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公公,原名贾德全。可惜因为缺了“德”,就更没有“全”,一切也就像他的姓氏,都成了虚妄。
他是当今崇懿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为人驯顺、斯文,伺候主子不温不躁,恰到好处。宫里的小太监都尊称他为“贾爷爷”。
而就是这么一个温和有礼的贾爷爷,却牢牢扼住了朝廷的咽喉,凭着皇帝的宠信,每有四方进呈上奏文表,必先送呈贾德全,然后进奉御前,而譬如在君王面前说个好话,谋个有油水的职位之类,没有这位德公公,更是万万不行的。
正所谓,花无百样红,人无千日好。
贾德全的气焰在朝廷如日中天之时,也有不少看他不顺眼的人,纷纷上奏陈情,要帝王清君侧,斩奸佞。尽管他事先听到风声,刻意低调,表现的无比乖巧驯良。乃至崇懿皇帝一时舍不得杀他,然而,伴君如伴虎,经过此次死里逃生之后,贾德全心中暗暗决定培养一批自己的心腹,以防万一。
而在这时,当年的吴大,吴二,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逐渐找出一条谋生之路,那就是打家劫舍,占山为王!
那个时候,喜欢的财物,抢回来!
那个时候,喜欢的女人,抢回来!
那个时候,喜欢的地方,抢回来!
抢!抢!抢!日子何等痛快逍遥!
直到有一夜,他们惊醒在冲天的火光和哀声遍野的惨叫中,猛然惊醒,才发现冰冷锋利的刀刃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
贾德全奉旨剿匪,务必要将匪首捉拿归案。然而,剿了匪,放了首。
随随便便找两具几乎被剁成肉泥的匪徒,万山寨的寨主吴大吴二,就摇身一变成为德公公的乖孙子,琅京杏花楼的两位掌柜——吴厚德,吴良善。
而这杏花楼,也成为贾德全贪得无厌的众多敛财工具之一。
自那以后,吴厚德也就发誓,再也不会让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此时,虽然只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小姑娘被对手醉翁楼给抢了去,可是吴厚德不知为什么,那种猝不及防的感觉又回来了。这让他,很不爽。
尤其是这个小姑娘,本来是要到杏花楼上工的!一直以来,只有他抢别人的东西,别人若想从他手中夺回一点东西,代价,往往是赔上自己的性命。
“哥,要不我们去求干爷爷?”吴良善看着吴厚德久久沉默不语,大着胆子提出了这个建议。
他的话将吴厚德拉回现实。
吴厚德继续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手指有节奏的叩打在桌上。
“先不用。看看那丫头的来历。”
那丫头若真是醉翁楼派来的奸细,那不过也是物归原主,最多到时候,将他们一锅端了!
要不是……
吴厚德不易察觉的笑了笑,这些年,还没有从他手中飞出的鸟儿!
看到吴厚德神色渐霁,吴良善也在一旁,嘿嘿,嘿嘿的陪着干笑……
胡十九站在醉翁楼二楼靠近主街的走廊上,扶着阑干,半探出身子向外看去。
远处,是一轮红日慢慢升起在蔚蓝色的天空。
每日,天还未亮就来上工,在直接领了馒头和咸菜之后,她端着没有白粥的空碗,迅速奔向醉翁楼的二楼。只为了获取这一点点的空闲时间,站在这里远远眺望。
从这个角度,刚刚能看到北边韩府的一角。她记得,上一世,她和韩墨辰在那里曾经种下过一棵小树。而今,韩墨辰仍在韩府安然无恙,那颗小树,大概还只是一枚种子吧。
胡十九心中觉得既怅惘,又很安慰。
“沈十九!沈十九!”楼下的大厅传来孙五的呼唤。
“这儿呢!”胡十九快速吞下手中的馒头,这样干咽下去,有点噎人。可要是领了粥,这一点空闲的时间都会没有了吧。
来醉翁楼已经好几天了。尽管,永远是干不完的活儿,可是孙五在那天之后,也没有找胡十九的麻烦。只是不冷不热的给她安排工作。
而醉翁楼的那位老掌柜,却是一直再没有出现。
而今乍听孙五的大呼小叫,胡十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慌慌张张的从二楼冲到一楼大厅。
“慢点儿!慢点儿!醉翁楼的楼梯都让你给踩塌了!”孙五翘着腿斜倚在桌旁。
“孙哥?你找我?”
“啊,”孙五上下仔细打量着胡十九。“不是我,掌柜的找你。”
“哦。”胡十九点点头。“掌柜的!”她猛地反应过来,掉头拔腿就向二楼跑。
“等等!你去哪儿!”孙五连忙拦住胡十九。
“去见掌柜的啊!”胡十九兴奋的满脸通红,踮着脚就像一匹即将出栏的小马。
“哎呦!真是个傻子……”孙五一声长叹,“可掌柜的还没来啊!”
胡十九嘴边挂着零星的馒头渣子,她似乎没弄明白孙五说的什么,只是不断偷偷向二楼张望。
“冷静!”孙五用手在胡十九面前挥了挥,试图阻挡她的视线。无奈却没有丝毫作用。
“沈嘉宁,你不用来了!”
“啊?”此言一出,胡十九就像被人点了穴道,立刻呆立在当下。
果然还是这招有用!
孙五一边钦佩掌柜的神机妙算,一边板了面孔说道:“掌柜的说了,今日,你先去账房把工钱领了。”
胡十九呆呆的站着。
“我是哪里做的不好么……”她轻轻的说着。
“嗯……”孙五想了想,“还凑合。”
“那你们为什么不要我!”胡十九仰起头来,紧盯着孙五问道。
这小丫头,刚来醉翁楼就让自己闹出那么大的笑话,孙五想起这几天醉翁楼的伙计看到自己的情景就火大——
“大侠,饶命!”伙计甲蹲在后院的空地上磕头如捣蒜。
“不不不,救命啊——”伙计乙抻着脖子叫道。
“别碰我!”伙计丙掩面呜呜的哭诉。
“孙哥!是我!”伙计丁扮作胡十九的模样,不明所以的看着众人。
四个人嘻嘻哈哈,让围观的伙计笑成了一团。
虽然每当孙五一出现,他们立刻一哄而散。然而,每天,在孙五看不见的地方,这样的戏码他们乐此不疲。
嗡嗡嗡,嗡嗡嗡,一天又一天,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对孙五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新来的小傻瓜要是真的滚蛋就好了!
孙五眼珠快速的转动了几下。
“为什么不要你?”孙五背起手,像掌柜的那样教训起胡十九,“招摇!”
这个傻子要是能辞工就最好了!
“每天就见你瞎忙,呵,忙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还要跑到二楼吃饭。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吗?”他一面说着,一面偷偷观察着胡十九的反应。
看着胡十九的神情由兴奋变为紧张,再后来,那抹刺眼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孙五心里有了报复的快感。
“你们,你们,我……”
不能哭!胡十九,你绝不会为欺负自己的人哭!
“怎么了?傻瓜!”孙五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的看着胡十九。
哭啊!快点哭啊!大哭着冲出醉翁楼,说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上工啊!
“你们欺人太甚!我要见掌柜的!”胡十九的声音顿时拔高,她怒视着孙五!
这些天,她没日没夜的工作,什么活脏,什么活累,她都抢着去干!她不是傻,她只是需要一份工作!一份堂堂正正能够养活自己和家人的工作!
这个沈十九,是疯了吗!还敢这么倔!
明明个头儿才到自己的胸前,可是那股子神情,孙五毫不怀疑胡十九也会突然生出像街口“铁臂李”那样的气力,他不由的后退了一步。
“孙五,你适可而止了啊!别在这里装大尾巴狼!”不知何时就在一旁观看这他们二人的小癞子,闲闲的将一条毛巾搭在自己的肩头开口道。
“我在转告她掌柜的训示,和你有什么相干?”
糟糕,一个刺头儿不够,又来一个!
小癞子噗嗤一笑,扯下脖子上的毛巾,冲着孙五的脸上擦了几把。
“你干什么,干什么!”孙五躲闪着,声音明显发了虚,正是外强中干的模样。
“编啊,接着编!等老赵头来了,你再把这话说一遍!”小癞子靠在桌上,将毛巾在手中打着旋,一脸无所谓的打量着孙五。
“懒得理你……”孙五整了整被小癞子弄乱的衣服,又狠狠瞪了胡十九一眼,一溜烟的,跑了。
小癞子收回毛巾,轻蔑的看着脚下生风的孙五,拍了拍还在一旁因为激动几乎有些颤栗的胡十九。“十九老弟,别听那孙子满口胡吣!刚才账房的老赵头还问看见你没,掌柜的吩咐了,先支给你这个月的薪水。”
“谢谢小癞子哥哥。”胡十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施了一礼,也许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激,这里待不下去,要抓紧去寻找下一份工作了。
小癞子看她还是一脸的失落,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也没有说明白。“咳!别这么垮着张脸!你没被辞退!掌柜的看你不容易,让你先预支这个月的工钱!”
“啊?”惊大于喜,胡十九一时反应不过来,“真的?”
“骗你做什么!”眼看着酒楼就要开始营业,小癞子边向门外走去,边大声说道:“不信你去问问账房的老赵头!对了!快点去啊,他待会儿赶着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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