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一道黑影忽然悄无声息的滑入了梅园的左跨院。
左跨院的布置并不比主屋的差,乃是从前洛灵珺尚未独住时候的住地,现如今她人在病中,再加上又有那十日之后便发去镐京的噩耗,朱氏越发不敢让她自己一个人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最终还是让她留在了梅园,就住她少时的屋子。
“咔嚓”一声,门闩被薄刀缓缓划开,一只手轻轻地将门推了开,屋内一片黑暗,那道黑影一闪而入,径直走到守在外室的侍婢身边去,侍婢卷缩在矮榻上睡着,那黑影手扬起又落下,那侍婢的呼吸便更为绵长了,黑影直起身来,径直入了内室。
内室并未点灯,可黑影刚走进内室床榻上的人便坐了起来。
“是你吗?”
洛灵珺语声暗哑,语声有两分迟疑又有些期待。
“是我。”
莫东亭应了一声,大步走到了床边去,将床帏掀开,又掏出个火折子,瞬时便看到了洛灵珺鬼一样的脸,洛灵珺也一瞬间看到了莫东亭的面容,她眼圈一红,差点又要哭了,莫东亭眼神略有几分动容的看着她,半晌道,“我带你走吧。”
洛灵珺一愣,眼泪再也止不住的往下滚。
两日之前朱氏提出要除掉莫东亭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后来连她自己心里都觉得应该除掉莫东亭,莫东亭素来冷峻寡言,他在她跟前更多时候像个仆人,可洛灵珺怎么也没想到希望落空绝望无助之时这个人会如此坚定的说要带她走。
洛灵珺定定的看着莫东亭,忽然就想起了三年前。
莫东亭的出身是个谜,可是当年衣衫褴褛的模样想必也不会是个多么高贵的身份,洛灵珺生来富贵,对于奴隶和穷人她向来不会多看一眼,可是莫东亭却不同,当他把她从那些暴民的棍棒底下救出来的时候她便有些心动了,后来,洛舜华招揽莫东亭入府,很快便因为他的那一身功夫将他放在了很高的位置上,再然后……
洛灵珺心中忽然生出巨大的愧疚,莫东亭若知道她曾想置他于死地心中会作何感想?她低低呜咽两声,忽然无比的憎恨洛舜华,这一切都因他而起,若不是他要办什么试剑大会就没有那宋解语,若没有宋解意,她就不会生出那样的念头,而最后,让一切都无法收场的还是洛舜华,要送她去镐京,将她逼上了绝路!
半晌,洛灵珺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要怎么带我走?”
莫东亭定了定神,“准备些金银细软,等你身子好了便带你出府。”
洛灵珺自傲贪狠,却也从不愿轻易屈服,莫东亭的底细她知道的清楚,他不过是一个侍卫,这几年所有的心思都在淮阴侯府,他无权无势,离开淮阴侯府便是个连身份也无的人,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他们的关系便会曝光,对于此刻的洛灵珺来说关系曝光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她心中感动的一塌糊涂,破天荒的开始为莫东亭思考一二。
莫东亭再厉害,也不过只有他一个人,而她五谷不分四肢不勤,带着她就是个拖累,而洛舜华一定会疯了一样的找她们,一旦被找到,莫东亭便是个死,哪怕找不到,他们也要一辈子躲着人过活,那样的日子能过好吗?
洛灵珺抿唇半晌,“母亲说会救我,你,你不必担心。”
微微一顿,洛灵珺又蓦地抬头看着莫东亭道,“母亲知道了,她知道了,母亲打算……母亲打算把你……你小心些……母亲做事素来狠辣。”
洛灵珺断断续续的说着,莫东亭眉头微皱的看了她一瞬,“我做什么?”
洛灵珺心底的愧疚又涌了上来,半晌才道,“你等我的消息。”
莫东亭似乎明白了,便点了点头,他还要说什么,外面却忽然有什么响动,二人面色齐齐一变,莫东亭当即吸了手中火折,洛灵珺只怕有人来,忙道,“你先走。”
莫东亭应了一声,走出几步又道,“府中守卫是我在负责。”
这话好似提醒,洛灵珺立刻应了一声,莫东亭的动作很轻,走出去半点声响也未发出,洛灵珺怔怔的坐在床头流眼泪,心底的怨恨和外面的夜色一般浓重。
·
淮阴侯府依山丘而建,府中的藏剑阁便在后山的方向,出了王府内墙东门,顺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自东向西绕山而行,没多久便到了一处岔路口,而后左转再拾级而上,走两柱香的时间便能看到一片连绵起伏的楼阁,这里的楼宇格外精致,且周围守卫格外森严,光看那些执坚批锐的侍卫都能想象楼中一定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过了两日,府中又来了许多客人,浩浩荡荡的一大路人朝藏剑阁去,挤的那几人宽的小道都有些迈不开脚,朝夕和商玦走在最后,独享一片清净。
山道向上,葱茏的林木将那楼宇飞檐全都笼罩其中,格外的幽静,难怪说淮阴侯是蜀国北边的土皇帝,这样大的府邸,这样的山居剑意,又其实一般贵族能相比的?
前面的人都已经走远,朝夕和商玦还慢悠悠的走在后面,到了一处岔路口,商玦脚下稍稍一停,左转往半山腰走才是藏剑阁的位置,可若继续向前走又是哪里呢?
商玦眉头微扬,朝夕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得道,“往前走便是剑冢和铸剑台。”
商玦拉着朝夕的手,轻轻的“嗯”了一声。
商玦欲带着朝夕往藏剑阁而去,走出一步身后的朝夕却未动,朝夕今日眼上仍有丝带,商玦一回头便看到朝夕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她虽然眼不视物,可她对着的方向正是那剑冢的方向,商玦眉头一挑,“你想去剑冢和铸剑台?”
朝夕忽的一下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
商玦看了她两眼,这才带着她朝藏剑阁而去,走出几步便到了阶梯之下,商玦一把扶住她的腰,倾身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夕心头一跳,这才揽住了商玦的肩头。
商玦抱着朝夕沿着阶梯而上,漫声问,“你可来过此处?”
朝夕皱了皱眉,摇头,“没有来过。”说着又补一句,“洛舜华对后山这一块看的很严密,没有他的准许,谁都不能过来,连洛家的其他几个庶子庶女都不能。”
商玦扬眉,淡声一问,“庶女?你是说……”
朝夕揽着商玦的手臂微微收紧,“洛清和上面还有个姐姐叫洛清苑,和洛清和一母同胞,是这府中的大小姐,不过在八年前她忽然得了一场怪病,没多久就去了,那个时候我八岁,洛清和也不过才十一二岁的样子,她们的母亲死得早,又都是庶出,他姐姐是庶女死后连个葬礼也无,洛清和敬长姐如母,小小年纪吃斋念佛三年为其守孝。”
商玦表情平静,“那夜见到洛清和,的确像个苦行僧。”
朝夕下意识抬头,准确的落在了山顶的方向,“洛清和,应该就在那禅院之中。”
商玦抬眸望过去,只能隐隐的看到一个佛塔的塔尖。
商玦眯了眯眸,未曾应声。
朝夕却忽然道,“我眼不视物,那夜也未曾注意,倒不知他如今什么模样。”
商玦垂眸看着朝夕,语声微沉,“你想见他?”
商玦的不快有些明显,朝夕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未曾发现,她叹了口气,“朱氏对府中所有的庶子庶女都十分苛待,他们又没有个受宠的娘,日子十分难过,他姐姐是个很好的人,这么多年若非他一直待在那禅院里头,恐怕……”
商玦听着听着抱着朝夕的手臂便开始收紧,半晌才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念着别人的好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在你心中,洛澄心和洛清和哪个更重些?”
朝夕觉得商玦问的这话毫无道理,却有些刺人的意思,她抿了抿唇,语气冷肃起来,“没有哪个更重要,都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又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区别?”
商玦听着这话只觉哭笑不得,“这么说来,孤在你心中应该很重了?”
朝夕抿着唇,不愿回答。
商玦笑意微深,也不再逼问。
“到了。”
不多时便上了台阶,商玦将朝夕放下,看着远处的楼阁准备拉她走过去,可他拉了拉,朝夕却未动,商玦疑惑的回眸看着她,“怎么了?”
朝夕站在原地,双脚仿佛被定住似得,唇角紧抿就是不回答商玦的话,很快的她的面色变白,额头还溢出了一层薄汗,商玦眉心一跳,“怎么回事?寒症发了?”
一把握住朝夕的手,商玦掌心内力缓缓注入她脉门,他在运功为她驱寒,本该是有些减缓的,可朝夕额上的冷汗还是越来越多,商玦心中狂跳,正要再增加内力,朝夕却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带我走,我不要去那里!”
朝夕是早就知道要来藏剑阁的,也未曾反对,可为何到了跟前却不愿进去?
商玦心底生疑,手上却未停,看着旁边有条小道,索性带着朝夕走了上去,他本想等朝夕平缓一番,可刚才走了不过几步,他们的后方忽然传来了兵戈相击的打斗声!商玦立刻回头看去,这一看,眉头顿时狠狠地皱了起来。
------题外话------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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