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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鄱阳湖上空,沈昌岐,听着朱元璋幽幽恨恨的言语,望着人世间处处烽火,一片生灵涂炭,似乎有所悟。
此时此刻,夜色中,烽火中,数以万计的将士,密密麻麻似虫潮,声音渺渺,在脚下,好似暗涌。没有血光,血红这样的肃杀之色,似乎完全不能离地三尺,票飞得高一点,便被沉沉夜色,无边黑暗给压了下去。
沈昌岐忽然猛地一惊!最近这段时间,每当大战来临之际,血肉横飞的沙场上,那巨大的血池通道,都会在空中浮现,升起道道血红之柱,但现在,它们似乎随着囚魔峰魔天轮的出世,全都不曾出现。反而是,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场上空,那夜色有几分浓厚,几分粘稠。沈昌岐,再放出神识,四面八方,无边夜色,似乎有的地方重有的地方轻,但奇异的是,那些重重的夜色,反而徐徐朝上飞升,凹凸不平,时断时续地隐约组成一张鬼脸,朝着沈昌岐凝视着,扭曲着,蠕动着,飘飞过来。
“鬼气!”沈昌岐,惊讶不已,随即脸色泛白,扭头望着身边不远处的庐山。
朱元璋,在旁边,默不作声,眼神不知道望向了哪里。沈昌岐的惊声,他似乎不曾听见,或者早有所料。
沈昌岐,猜疑地望着朱元璋,也是一阵沉默。片刻之后,方才又说道,“囚魔峰魔天轮出世,按照常理和顺序,便是轮到了清静峰的八卦通天剑,或者浩然峰的赤明天书。怎么会轮到罗刹峰,阴阳万鬼幡?”
这时候,朱元璋,方才收回目光,目光复杂地望着沈昌岐,缓缓说道,“这些事,某区区一介武夫,又不是那些飞来飞去,言出法随的大人物,岂能洞察,岂能知晓?”
朱元璋这番话,说得很对。一介武夫,不知道是谁加诸其头上的;但那些事情,包括此刻人世间各路大军在夜色下死战,死去的鬼魂涌向庐山,包括方才二人原本只是想上庐山,“观摩领略”一下媲美仙器的魔器魔天轮出世的气象,却“不小心”看到的,听到的,参与过的,那些种种浮光掠影般的事情,求魔大典,陆妙影的威势,文天祥的翻云覆雨,还有悟虚和那九叶青莲灯的跌宕起伏的演绎,还有那些真灵大修士面对面的对峙,背后的暗手。。这些种种事情,又岂是朱元璋、沈昌岐二人,看得明,猜得透,说得清的??
不光是他们二人,就连庐山之上的众多修士,也是如此。
囚魔峰魔天轮出世,自然是意料之中之事,但求魔大典,正道修士为何不全力阻止?
庐山云海,宝信岛、乾坤道、紫荆盟,三大势力,为何开始相助正道修士,到了后面,又不再出手,暗中放过了那些魔修?宝信岛、乾坤道、紫荆盟,他们与掩月宗究竟是何关系?掩月宗,又是属于天外天哪方势力,与庐山六峰,及六峰所代表的佛、道、儒、魔、妖、鬼势力,又是何关系?
还有那九叶青莲灯,掩月宗,还有庐山六峰,各怀机心,又是为何合纵连横,时敌时友?最后,九叶青莲灯究竟落入何方之手?那莲法峰的悟虚和尚,是怎么进入了九叶青莲灯之内,想要炼化此物不成,反倒差点自爆,最后又如何?死了没有?
。。
这些事情,种种猜测,在庐山云海之上,太阳照常升起之时,便化作无数流言蜚语,暗地里在无数修士之间蔓延。但,都是暗地里,悄悄地,因为庐山六峰,甚至于宝信岛、乾坤道、紫荆盟,都随即有严令下来,不得妄议诳语,甚至因此而训斥、处置了一批修士。
是以,庐山云海的流言蜚语,仅仅存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在第二日,太阳重新照常升起之时,便冰消雪融,至少至少再无人在公开场合议论了。当然,财帛动人心,重宝迷人眼,自然还有一些修士,组团组队,鬼鬼祟祟地跑到九叶青莲灯消失之处,也就是宝信岛、乾坤道、紫荆盟,,三方势力交错的云海中心区域,暗自搜寻九叶青莲灯和那悟虚的下落。却毫无例外地,被掩月宗,陆妙影,乘着一叶飞舟,所谓行云揽月舟,一指月华,一指星云,给生生抹杀,化为乌有。
陆妙影,杀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光明正大,好似在向众人宣告,九叶青莲灯,乃是掩月宗的禁脔,旁人不得染指一般。而她这种行为,或者说潜藏的宣告,似乎得到了庐山六峰的默认。从此,九叶青莲灯,便成了历史和回忆,只在某些人心中留存。
至于悟虚,悟虚是谁?他多半是死了,或者如某些隐秘渠道透露出来的那般,莲法峰的佛门真人修士悟虚,入了魔,此刻正在九叶青莲灯中承受佛光普照,永镇灯中,永堕无间火狱。
。。
乾坤道的乾坤岛,那被掩月宗作为密市的云海蜃境中,某一处,一盏莲花为底的烛灯,散发出微弱的白光,旁边,有一个古铜香炉,袅袅檀香青烟,还有一个木鱼,正被一个赤身**、盘腿端坐的和尚,敲打着。这个和尚,正是悟虚,此刻他正一边敲打着那木鱼,口中一边喃喃念诵着佛经。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张若月,从远处,飞了过来,看着这场景,也盘腿虚空而坐,闭上双眼,双手合十,看情形,似乎跟着那和尚,在默诵经文。
咚咚咚,声音如水滴在石。悟虚,赤身**,一边敲着木鱼,一边诵经,好似要时间定住,此刻刹那成永远。。
张若月,终于睁开了双眼,分开了合十手掌,开口说道,“想不到他们这几人最后竟然舍身侍佛,化作灯芯。”
咚!悟虚没有说话,只是那木鱼声重重的响了一下,那白莲底座的烛灯,随即亮了几分。灯光咋热,数道身影浮现,如佛陀菩萨,宝相庄严,飞旋不已。
张若月,低着头,敛着眉,“悟虚大师,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那赤身**的光头和尚,止了诵经声,睁眼望着张若月,冷淡地说道,“若月仙子·,若是能够借月华,助我彻底炼化这九叶青莲灯,自然极好。若只是来·冷嘲热讽,还是请回,并转告令师尊,我随时恭候她出手将小僧灭了。”
张若月,似乎不是第一次听悟虚如此说。她,无声苦笑,摇摇头,正要化作一轮明月,陆妙影出现了。她身影飘渺,好似还在千里之外,但却一拂手,止住了张若月祭出明月心。
“九叶青莲灯,本是佛门重宝,被你们合力打碎了琉璃灯罩,已经是意料之外。”陆妙影的声音如从九天之外飘来,其身影却瞬间停在了悟虚面前,“道法相生相克,你要救你的属下和师兄弟,只有借若月明月之心,从佛灯灯芯中摄出他们的神识,然后安排他们投胎转世,或者寻觅肉身予以夺舍,”
陆妙影的眼神,有几分复杂,甚至还带着一丝暧昧或者说迷离。她飘飞着,一身宫装幻现无数色彩,绕着悟虚,犹如天魔舞。她难得地,挽着张若月的手,皎洁面容却化作如钩星月,两眼在赤身**的悟虚面前,在悟虚周围,一闪一闪,“或者,上了天外天之后,本宫代你向宗主求情,让他们修炼那能够成鬼仙的功法。”
悟虚,默默无语。木鱼声,依旧咚咚咚地响起。
陆妙影,笑了。她携着张若月的手,两人身上飞出片片月光,如水似剑,投射在悟虚对面那盏白莲为底的烛灯之上。张翠露、毕澜澜、程松、何小花、江定春、陆平山、赵秋鹤,他们七人的头像,一瞬间,在灯光中,时隐时现。
****着身体的悟虚,眼神张狂,眼角却开始默然有泪流。他,望着面前烛灯中七人头像,双手在胸前,拢成一朵莲花,脚底也
“明月之心!”木鱼声歇,一声断喝响起,一字一顿,好似真言诵持。
陆妙影,忽然哈哈大笑,飞向了远方。
弯弯的明月之心,从张若月胸中浮现,飞到悟虚头上。月光如冰雹一般,不是一汪秋水,是一道道瀑布,是细密的暴雨,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冷,而且激烈。
月华倾泻如注,飞落如繁星,张翠露、毕澜澜、程松、何小花、江定春、陆平山、赵秋鹤七人的身影,在悟虚的诵经声中,随着悟虚状若莲花的十指,摇曳起伏。
。。
宝信岛,还珠楼,后堂,苏吉闲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右侧茶几上,一面铜盘中放着一个茶壶和一个茶杯,铜盘边,还有一卷书。书,掩卷而放,虚扣的茶杯里,清茶还冒着丝丝热汽。
苏吉,一袭灰衫,坐在那里,身边若有若无的茶香,掩不住他那一身的阴霾。
还珠楼刚开张,囚魔峰魔天轮便出世了。此后,宝信岛,一下子冒出了许多魔修,杀声震空,护岛大阵时而开启,时而关闭;岛外云海深处,那场求魔大典所引发的血腥厮杀,还有围绕那佛门重宝九叶青莲灯的各方争夺,无不是惊心动魄,敌我关系,瞬息即变,身死道销,光影之间。而这段时间,还有不少修士,明的暗的,正的邪的,有意的无意的,把这还珠楼当作了一间破草庐,狂风骤雨地打过来,凄风冷雨地飘进来,明火执仗地蔓延过来,当头烈日地照射下来!苏吉,犹如先前急急从乾坤岛紧赶赴宝信岛时,身处充满魔气的危险云海之中一般。
刚刚招来不久的两男两女四个伙计,全都陆续死去。苏吉,也是身负大小近百道伤痕,屡屡陷入险境,要不是仗着玄影九变那诡异的身法,恐怕也性命难保。但更为诡异的是,有好几次,在苏吉临危施展玄影九变之鬼影变之时,似乎对方的动作也稍稍停顿了那么一瞬间,而正是稍稍的一瞬间停顿,劫后余生的苏吉事后细细回想起来,方才是自己能够逃脱性命的关键所在。
苏吉,又清晰地回忆起,当自己在还珠楼顶楼之上,忧虑地仰望着悟虚膨胀的神识之体,在千丈之径的惨白光团中,摇摇欲坠,随时便会自爆之时,一道黑影,突然袭来。那人,真人修为,似乎察觉了苏吉所修的鬼道功法。一出手,便是茅山一脉的著名符箓,驱鬼破影符,散发出蒙蒙黄光,将苏吉从黑暗中逼出,然后一点朱砂飞起,在空中发出一道红光,犹如一把鲜红的宝剑,朝着苏吉那被困住的鬼影飞去。
恰在这个时候,一一片漆黑的魔云,飘了过来,落在了那蒙蒙黄光和苏吉身上。苏吉,只觉浑身一个激灵,随后心中狂喜不已,那片魔云,似乎是从云海之中飘来,想不到其中竟然还蕴含着一股浓烈的鬼气。也不知道,是哪位真人鬼修,在云海与人出手交战之时,发出何等大招,竟然引得魔云纷飞,飞到宝信岛还珠楼上空!苏吉,几乎是触电一般,全身不由一颤,那股浓烈的鬼气,便好似找到宣泄口一般,悉数飞入其体内。他随即奋力将身体一旋,好似鱼跃龙门一般,顺着那片魔云,飞遁出了那驱鬼破影符发出的蒙蒙黄色光晕。却只听得,那人一声惊呼,随后,也飞速遁去。
然后没多久,随着那九叶青莲灯和悟虚在云海深处不知所踪,囚魔峰宣告求魔大典结束,无边魔气也随着魔天轮隐去,也飞散而去。庐山,云海,宝信岛,也迅速恢复了正常。而还珠楼,也再未受到任何滋扰,苏吉最忌惮的那名茅山道士一脉的真人修士,也再未在宝信岛上出现,好似人间蒸发了似的。
茶杯中的水,已经凉了,空中的清香,也淡去。一道道黑气,从苏吉的灰色衣衫下,冒了出来。黑的气,灰的衣,在太师椅上浮荡不已,苏吉好似全身都已经融化在无边黑暗中,唯有一双眼睛,孤傲中带着阴冷,射出淡淡白光。
“到了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那玄影九变也修炼到了第五层。那一股飞入体内的鬼气,却还是如开始一般!自己这六天,一有空闲,便在密室炼化此物。但每当自己感觉已经将此物完全炼化自己,第二天,它又自动神秘的出现,浓烈如初。。”
空中,鬼气疾速蔓延,无声无息,却又翻腾激荡不已。苏吉的目光,也开始越来越热烈,越来越惨白。苏吉,恨不得立刻吩咐新招的伙计,关了还珠楼,而自己则飞入密室,修炼那玄影九变。
但他终究生生忍住了,他忽然收腹挺腰,从光滑的靠背上坐起。弥漫在四周的鬼气,朝着他的所在之处,疾速涌了去。
小窗外,几株海棠,繁枝新条间,团团嫣红,尽皆枯萎。苏吉,伸手出去,将冷掉的茶水,缓缓倒在地上盘根错节处,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香四溢的茶杯,依旧放在茶几之上。苏几,却再次踱步至窗前。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放在掌心,细细摩挲着,静静地望着窗外枯萎的海棠,如刀的柳叶,花红枝绿,鸟飞露滴,阳光荫影。。似乎在慵懒午睡之后,要依窗对园,吟诗一首。
这枚玉简,是今日上午,有客人要以十颗上等的阴魔石买下一副《瘗鹤铭》字帖。这副字帖,乃是北宋山谷道人黄鲁直的行楷笔墨,意势纵横,如长枪大戟。这在诸多临摹此《瘗鹤铭》中的作品中,也算上等之作,但论其价值,似乎又怎么都值不了十颗上等的阴魔石。更奇怪的是,那客人,付了一半的定金,留下了这枚玉简,便飘然而去,临走之时,说是三日后,以此玉简为凭,完成交易。
这枚玉简,苏吉早已以神识探查过。里面只有一句话,或者说五个字,十里坡宋熊。
很简单,那客人拿出十颗上等的阴魔石,真正要买的,其实不是那副黄庭坚所临的《瘗鹤铭》字帖,而是十里坡宋熊的人头,或者命。
苏吉忽然间恍然大悟。
他收好玉简,目光穿过窗前花红柳绿,光影摇曳,一直来到那还珠楼的前堂大厅。似乎,又有客人来,站在橱窗下,偶尔还指指点点。
他唤来新招的伙计,吩咐了几声。那伙计疑惑地张张嘴,抬头正要询问,却在苏吉那阴冷的目光注视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当即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慌忙退下。
暖风起,窗外海棠摇红,苏吉一身灰衫,仿佛站在血雨之中。
杯里的茶水,又凉了,香味也淡了。
苏吉的身影,也渐渐淡了起来,渐渐如丝如缕,渐渐鬼影变,无影去。
正所谓
佛灯残照云茫茫,同修共参无道场。
我辈生死何足惜?窗前枯对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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