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亭,你过来!”
朝夕和商玦刚一走洛舜华便招手将莫东亭叫到了一旁,擦了擦额头的薄汗,他神色一正摆出侯爷的架势来,语声一沉道,“将此事封锁起来,绝对不可以闹得府中人心惶惶,底下若有人敢乱议论此事,立刻赶出府去,就说秀娘得疾病死了,将尸体也处理了!”
莫东亭眉头微扬,“侯爷不查了?”
洛舜华眯眸,朝那门口扫了一眼,冷笑一声,“一个奴隶而已,怎值得我们大动干戈,眼下试剑大会将近,莫要因为此事影响了大局!”
莫东亭迟疑一瞬,“可秀娘之死委实诡异……”
洛舜华闻言眼底幽光一闪而逝,刚被擦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浅吸口气,又沉声道,“你私底下偷偷的查,总而言之,事到如今,一切以试剑大会为重!将这边处理好了来见我,这个奴隶可以不用管,可是府中守备却要保证,至于那凶手……”
洛舜华眼底露出一星狠色,“不管他冲着什么来!本候不会放过他就是了!”
说完这话,洛舜华转身而走,再不给莫东亭多问的机会。
莫东亭站直了身子,眸子微眯的看着洛舜华走远,如今的世道,人命如草芥,连庶民的生死都无人在意,更何况是个奴隶?他漠然的转身走上台阶,看了看那触目惊心的惨况,淡淡的道,“找草席裹了拖出去,扔到乱葬岗。”
周遭的侍卫扫了眼秀娘的情况,白着脸点头。
莫东亭又吩咐一句,“还有那个韵儿,一道扔出去!”
他语声森寒,侍卫们的动作不由更快!
一转身,莫东亭见正打算走出院子的洛灵珺回身望来,他冷漠的面孔立刻一收,唇角微扬露出两分薄笑来,洛灵珺对他点点头转过身去,莫东亭面上的表情便又沉了下来。
“修儿,你们几个都和我来!”
洛舜华语声冷然,似乎夹杂着沉怒,朱氏和洛灵珺一刻钟都不想再在这院子里多待,洛舜华一走她们便跟着出了院子,洛舜华周身的气势低沉的吓人,大步流星的走在最前,朱氏和洛灵珺跟着几乎要小跑,洛灵修面色亦是惨白的,走路之时脚步还有两分虚浮。
一路到了大书房,甫一入门洛舜华便面色极其难看的转过身来盯紧了朱氏,“那霓裳羽衣,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没有你的授意,谁敢在那衣裳上面做文章?!”
朱氏面色微白,却没有在秋水苑时的无助怯懦,她面上生出一丝冷笑,纤细的身子站着的笔直,“侯爷,眼下秀娘也死了,您却为何只追究那衣裳的事?”
洛舜华眉头一竖,“你想坏了我的大事?!”
洛舜华语气太过沉厉,朱氏面色却淡淡的,洛灵珺在旁看不下去,上前一步道,“父亲,您为何也向着一个外人说话?咱们府中本来无事,那小煞星一来便出了这乱子,今夜秀娘死的那样惨,父亲不关心关心府中是否进了奸贼,却来质问母亲?!”
洛舜华转头,目光沉沉的落在洛灵珺身上,洛灵珺被那目光吓得一抖,不自觉的后退一步,朱氏将她手一握,看了看洛灵珺和洛灵修,“你们两个,先出去。”
洛灵珺和洛灵修对视一眼,禁不住洛舜华身上的煞气,到底转身出门。
门扉合上,朱氏扬了扬下颌,“侯爷是不是太心急了,淮阴侯府哪怕是败,却也不是片刻就……”
“啪”的一声脆响,洛舜华未给朱氏说下去的机会!
朱氏脸被打的侧过去,唇角流出一丝血迹!
洛舜华怒目圆瞪,“你最好闭上你的嘴!你也别忘记,你是这侯府的女主人,倘若这侯府败了,第一个遭罪的便是你!”
朱氏擦了擦唇角的血丝,转过头来目光平静的看着洛舜华,洛舜华满脸怒意,那张儒雅的面孔也变得狰狞,似乎是洛舜华的怒气取悦了朱氏,她唇角一弯竟然笑了,“侯爷,商世子的确是一颗大树,可光是一单生意,并不能绑住他。”
洛舜华一愣,没想到朱氏会忽然说起这个话题。
朱氏侧眸往门外看了一眼,“侯爷,我们的女儿,今年已经十七岁,足以婚配了。”
洛舜华随着她的目光朝门外看去,眼底猝然一亮,“你的意思是……”
话头一顿,他眉头又皱在了一起,“可是你也看到了,商世子眼中只有夕……只有公主一人,我们的珺儿如何能入的了世子之眼?”
朱氏冷笑一下,“公主?蜀国可不曾认她做公主!”
洛舜华热衷权利,可在男女之事上并不比朱氏心细,他皱眉思忖,一时未曾言语。
朱氏便又冷笑一声,“怎么?看到那张长得和庄姬相像的脸,下不去手吗?”
洛舜华猝然抬起头来,眯眸,眼底迸射出危险的光!
朱氏半张脸已经红肿,唇角血迹尚存,可她却能笑出声来,还道,“妾到底和侯爷是夫妻,那妖物尚是稚童侯爷看她的目光便不一般,到了如今,不过藏得更深罢了,可惜,她如今傍着的乃是商玦,侯爷有心而无力,实在叫人唏嘘。”
洛舜华拢在袖中的拳猛攥,朱氏却不打算在这个话题多做停留,“那妖物的确生的一张祸国之容,然而那又如何,人死如灯灭,世子这样的人,怎会对一个死物钟情?”
“你的意思是……”
“不为了珺儿,也是为了淮阴侯府,侯爷难道真的以为那妖物回来没有目的吗?从前之事,侯爷忘记了,那妖物却未忘记,今夜的乱子,秀娘之死,即便和她无关,却也是她想看到的,或许,她还想看到我们一个个都和秀娘一个下场!”
洛舜华面色更为凝重,显然,他虽然怀疑过朝夕,却仅仅只拿朝夕当做了商玦身边的情人妾室或者是个玩物,他只看准了从燕国能得多少利益,却远没有想过如今的朝夕会翻起多大的浪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底蓦然闪过两分惊心的狠戾来!
朱氏看了个明白,一转身面对窗棂的方向,“见异思迁,是所有男人的本性,再如何喜欢,久了也会厌烦,就算不是商玦,也可以是其他人,我们的珺儿,该去最好最尊贵的地方,而凤朝夕,不管是咱们府中还是蜀国朝中,都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朝中?!朝中有誰让你做什么?!”
洛舜华问的急,朱氏却朝门口走去,“这一点侯爷就无需知道了,今日我只和侯爷说明白我的意思,只希望侯爷莫要只看见眼前的利益而忘了珺儿!至于那霓裳羽衣之事,侯爷放心,我自然会给您口中的公主一个交代!”
朱氏背影挺直,周身竟自有气势,再不是秋水苑那个被吓得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的淮阴侯夫人,她雍容走至门口,将门扉打开之际神色又是一柔,不远处洛灵珺迎上来,看到她肿起来的侧脸之时神色一震,“母亲!父亲他……”
朱氏将洛灵珺的手一握,“你和我走!”
朱氏不由分说的拉着洛灵珺离开,只剩下洛灵修看着那敞开的门扉犹豫着要不要再进去,正怔神之间,莫东亭却从门外走了进来,跟在莫东亭身后的竟是洛澄心,看到洛澄心洛灵修神色一正,忙不迭的先一步进了书房。
洛舜华不知在凝神想什么,听到响动抬头看了洛灵修一眼,见他面色仍然惨白不由恨铁不成钢的一瞪,一转眼,莫东亭和洛澄心进了屋子,他眉头微松,“如何了?”
莫东亭拱手一拜,“侯爷,都处置了!”
洛舜华皱眉,“还是未曾发现异样?”
莫东亭摇头,“不曾。”
洛灵修唇角几动,中气不足道,“父亲,那院子本就在下人所,虽然是个偏僻的所在周遭却颇多人来往,那凶手神不知鬼不觉的的杀了人,且门窗还是反锁的,总叫人……”
他做了个颤栗的动作,“总叫人觉得不是人能干出的事!”
洛舜华狠狠扫他一眼,“莫非连你也以为秀娘是鬼杀的?!”
洛灵修嗫喏一下,说不出话来,眼底的惊悸还未全消!
莫东亭便道,“大少爷,并非全无人为的可能,若是绝顶高手,精于奇门机关,便能悄无声息的杀人而后造成门窗反锁的假象,只是,只是这样的高手世上少见……”
洛灵修眼底闪过两分畏色,“这么说,这么说秀娘是被绝顶高手杀的?父亲?凶手到底是为何而来,会不会……会不会连我们也……”
洛舜华不愿看大儿子面上的懦弱,一转头看向洛澄心,“澄心!此事你和东亭一起查探,虽然不能闹大,却不得不查,试剑大会之时除了诸侯王族还有朝廷的人来,咱们府中的奴隶死了不算什么,别处的贵宾却不能出岔子,明白?”
洛澄心镇定上前,“父亲放心,孩儿明白!”
洛舜华看着落落大方儒雅知礼的洛澄心面生满意,转眸一看却见洛灵修正拿不善的目光盯着洛澄心,洛舜华眉头一皱,眼底闪过失望,重重的叹了口气!
·
“母亲,父亲怎会对您动手?!”
梅园之中,洛灵珺语声急切带着不加掩饰的心疼,屋子里的下人早就被挥退,洛灵珺拿着药膏为朱氏涂抹,朱氏未回答,只是将目光落在洛灵珺的面上,那目光变作真切的柔,一时看的洛灵珺更为气愤,放下药膏转身便走,“我去找父亲理论!”
“回来——”
朱氏落下二字,洛灵珺的脚步便是一顿。
朱氏叹口气,“珺儿,到母亲这里来。”
洛灵珺深吸口气,转身之时眼底泪光微闪,她抬步至朱氏身前,朱氏拉着她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前,叹口气,朱氏的语气有些苍凉,“你的未来,在你父亲手中,你无需为了母亲和你父亲生气,这个家唯他最大,他如何待我,我都没有法子。”
“母亲——”
洛灵珺喉头微哽,朱氏语气却又一变,“珺儿,那一日,我和你说过的话你考虑的如何?”
洛灵珺眼底的泪潮褪去,一时间呆了住!
第一次提起或许是一时兴起,可第二次提,便代表着朱氏已经铁了心。
朱氏看她一眼,眯眸,“今夜我已同你父亲说了我的想法。”
洛灵珺身子一颤,语声之中带上了艰涩,“母亲,父亲他不一定会同意……”
朱氏闻言冷笑一下,“不会同意?只要是和财富权利有关的,他绝无不同意的可能,珺儿,你看如今的淮阴侯府繁荣富贵?可是母亲告诉你,这繁荣富贵没有多少日子了!”
洛灵珺眉头微扬,“母亲?”
朱氏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此事,母亲会为你安排。”
洛灵珺眸光一闪,急忙转了话题,“母亲,今夜之事您如何看?能那般杀死秀娘的必定和她有深仇大恨且手段不凡,和秀娘有仇恨又手段不凡的我只能想到那小煞星!”说着又是一急,“母亲,怎么办,那霓裳羽衣之事还未有结果,那小煞星必定会来寻您的麻烦!”
朱氏下颌微抬笑笑,“这个,你就不必操心了。”
洛灵珺欲言又止,朱氏却道,“珺儿,母亲总觉得这次的试剑大会不会太平,你切记万事小心莫要强出头,母亲一定给你找一个好的归宿,咱们淮阴侯府,并非久安之地。”
话题又被带回,洛灵珺抿唇,“母亲……”
朱氏忽然抬眸看来,那一眼又利又亮,似横刀!
洛灵珺话头顿住,朱氏轻声一笑,拍拍她的手,“珺儿,不要和母亲犟,回去吧。”
洛灵珺看着朱氏的眼神带上了敬畏,将手从她掌心抽出,欲言又止,朱氏却起身朝床榻走去,一边走一边道,“珺儿,现在你不明白,往后你就会知道权力地位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么重要,你应当还记得从前那妖物在府中何等地位,再看今日,她还不是世子夫人你我都要在她面前第一等,更莫说她真的成了世子夫人以后。”
微微一顿,朱氏脚步一停语气忽然沉冷下来,“此番秀娘之死全赖府中守备不佳,若再生出事端,莫东亭这个头领怕是干不成了!”
洛灵珺面色一变,如遭雷击的定在了原处!
·
“公主,这世上可真的有鬼?”
水汽蒸腾,朝夕靠在木桶边缘,由着子荨为自己洗头发,听到她这幼稚之语,朝夕不自觉的勾了勾唇,片刻后点头,“有。”
子荨倒吸一口冷气,“有?!难道今日秀娘真的是被……”
难道秀娘真的是被鬼杀死的?!
子荨想问,可想到适才看到的场景却克制不住的抖了抖,朝夕背对着她,却还是有所察觉,默了默才漠然道,“这世上有鬼,不过你看不见摸不着,那鬼,也杀不了人。”
子荨挑眉,“咦?这又是为何?”
朝夕垂眸,语声愈发凉薄,“因为鬼,住在人心里,你能看到每个人顶着不同的面皮嬉笑怒骂,却无法看到每个人有着怎样一颗心。”
子荨面生懵懂,顿了顿才道,“公主,奴婢觉得这淮阴侯府诡异的很!那淮阴侯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是在殿下面前却十分卑微,总觉得他做了亏心事心虚的很似得,还有那夫人小姐的,总是对公主有些敌意在,奴婢一点都不喜欢她们!”
朝夕忍不住弯了弯唇,“子荨,难为你这样的性子还能看到这么清楚。”
子荨好似得了表扬,面上生出大大的笑意,“跟着公主一年多,奴婢学到了不少,若是不精灵点,岂不是要给公主丢脸?说起来今日真是太险了,那霓裳羽衣竟然会着火,幸而不是穿在公主身上,哼,那夫人果然是个坏的!”
朝夕波澜不惊,似乎分毫不把朱氏的坏心肠放在眼里。
子荨见她如此淡漠忍不住道,“公主,殿下一定会为您讨回公道的!一定要狠狠地惩治那夫人,让他们知道您是蜀国公主由不得他们算计欺负!”
朝夕眯眸,“到底是淮阴侯夫人,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惩治,再者说,他们哪怕口中叫我公主,可心中却并未将我当做公主,除非……”
——除非什么?
朝夕不曾继续说下去,只有些懒怠的闭上了眸子。
子荨是不需要朝夕接话也能叽叽喳喳说一晚上的人,见状便继续道,“公主,咱们什么时候回燕国?这地方好危险,真怕您有个什么闪失。”
子荨的手法极好,纤细的指尖在朝夕发顶按压,叫她舒服的侧头养神,她抿着唇道,“你想回燕国了?若我告诉你,短时间内怕是回不了燕国你会如何?”
子荨手上一顿,“不是最晚这试剑大会完了便能回燕国了?”
朝夕弯唇,子荨果然还是单纯了些,“我还有别的事。”
子荨“奥”一声,又问,“那公主做完了别的事就会燕国吗?”
朝夕喉头一哽,竟然不知如何作答,子荨不知她和商玦是假的,等到诸事落定,她还会不会回燕国呢?思忖一瞬,她是真的答不上来。
子荨又等了一会儿,又自顾自的道,“公主还要和殿下大婚呢!当然还要回燕国!奴婢听人说燕国的王宫很漂亮很漂亮,公主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朝夕有些无奈,却未曾反驳,子荨以为自己说对了,更为喜笑颜开,“公主,今日殿下好生霸道威武,那淮阴侯吓得面色惨白都改口了呢,本来也是,您是蜀国的公主,凭什么和他们扯上了关系,表小姐可不是他们叫的起的!”
朝夕落在桶沿的手一紧,缓缓将桶沿抓了住。
她当然没有忘记今夜的每一幕。
商玦是演戏的高手,并且照顾到了每一个细节。
任是谁都会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是真的!
思绪一时飘远,子荨也不再说话,一片安静之间,朝夕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响起,她猛地回神,身子一时离了桶沿,激起一阵“哗啦”水声!
“公主,怎么了?”
脚步声迫近,连子荨也注意到了,不由转身问,“谁在外面?!”
默了默,商玦的声音响起,“是孤。”
子荨松口气来,笑道,“殿下请进来吧,公主在沐浴呢。”
朝夕攥着桶沿的手再度收紧,只恨不得将身后小丫头痛揍一顿……
呼吸屏住,朝夕几乎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商玦又默了默,“时间差不多了,该喝药了,孤在外面等。”
子荨愣了愣,迟疑的“奥”了一声,随即便听到商玦的脚步声走远。
子荨眨了眨眼,低低道,“公主,殿下为何不进来?”
子荨眼中,朝夕和商玦的关系早已亲密无间,是不会回避的,可是……
朝夕唇角抽搐一下,绷紧的背脊一点点松弛,“拿衣服来!”
心知朝夕不愿洗了,子荨立刻利落的侍候她出来,又拿巾子将她头发擦至半干,这才扶着她走出浴房,朝夕换了白日里厚重衣衫,此刻夏日似得只着了两层,墨发带着水汽披在肩头,面上还有两分水汽熏腾的红晕,商玦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瞬时愣了住。
“公主,世子看呆啦……”
子荨声音不大不小,揶揄的嘀咕一句识趣的退了出去。
朝夕面上未敷丝带,双眸微闭,眼瞳浑似没有焦距,面上一片眼盲之人才有的迷茫无措,等子荨合上门走远了些她才朝商玦走去,口中淡淡的道,“子荨性子纯真,殿下在她面前不必时刻做戏,否则太过难为自己。”
朝夕越过商玦走到窗前的榻边落座,自是不知商玦的背影僵了一僵,商玦转过身来,正看到朝夕弯着身子去摸索案几上的棋桌,墨发从她肩头滑下,露出一截纤长的颈子,湿润水盈,娇嫩粉白,她一抬手,手臂内侧伴着发丝从胸前滑过,那薄衫曼妙的勾勒出她的身形来,商玦浅吸口气,走上前一把将棋盘推到了她的手前。
朝夕默不作声抓住,又开始自己与自己对弈。
白子乃是寒玉,黑子乃是温玉,朝夕布局谋篇运筹帷幄,左手沉稳,右手奇招频现,一时间难分难解,商玦在旁看着,仿佛觉得朝夕身体之内住着两个全然不同性子的人。
“你不关心洛舜华和朱氏眼下是什么反应?”
商玦拿出放在食盒中的药碗放在桌案之上,语气比平日里多了两分低沉。
“朱氏在想着如何对付我,洛舜华或许在毁尸灭迹压制流言。”顿了顿,朝夕又道,“洛灵珺年至十七,已经可以议亲了,朱氏大抵在打殿下的主意。”
她的语气平静的让商玦不满,商玦看了她两眼,“你想让孤如何做?”
朝夕左手正要落白子,闻言手上一顿。
她想让他如何做……
难道她说了他就一定会那么做?
“洛灵珺与莫东亭有染,怕是不愿去更远的地方。”
“既然如此,我就偏想要她去更远的地方。”
“哒”的一声,朝夕手中白子稳稳落在了棋盘之上,“一个比燕国更远的地方。”
商玦挑眉,“你是说……”
商玦总是能最快洞悉她的意图,这样的人若是与你对立便是危险,可他若与你同心,任何事情的交流就变得十分简单,朝夕知道商玦已经明白,不由牵了牵唇,“洛舜华为了权名利禄,一定会动心,比和殿下联姻还要动心。”
商玦弯唇,“杀人无形。”
他话音带笑,似是赞赏,朝夕冷笑一下,“我讨厌别人觊觎我的东西。”
话音落下,忽然觉得不对劲。
“我的意思是……”
“喝药吧。”
商玦将药碗递到朝夕手上,朝夕忙捧住不打算再解释,她这话脱口而出,却是法子真心,然而商玦不是物品,更不是她的,她垂眸安静的喝药,商玦便定定看着她,本以为商玦大抵会有些愠怒,可他看着她的目光却让她有些不解,他没生气,相反似乎还有些高兴。
朝夕皱着眉将药喝完,抿了抿唇,一张好看的脸也染上了苦意,和平日里冷漠疏离的她相比此刻她表情格外的生动鲜活,看的商玦眯起了眸子,商玦将一只小木盒塞进她掌心,朝夕赶忙打开木盒拿出盒子里的东西放进了嘴里。
是他早就备下的蛇果果脯!
“喝完了上床吧。”
朝夕闻言差点呛着,放下那小木盒子道,“殿下先歇着,我要下完这一局。”
商玦眯眸,“孤一个人没有办法。”
朝夕心头“咯噔”一下,“嗯?”
“今夜是上元。”
“所以?”
“上元是月半。”
“然后?”
“月半之时要为你驱寒。”
商玦话语淡淡,朝夕却愣住,她忘记了!
商玦说过,往后每月月半之时帮她运功驱寒,她本以为是他随口一说,却不想……
“其实不用。”
“君无戏言。”
朝夕抿着唇,只觉得这不是事情的发展方向。
“又在怀疑孤有何图谋?”
朝夕不语,商玦只好道,“孤说过,不要无能之人,更不要会拖累自己之人。”
朝夕思忖一瞬,这才点头起身。
二人至床榻对坐,商玦道,“把手给孤。”
朝夕伸出双手,商玦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缓缓闭了眸子,内力汹涌而出,却绵绵不断的从她脉门涌入,好似一股子三月春阳一般的暖绒沁入血脉,将她每一寸骨肉都熨帖而过,鼻尖莲香萦绕,朝夕微微睁眸,墨玉一般的眼底闪过一星微光!
二人双手相握,又是对坐,气息离的无比之近,商玦的灵识随着内力探出,只往她丹田之中游曳,好容易一路到了她内力盘旋之地,商玦却感知不到她的内力有多深!
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个人是真的不会武功。
第二,这个人的内力,在他之上。
商玦心中疑窦顿出,灵识又在朝夕体内游走一个大周天,而后,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足足大半个时辰之后商玦才松开朝夕的手,二人掌心皆有薄汗,朝夕更是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商玦眼疾手快将她一扶,朝夕蹙眉道,“怎会如此……”
商玦看了她两瞬,将她放倒在了榻上!
“第一次,你太累了,躺一会儿。”
朝夕眨了眨眼,并未觉得哪里不适,反而是舒适的迷糊,她点点头,一个翻身就这枕头便浅睡了过去,商玦拉过锦被为她盖上,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子荨——”
子荨瞌睡之间豁然抬头,有些惊讶的从小榻上起身,“殿下?”
商玦站在她面前,眸光沉沉,“今日公主都做了什么?”
子荨定了定神,连忙道,“早上是您陪着公主的,后来公主下了一会而棋,又拿了天荒出来,再后来便去午睡了,午睡刚起您就回来了。”
今日里商玦又被洛舜华请去看武器样式,中间有两个时辰他并不在朝夕身边,因此才有了这一问,听着子荨之语他淡淡颔首,眉头仍然微微蹙着。
“啊,公主弹琴了!”
子荨忽的惊呼一声,商玦凝眸,“有何不对?”
子荨面色有些震惊,“殿下!您不知道吗?公主说过,她的琴受过诅咒,只要琴音响起,便会有人死去,天,上一次是那个赵国的公子,这一次是韵儿和秀娘……难道真的是那琴的缘故……”
子荨自顾自说着,眉头一皱面色有些古怪。
商玦眸色幽深一片,回头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沉默片刻走出了门去!
当然不可能是琴的诅咒!
这种东西哄骗无知小儿或许可以,在他这里却并不适用。
雪粒子已经停了,院子里薄薄铺了一层,商玦甫一出门云柘便迎上来,低低在他面前说了几句什么,商玦听完面色并不十分好看,挥了挥手云柘身影一闪便没入了夜色之中。
“听说今夜有好戏!竟然不叫上我!”
墙头一道黑影翻下,正是扶澜裹着一件大氅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
走至檐下站定,扶澜道,“你似乎有些紧张呢,刚才云柘说了什么?”
商玦抿唇不语,扶澜“嘿嘿”笑一声,“今夜这两场好戏十分有趣,这府中有她的人?”
商玦周身气势有些发沉,就在扶澜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商玦却又开了口。
“何止这府中。”
扶澜诧异的“哦”一声,“什么意思?”
商玦眯了眯眸子,“很快你就知道了。”
“很快我就知道了……”扶澜思忖一下眼底一亮,“听说这一次十二诸侯国都有人来淮阴,赵国眼下正在内乱可以排除了,你的意思是,她会有别的帮手来淮阴侯府?”
商玦抿唇不语,在扶澜看来却是默认!
扶澜眼底生出看好戏的兴致,“怎么感觉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商玦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回身进了屋子!
扶澜裹着大氅直跳脚,“哎哎哎,我可是翻墙过来找你的,我是要跟你说我夜观天象又有了关于你和她的新发现你怎么就走了,我要你亲口证实啊……”
“砰”的一声轻响,商玦合上门径直朝内室而去。
甫一踏入内室,却见朝夕坐了起来,他一挑眉,“怎地不睡了?”
朝夕虚虚闭着眸子,闻言朝他的方向看来,“外面怎么了?有什么消息送来?”
商玦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看了她片刻,忽然问,“你的眼睛如何了?”
朝夕一愣,随即摇头,“还是看不见,不过无碍。”
顿了顿,她继续追问,“送来了什么消息?”
商玦眉头微皱一下,转身朝浴房走去,“的确送来了消息,不过是事关晋国和赵国的。”
朝夕本坐在床边,闻言立刻下地朝他跟来,“事关晋国和赵国?”
商玦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慢条斯理的在浴房一角的香案之上点香,朝夕只好又跟过来,“晋国内乱刚毕,赵国也在暴动之中,他们会生出什么事端不成?”
商玦不紧不慢的从香盒之中取出一只塔香,又慢条斯理的放在香灰之上,用香铲拨弄几番,将塔香埋了一半,这才漠漠道,“你好像十分关心。”
朝夕对着他的背影,此刻又上前一步,“能送到你这里来的必定是大事,我好奇罢了。”
商玦拿过火折子,打开盖子点燃,而后一点点的将那塔香引燃,很快的,一股子混合了沉檀的莲香弥漫开来,商玦放下火折子,直起身子,这才开口。
“晋国乘着赵国内乱发兵十万,眼下已经大军压境了!”
简单一句话,让朝夕眉头一皱,“晋国想和燕国一样侵占赵国边城?”
“晋国大抵这样想,可他们怕是不行。”
商玦语气沉下来,只让朝夕下意识觉得他似乎不开心。
她有些不解,只问道,“为何不行?”
商玦转过身来,眸光幽幽落在她面上,朝夕便又下意识垂眸。
“因为燕国已经出兵晋国!”
朝夕眉头一皱,诧异万分,“燕国出兵晋国?”
商玦“嗯”一声,落在身侧的手忽然开始解最外面的衣袍,他还是白日里的那一身墨白华服,此刻正解开腰带,玉扣被他打开,连着锦带被他抬手扔在了一旁,而朝夕还有些不解的追问,“燕刚败了赵,又得了赵国城池,为何此时发兵晋国?”
她们离开燕国大营已经有半月之久,朝夕又不主动问燕*事,这还是第一次听商玦说起伐晋之事,她的语气有些不解急迫,商玦解衣服的手却未停,外袍被他除去,又是扬手一扔,外袍落地,他开始解中衣,口中缓声道,“燕能伐赵,为何不能伐晋?”
朝夕蹙眉,下意识抬起了眸,到唇边的话一滞,她面色忽的一变。
“你要做什么?”
商玦有些不解的看了看眼下这处所在,心知她在说他为何解衣,便波澜不惊的道,“这里是浴房,你说我要干什么?”
朝夕猝然垂眸,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
商玦见状淡笑一下,一把将脱下身子的中衣扔到了一边去,上前两步道,“晋国七年之前占了燕国边城三座,这一次,孤想拿回来。”
他走到了朝夕三步之外,手一抬,开始解里衣的襟扣!
朝夕表情有些僵硬,“我先出去——”
“不准走!”
她身子刚一动,商玦已利落落下三字。
朝夕面色微变的顿足,商玦又道,“你还没有回答孤的问题。”
朝夕抿着唇,语声紧绷,“燕刚伐赵便要伐晋,怕是会引来朝廷不满。”
商玦笑一下,“是吗,可是孤兵令已出,要收回也来不及了……”
襟口被一颗颗的解开,衣襟之内是他挺阔光裸的胸膛,眼见得他即将不急不缓的剥下最后一件衣裳,朝夕忽然转身要往外走,刚走出一步,手腕便被拉了住,商玦在她身后语声阴测测的道,“既然眼疾未愈,你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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