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天还微亮。
右相府的大门前站着两个不速之客。这两人皆是两鬓微白的老人，大约五六十岁的模样。
“苏中啊，敲吧。”看着这天也亮了，右相府的大门还紧闭着，其中一位穿着褐色衣服的老人吹胡子瞪眼的重重哼了一声，他腰板硬朗，精神矍铄的负手而立，如是说道。
闻言，另一位穿着灰衣的老人含笑着道：“是，老太爷。”于是拿起手中的铜锣，另一只手拿着棍子，作势要敲的样子。
“等等！”褐色衣服的老人忽地叫停，灰衣老人随即停手看他。只见他站远了一点，双手捂住耳朵，咧嘴嘿嘿一笑，一排牙齿缺了一个的有些好笑，“可以了，敲吧！”
灰衣老人：“······”一抬手，手中的棍子重重的敲在铜锣面上。咣——的一声，在这清净的早上，铜锣的声音显得特别宏亮的，能把人从睡梦中惊醒。
“不要停！”褐色衣服老人吩咐道。他笑得特别的欢实。灰衣老人于是又连续敲了好几遍，直把停在屋顶上的鸟儿给惊飞无数。
看着那些飞翔的身影，褐色衣服老人扶额望天感叹道：“这爽朗的早晨啊。”
“······”被吵醒的人恐怕不会觉得爽朗。灰衣老人咣咣咣的继续敲着。右相府的大门终于开出了一条缝，门房的人探出头来：“谁啊谁啊！不知道这是右相府吗！竟敢放肆！”
老人这才停下敲铜锣，褐色衣服老人昂起下颌走过来，微白的胡须随着走动而飘动的，他哼哼瞪着眼睛跟身边的灰衣老人说道：“小子没睡醒是吧？苏中，告诉他，我是谁！”
不用灰衣老人开口，门房的人仔细一瞧他，腿脚立马软了下来，苦着脸一下子变换了语气的道：“老老老老太爷安好。”心下担心自己对老太爷如此不尊重，不知道会不会被打板子。
被门房称为老太爷的褐色衣服老人正是苏染墨的爷爷，也就是右相苏鸿的父亲。
苏老太爷又重重哼了一声：“天都亮了还这么懒惰！要不是我来了，你们是不是打算要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来开门啊！啊！”门房的人大门立马开了一半，苦着脸给跪了。
老太爷又道：“苏小鸟呢？让他给我出来！怎么管教人的！”说完，抬脚进了府里，也不管身后门房的人是如何的五官纠结。
这边本来正要去上朝的苏鸿一得了消息立马朝他爹赶了过去，“爹啊，你来做甚，中叔好。”一见到老太爷的苏鸿先是问他爹来干嘛。再是跟灰衣老人问好。苏中是跟了老太爷多年的侍从，所以他见到了总会问候一句。
老太爷拍了他儿子脑袋一下，“苏小鸟，见到你老子也不先问候一句还有没有孝道了！”苏小鸟是称呼他儿子的。要说老太爷什么兴趣没有，给人取外号的兴趣最大，所以苏鸿一听到这个外号，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实在有损他堂堂奸佞右相的威严啊啊啊！
跟在身后的右相随从苏大表示：我什么也没听到。
“是是是，我没有孝道，所以爹你来干啥啊！”苏鸿整理了下自己的官服，敷衍道。
老太爷气哼哼的不理这个儿子，苏中慈祥笑着替老太爷回答：“老太爷知道小少爷今年要下场试水，所以来给小少爷鼓气。”小少爷称呼的却是苏染墨。苏染墨要参加科举的事，早之前就传信给老家的人了。
苏鸿嘴角抽抽的问：“那您们二位怎么来的？”
苏中回答：“走路来的，偶尔坐骡车。”说完，补充道：“几个月前就从家出发了，今天总算走到了。”
苏鸿呵呵一笑：爹啊，你们真闲。
既然是关乎自家儿子的，苏鸿便毫不客气的把这两位不速之客推给自家夫人和儿子招待，自己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去上朝去了。
右相夫人无奈地招呼着两位老人休息着，老太爷还在不满的说苏鸿：“这苏小鸟，当了大官了就不认自家老子了！”
“怎么会呢，老爷他孝顺着呢。”右相夫人陪聊着，也是崩溃。
“呸！孝顺个鸟啊！今年过年过节就没见他回来。”
“呵呵。”聊到最后，右相夫人只剩下干笑。老太爷喝了一杯茶水，这才想起自己来京城的目的，于是左顾右盼的：“苏黑土呢！还没醒啊！怎么一家子都这么懒惰啊！”
话音刚落，让正好进来的还困倦着的苏染墨一脸无语，脑后竖起几道黑线的汗颜着。‘苏黑土’什么的真是够够的了。
“爷爷好，中爷爷好。”他进来先问候一声。苏中见了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小少爷出落得愈发好了呢。”
苏染墨回以一笑。老太爷走过来，一掌拍他肩上，惹得苏染墨一个踉跄的。
“苏黑土，乖孙子诶，你这不孝孙的还记得我这老不死的啊！一月份的时候让人带信过来就不问候爷爷我一声，只问什么凌城曲子的事，你好意思嘛。”
说的凌城曲子的事却是之前曲凉州的那件事。苏染墨那是眼角抽抽嘴角也抽抽，都一月份的事情了还记的那么严实干啥啊！还有，爷爷啊，您就不觉得乖孙子和不孝孙是矛盾的吗！心里向天狂吼着。面上一派平静。
苏染墨换上一副嘴脸，“哎哟喂，爷爷我想死你了。”试图转移话题，将老太爷按坐下，给他殷勤捶着肩膀，“一路上过来累不累啊，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吧。”
老太爷享受着乖孙的孝道，登时眉开眼笑：“还行还行，不累不累，打太极都没问题。”
“所以，爷爷你来干啥哈？”给老太爷按摩着肩膀，问道。
苏中又是代替老太爷回答的道：“回小少爷的话，来给您鼓气的。”
“对对对。”老太爷眯着眼睛舒服享受的道：“乖孙砸诶，下场的时候别紧张啊，要考砸了也没关系，爷爷让你爹把那右相之位给让出来，让他□□去，丞相的位子咱孙子来当蛤。”
“呵呵。”苏染墨闻言干笑，与自家老母亲右相夫人对视一眼，觉得自家爹爹的爹爹是个坑儿子的爹爹。
苏染赫也来了，照样先问候一句，老太爷也照样的走近他，打量了几下，才乐呵道：“行啊，苏小红，长高了不少啊。”拍了拍苏染赫的胸膛，苏染赫被拍得退后了一步，给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咳嗽了几声。
才迷茫的问道：“苏小红不是爹的外号吗？”他的外号不是苏小赤吗？
“······”老太爷的心思你别猜！
老太爷哼哼道：“你爹是苏大红！”
右相夫人：“······刚才不是苏小鸟吗！！！”
苏染墨摸摸了自己鼻子：这有什么，他前前年的外号还是苏小黑呢，今年就变成苏黑土了，我还白云咧！
总而言之，老太爷给人取外号总是变来变去的。
————
接下去几天，老太爷和苏中主仆二人算是在这儿暂时住下了。于是右相府的人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狗剩儿，把你家大黄牵来，咱去抓老鼠。”老太爷是一天都不能闲着的到处乱晃，被赋予狗剩儿这个外号的是右相府花园的园丁，他养了一只猫，老太爷就给猫取了个大黄的称号。每次老太爷这么说，不知道的人还总以为是一只叫大黄的狗去抓老鼠呢。
老太爷早上喜欢打太极，还喜欢拉人一起。于是每天早上，老太爷都会叫苏中到几个主子的院落里敲铜锣，敲醒。天还微亮，父子三人就得带着一副黑眼圈的在花园里跟老太爷一起打太极。
老太爷经常提倡‘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所以，每天夜里吃完饭后，他总喜欢四处溜达，有一天晚上，他溜达到苏染墨的‘墨园’里，却找不到自家的乖孙砸，这一问之下，才知道人在隔壁。
只是，隔壁的人是谁呢？老太爷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更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在下人们紧张担心到不行的的目光下，他顺利的翻墙到隔壁。
找到中间明显是主人屋的屋子，一脚毫不客气的踹门！
屋里的两人身子同时一颤，望向门口。
“这位···老翁，有事吗？”司徒钰之站了起来，试探着的问道。不用谁介绍他都知道眼前这老人是谁。因为最近这两天，隔壁早上总会准时准点的响起铜锣声，和中气十足的吼声。
“爷爷，你怎么来了。”苏染墨翻了个白眼，无奈的将手中的书本放下，问道。
老太爷一副像是在捉女干的模样，精光四射的眼睛环顾屋子四周，最后定格在这样一个温润如玉，清肃劲节如竹的翩翩少年身上。
走近一瞧，桌上全是书本。“学习呐？读书呐？”拾起一本书，老太爷漫不经心的道。
“是啊，爷爷，你乖孙砸我难得这么认真的说。”苏染墨眉眼如画，嘴角含笑的道。
“老翁？”司徒钰之恭敬有礼的躬身。老太爷蓦地横他一眼，拍桌道：“老什么老，翁什么翁，我有那么老么！叫爷爷！”
司徒钰之嘴角一抽：“······”然后从善如流的问候一声：“苏爷爷安好。”
“你叫什么名字啊。”老太爷丝毫不见外的上罗汉床上盘腿坐着，问着。
“······”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司徒钰之眉眼一跳，见苏染墨的爷爷这般毫不客气的模样，心中暗叹：跟他孙子一模一样。然后回答道：“晚辈姓司徒，名钰之。”
老太爷哦了一声：“小钰啊，怎么名字这么娘气啊。”
苏染墨听到这里，已是窃笑不已。司徒钰之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温声回答道：“五行属金，如珠如宝，家父给晚辈取得钰之一名，是希望晚辈坚不可摧，百折不挠。”
闻言，老太爷点头：“寓意不错，你很不错，你爹也不错，跟我那儿子就是不一样。”
苏染墨扭过头去，汗颜道：“爷爷你来干啥。”
“爷爷来看你啊，乖孙砸。”老太爷嘿嘿笑着，露出一排牙缺了一颗牙齿的笑容。
司徒钰之：“······”
苏染墨：“······”
接下去几天，老太爷每天早上打太极的时候，又多了一个司徒钰之跟着一起打太极，也是无奈得很。
就这样胡闹了一番过后，老太爷终于要回老家了。
“爹啊，要不再多住几天？”苏鸿说道。老太爷摆摆手：“住久了你老母亲得找来了。”
一群人沉默：“·······”担心老夫人找，那你还走了几个月到这里！！！
“爷爷啊，这回就别走路回去了啊，马车快些啊。”依依不舍的与老太爷送别的苏染墨如是说道。
苏中慈祥的笑道：“诸位不必担心，老奴会照顾好老太爷的。”苏染墨点头。
老太爷利落的上了马车，挥手：“乖孙砸要想我啊。”“嗯！”
就这样，一群人目送着老太爷离开。
回府的时候，苏染墨忽然想到什么，问自己老爹道：“说起来，爹啊，我们还不知道爷爷的名字呢，爷爷的名字是什么？”众所皆知老太爷最喜欢给人取外号，自己也有很多雅号，所以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忘了老太爷的真实名字了。
苏鸿停住了脚步，一脸便秘的模样，汗颜道：“这才是我最不爽的。”
“什么？”苏染墨和苏染赫兄弟二人疑惑。
苏鸿咬牙切齿道：“你们爷爷的名字，叫‘苏卧衣’！”“是不是觉得名字很风雅很美啊，和你们爷爷本人完全不符合的名字啊！”
兄弟二人连连点头。
苏卧衣这个名字一听就很雅，马丹！跟爷爷本人不符合啊啊啊！
苏鸿又道：“想当年，你们爷爷也是个风流潇洒的人物，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凭什么我的名字就只有两个字！”
兄弟二人：“······”所以，这才是重点嘛？什么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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