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在恐惧中,活在死亡中,无时无刻不担惊受怕,生母是中原人,生父是个窝囊的汗王。混血,这层可憎的血脉,在她身上蔓延。让她恨不得剥了这层皮,剃了这副骨,流尽全身血液。
曾经被囚牢笼,如今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摆脱出了唯一的枷锁,再也没有人敢拦她的路。
“谁也不能挡我的路!”言溯跪坐在廊上,青烟袅袅,从清茶中蓬拂而起,掩住了她和暖温软的脸庞上,飘过一丝阴毒残忍的色彩。“挡路者,死!”
入宫的日子定在五日之后。这五日间,阮方使臣在汗王的授意下,赠金二十万锭,盐茶二千七百柜等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听说,这是可汗为心爱的女儿下嫁,特地准备的嫁妆。汗王的大方,令许多人对言溯的不满,悄悄散去了些。言溯却对此嗤之以鼻。
五日,足够所有事情办好。包括宇文子嵘和大邺在朝政上的来往,互相角力。言溯也查看了姜哲送来的资料,镐京各个世家,官僚之间的关系。只是最表面的一层,但足以她了解其复杂程度。那座占据了镐京半个地区的皇城,是首要之点。
她坐在书房内,眼睛向着那座巍巍皇城看去。
瞳内满是迷离与朦胧。手掌紧紧握牢。
宸熙三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
白雪悄然飘零,将庄严辉煌的皇城染成雪晶的世界,梦幻而冰冷。
言溯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中,白狐大氅拂过冰冷的雪花,两者如此相得益彰。让跟在一旁的首监岳崖冷冷打了个寒颤。再次走上九十九层的白玉石阶,她依旧盯着中间青白玉石雕刻的五爪金龙,眼瞳藏了彩霞般的烈光。
直到九十八层。
“阮方仲姬,言溯?”冰凌凌的声音,仿佛暴风雪向她袭来,夹杂了无数尖锐的冰渣。保持温软的微笑,言溯仰起头,看向站在第九十九层的人。
金色蟒袍泄露了他的身份,浓眉紧紧蹙着,眼微微拉低,斜视离他一步之遥的人,溢满了厌恶与碰到臭虫的颜色。这一步之遥,仿佛是千万里之远。“蛮子就是蛮子,礼仪廉耻浑然不顾。见到孤,不知参拜吗?”
岳崖见此,向这位有浓浓傲慢感的太子殿下,一甩拂尘,不卑不亢地见了礼,“见过殿下。皇后娘娘还在元坤宫等待仲姬。”
岳崖是邺皇身边的大监,见到太子,态度亦是拿捏准确。
“见过太子。”言溯低眉笑言。
心中阴冷记仇。
高枢想扯出一声冷哼,看到岳崖眉间的褶皱,不知想什么,眯了眯眼,拂袖而去。
“仲姬不必在意,”岳崖带着言溯一边走,笑眯眯道,“殿下不喜阮方已久,这次大概是故意等在这里,给仲姬一个难堪。”
老狐狸,故意看笑话的!
言溯微笑不语,神情恭敬谦卑。宇文子嵘在上午便带了所有阮方使臣与军队,出了镐京,敬亲王与鸿胪寺卿代表皇帝,护送阮方使臣去往交界良城。不客气的说,她言溯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指甲紧紧掐在皮肉里,这是必经之路,忍了十多年,不差这几年。
岳崖看到言溯的不语,意味深长道,“皇后是个好后宫之主。”
转角处,言溯回头,望了一眼那位已成背影的太子。仔细咀嚼着刚才岳崖说得每句话。意思深得很。她笑道,“是。”
表面上,太子是故意给她一个下马威,实际上,却是打探皇帝对她这个外族女子的态度。又给岳崖一个傲慢嚣张的孩子气形象。言溯笑了笑。若没有外祖给的消息,她在这皇城,寸步难走。
元坤宫,现任张后居住之所,辉煌大气,历代皇后皆居于元坤宫,显示其后宫之主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张后出自光禄寺卿张麒之女。江南士族出身的她,温婉贤淑,恭肃聪慧,是先帝为宸熙帝定下的元后。帝后相扶相持二十多年,相敬如宾,十分和谐。感情也非常不错。张后待人和善,养育子嗣,安定后宫,朝野上下无一不称赞她为贤后。
这是言溯查到的表面。
踏入元坤宫,言溯便感到一股朴素宁静的味道,毫无奢华煌丽,浓浓的佛香布满了每一寸空间。这儿的色彩也十分素雅,养了许多不知名的小野花与野草,点缀庞大的宫殿。这让她心中的戾气变淡了些。
“仲姬吧,正等你呢,”迎面而来一位笑容和蔼的姑姑,环佩铿鸣,飘带叆叇,金带红裙迭迭花瓣般绽开,约三十岁左右,风韵犹存,年轻时定是位美人。见她对岳崖浅笑道,“公公回去吧,娘娘会安排好的。”
岳崖颔首,一甩拂尘,“麻烦容乌姑姑了。”
这位大监,对容乌以平辈相待,那么这位姑姑在宫中的地位,与岳崖等同,不可轻怠之。言溯细细观察,牢牢记在心中。
岳崖走后,容乌姑姑正要对言溯说话,言溯率先一步对容乌低头见礼,眼瞳清亮,声音缓软,“姑姑好。姑姑真好看,比我草原上的花朵儿,还要美。”
容乌一愣,以手掩唇,笑声金玲般溢出,“真是个可巧的孩子,来吧。”转身走两步后,又对言溯弯眼,笑纹从眼角散开,“娘娘是个性子和软的。”
言溯的眼珠转了转,结合前面岳崖的话。她基本知道怎么做了。
紧随容乌姑姑,进入层层金暮飘纱垂地的内殿。言溯的谦卑在低着的表面上,一直维持着。光可鉴人的金棕色砖面,清晰地晕出所有人的身影,真是旅楹闲列,晖鉴映振。站在旁边的宫女们似是没看见容乌和言溯,眼睛不离地面,像个着珠玉紫裙的石柱,内殿寂静地过分,心如擂鼓,一下一下,似乎格外清晰。言溯想,大邺皇城的规矩太严,今后每一步都得仔仔细细思量。
穿过层层金纱,明亮的光源一下暴露在言溯眼底,令她下意识闭眼。
“娘娘,仲姬来了。”容乌轻飘飘地迎上去,脚下不出一点声响,如流水般的花瓣,站到了坐在中央的大红凤袍女子身边,赫然是第一位。
十几盏金棕色的火烛,展开在休憩的内殿中,照亮了内殿每一寸黑暗之地。仿佛令言溯置身在光辉的朝阳之下。不禁感叹,天家果然金玉堂皇。
言溯微微昂首,正视对面的凤座上母仪天下的女人。她戴一顶龙凤珠翠冠,上缀九龙四凤,大花,小花各十二树。身披红色大袖衣,加霞帔,红罗长裙,衣绣金龙凤纹。最后是首服上家龙凤饰。这是她的皇后大服,张后是位聪明而智慧的人,以一国皇后的庄严身份,召见她,而不是以后宫之主,或是一位丈夫的妻子。
这是政治。
言溯与张后默默对视一阵。将对方的基本容貌,与表现的态度立场,基本看明白了。而言溯心中,早已转了十八个弯。
最后言溯以阮方礼仪,向张后行大礼,一字一顿道,“阮方兀默啜,向大邺皇后见礼。”咬字清晰,态度恭敬,加上她的全部装束,是中原的款式与图案,既不张扬也不轻浮,表面上完全是一个中原人。言溯相信,聪明的人,定会明白的。
果然,张后微微一笑,面部紧绷放松下来,声音坚定亲和,“既已入我大邺,自称阮方,不太合适。信白,给正六品言彤史赐座。”正六品,彤史,这五个字咬得格外脆亮。
两旁的侍女们毫无惊讶,只是垂首以待。
言溯有些讶异。她早调查过大邺宫中的女官等级,各司职责。正六品虽不算高,但给她一个外人,且初入宫,算得上很好了。且彤史这个职位,专司记录后妃,群妾,宫女伴宿圣上之事,以备查考。皇后明知她入宫,成为三夫人之一的可能性最大,为何会给她这个职位?言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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