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眼神的意味很明确,安姨娘是希望陆淑芳和陆二老爷多多亲近,让她跟着陆二老爷去品画。
男人和女人之间可能会因为感情不睦而疏远,可父女血亲,陆二老爷不会那么无情……
安姨娘捏了捏手指,眼中的希望越浓。
可陆淑芳却驻足不前,她自小对作画就提不起兴致,若不是安姨娘日常逼着她去学,她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此刻安姨娘让她去品画,她便有些迟疑。
陆淑怡不动声色,嘴角带着淡淡笑容,回身朝陆淑芳招手:“七妹妹不是也爱画画吗?来,快过来一起瞧瞧。”
陆二老爷扭脸看了一眼陆淑芳,见她犹犹豫豫,脸上的表情也不大方,心里便有些不喜欢,扬声道:“你姐姐叫你过来,你还不快过来。”
安姨娘察言观色,立刻察觉出来陆二老爷的不喜欢,她陪笑推着陆淑芳,笑吟吟道:“你这孩子,在你父亲跟前你还害羞……”
害羞?陆淑怡冷笑,陆淑芳分明是不敢。
陆淑芳缩了缩脖子,冲安姨娘为难的撅了撅嘴,娇滴滴道:“我怕说不好会惹父亲不高兴。”
陆淑怡“咯”的笑了一声,眼波微动:“七妹妹多虑了,父亲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怎么会不高兴?”
“罢了,把画收起来吧。”陆二老爷登时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致,摆手道:“茶叶放下吧,你们俩先回去,怡儿留下。”
安姨娘一脸尴尬,眼角眉梢皆是哀怨之色。又看一眼陆淑怡,陆淑怡仍旧一脸得体笑容,一双眼睛也看着她。
四目相对,安姨娘笼在袖内的手捏了又捏,直到指关节隐隐作痛,她才不甘心的垂首行了告退礼。
陆淑怡抬眼望着安姨娘和陆淑芳退出去,她转首对着陆二老爷淡淡一笑,玩笑道:“姨娘好像不高兴了。”
陆二老爷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淡声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对画画感兴趣的?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陆淑怡娇娇一笑,颇有小女孩的娇态,笑嗔道:“您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我们母女的事情,您又知道多少?您不知道的秘密还多着呢!”
这句话看似简单,却颇有深意。
陆二老爷皱起了眉毛,俊朗的脸上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怅然。
细细想来,吴氏跟着他的时候并不算是高嫁。那时候的吴家何等风光荣耀,她又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跟了他本该让她安安生生过好日子的,可因为子嗣一事,他却不得不得妥协的纳了安姨娘为妾。
再想想,这几年他花在吴氏身上的心思确实不多。吴氏心里想的,孩子们心里想的,他确实也没有了解过。
是他太冷落吴氏了吗?
陆二老爷心头翻过浪涛,他看向陆淑怡,静静道:“是我疏忽你们母女了。”
陆淑怡眼神清澈,仿佛能窥见人内心一般,须臾,她才轻轻道:“福儿给母亲下||药一事,您是知道的对吗?”
父亲从回来以后就没有去安姨娘房中留宿过,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你也知道福儿可能是被姨娘指使的,对吗?”陆淑怡的声音不紧不慢,却有种压迫感,听的陆二老爷浑身都不舒服。
他是知道的,没错,他是知道的。
可是他能做什么?
在这个家里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疏远安姨娘而已。
他负手在后,转首不去看陆淑怡明亮如玛瑙的眼睛,淡淡道:“你听谁胡说的?福儿是你母亲从你外祖家带来的人……”
陆淑怡心里失望,她努力压抑住这种失望,平静道:“那父亲可知道母亲的病况?”
陆二老爷一愣,转首看着陆淑怡,蹙眉道:“你祖母说养养便能好……”
他最后的语气且低且沉,分明就是底气不足。
陆淑怡冷笑,果然祖母没有告诉父亲实情。
“……母亲药里的黄藤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可能祖母她老人家没有听清楚薛神医的话,可女儿听清楚了。”陆淑怡一字一句极用力道:“薛神医说了,母亲服食了大量的黄藤,身子早就损耗了七八分。就算养的好,也……也是消磨几年时光罢了。”
陆淑怡的话仿佛当头棒喝,又如大冬天照头泼了一盆冷水,让陆二老爷又是冷又是疼。
还有几年时光?这是什么话?
他娶吴氏的时候,圆房当晚他可是说过要一辈子照顾她的。
一辈子很长,前头的路还很长,她怎么能说不走就不走?
陆二老爷的脸色苍白如雪,一手落在了一侧的琉璃大案上:“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陆淑怡只是想让父亲懂的珍惜。
前世母亲去了,父亲才感觉到母亲的好,日日意志消沉的躲在房中缅怀。与其等人死了以后去缅怀,还不如在活着的时候能对他们好一点。
陆淑怡淡淡道:“父亲若不信,大可以去真定府问薛神医。再说女儿有必要骗您吗?母亲生我养我,我还能拿她的寿数来胡乱玩笑?”
陆二老爷缓缓阖上眼睛,是啊,谁会盼着自己的母亲早死?
陆淑怡趁热打铁,又动情道:“我说了这么多话,只是想让父亲以后得了空能多陪陪母亲,不知道父亲怎么想……”
陆二老爷嘴角动了动,心上有深深的愧疚感:“知道了,你去吧,晚饭我会陪你母亲用。”
陆淑怡淡淡“嗯”了一声,转首离去。
出了书房门口,她静立不动,房内传出陆二老爷一声一声的叹息,像是陈年旧木被一刀一刀锯开一般……
陆淑静欢欢喜喜的拿了画来,却被陆淑怡拦下:“父亲累了,明儿再给他看画吧!”
陆淑静撅嘴:“不是说好要看的吗?”
“走吧,明儿再看也一样。”陆淑怡轻轻一笑,柔声哄着:“我屋里有豌豆黄,你不是爱吃吗?”
一听有豌豆黄,陆淑静这才笑嘻嘻的跟了陆淑怡去。
当日傍晚,陆二老爷果然去陪吴氏用晚饭。
吴氏十分开心,特意让赵嬷嬷把陆淑静带回来的驴肉烧饼热了几个,又烫了一壶桂花酿。
陆二老爷不喜欢喝烈酒,这桂花酿是吴氏去年亲自酿的,隔了一年正好可以喝。
自打吴氏病后,这夫妻二人许久都未曾对坐而食。吴氏脸色微红,替陆二老爷斟酒,又说些家常话好让陆二老爷不觉得那么沉闷。
陆二老爷心有愧疚,这一顿饭,夫妻二人都吃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般。
不过吴氏很满足,对她来说,能有夫君一直陪着就是好事。
用罢了晚饭,等陆二老爷回去后,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吴氏忽然就觉得心口发闷,一阵一阵的抽疼。
吴氏扬臂摸着床沿坐下,额上却冷汗连连。
赵嬷嬷见吴氏脸色苍白,额上冒着虚汗,不由大惊失色,惊声道:“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脸色这样不好?”
吴氏本就有心口疼的毛病,只是以前似乎没有这样疼过。她侧身看了看天色,一手抚胸道:“不知怎的,我胸口忽的疼的难受,你……你快叫人请了周大夫来。”
想了想又叮嘱道:“悄悄的去,莫要叫人知晓,尤其是老爷,千万别让他知道。”
才和自己的夫君用了晚饭,她就忽然病倒,这让陆二老爷怎么想?
赵嬷嬷不敢耽搁,忙打发了人去请大夫。到了房门口,她又觉得不妥当,悄悄的派人去请陆淑怡过来。
等赵嬷嬷再进屋后,吴氏已经疼的躺在了榻上,脸色仿佛一张雪白宣纸,唇色暗淡,一声声的“哎哟哎哟”。那声音压得很低,慢慢从喉间挤出来,可见她不想被别人听见。
吴氏身边伺候的两个小丫头已经吓的嘤嘤哭了起来,赵嬷嬷到底是老人,一声呵斥住道:“不许哭,还不快给太太端水过来。”
赵嬷嬷又是心疼又是觉得难受,俯身坐在塌边,拿了帕子替吴氏擦着额头汗水,安慰道:“您且忍忍,大夫马上就来了。”
吴氏疼的后脊梁都是一层层的汗水,她挣扎着握住了赵嬷嬷的手,赵嬷嬷一惊,吴氏的手冰的好比腊月门口冻下的冰块一般。
“……我怕是不行了……”吴氏有些喘不过气来,连着咳嗽道:“要是我……要是我去了,告诉怡儿他们,我……”
“您去哪里?”陆淑怡声音颤抖大步走了进来,立刻扑到了塌边,握住吴氏的手,看着母亲苍白无血的脸,陆淑怡心都揉碎了,她左右质问:“这是怎么回事?母亲不是好端端的吗?”
赵嬷嬷跪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就方才的事情……”
“方才?”陆淑怡声音尖利,手指已经搭在了吴氏的手腕上。
虽然她医术不精明,可是前世也跟着白先生稍微学了些皮毛,且把脉看看。
吴氏连连咳嗽,气息十分不稳定,拉了陆淑怡的胳膊道:“傻孩子……你又不是大夫,我……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陆淑怡却抿唇不语,不理会吴氏的话。
她明白,此刻她越是乱,母亲就越是没有救。尽管她指尖冰冷颤抖,她还是尽力凝神:“您别乱动。”一面吩咐尤嬷嬷和墨菊道:“你们两个一个去禀明老太太,一个快端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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