子,又看看客厅内那光亮、豪华的木地板犹豫再三,最后小心地走了进来。
苗鲁卓来拿来一个干净的大茶盘放在茶几上,对着小姑娘道：“妹！把篮子里的粑粑腾过茶盘上来.”
小姑娘掀开竹篮中盖在“三月粑”皮面上的苗帕,一股浓郁的九香蛇皮藤味、清明金花菜香味、只有放在碓里人工舂出来的糯米饭味、淡淡的带着山间灵气味的饭包味气息……顿时,绿清香，沁人心肺布满了整个客厅,这清清草香的感觉，有如回归自然怀抱！摄人心魄。“三月粑”一共有十四个。苗鲁卓来拿出钱包,小姑娘依稀地看到钱包里有一张两元纸币,一张伍元纸币，两张伍拾元纸币，一把拾元纸币钱……苗鲁卓来递给小姑娘一张五十元币，对很可怜的小姑娘道：“拿去吧，不用找钱来补了！剩下的钱给你和那残疾的小妹妹。”小姑娘摇了摇头，伸出七个小指头给苗鲁卓来看,然后,将这张伍拾元纸帀放入苗鲁卓来钱包中,并从中拿上一张两元的和一张伍元的纸币。
苗鲁卓来奇怪道：“怎么,你不会讲话？”小姑娘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小姑娘幼嫩而苦涩的脸上,迅速挂上了两行泪水,犹如苦菜花上凝结的露珠一般美丽。小姑娘张开自己的嘴,用手指了指口中的舌条,妈呀！想不到,小姑娘的舌头被人用剪刀活生生的剪掉了。
苗鲁卓来心道：“是谁这么残忍？是黑苗姑吗？不可能！那是谁呀？谁对娇小玲珑、无依无靠的一个小女孩这般下毒手？”
小姑娘走后,苗鲁卓来心情很郁愤。可在这醉人的“三月粑”香味诱惑面前,郁闷之心能阻挡得了吗？早就馋像不堪的苗鲁卓来已迫不急待,因为太激动的关系,苗鲁卓来手都来不及冼,从大茶盘中拿了一个“三月粑”便往口中送,刚嚼上几口,便墨香喷喷，浓郁可口，味美醇正。吃饱过后,苗鲁卓来仍然觉得幽香醉人,清香爽口……
真是喜欢不知愁来。苗鲁卓来吃了这原生态“三月粑”后，洗潄完毕,刚刚走上楼,不知咋的,肚子就开始隐隐着痛了,随着就如许多蚂蚁在肚里跋行般,不停的疼痛，胃中如蚂蚁跋行的动作停,肚皮疼痛马上消失了。突然间,胃里又像被蚂蚁夹了一下,肚皮马上又痛了起来,一直痛得死去活来。苗鲁卓来想：自己一了身体健康、已怀孕十个多月了,都一直没事,还差一个星期左右就到预产期了,为啥就在这关键时刻出事了。我苗鲁卓来怎么这般不争气呀！
不好，是不是遭蛊婆下蛊了！这种奇怪的疼法，使苗鲁卓来不由自主的想起传说中那叫人恐怖的“黑苗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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