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企开除员工可不是件容易事,除非其触犯刑律,一般是开除不了人的。所以,公司对著名的“工霸”宇文奎做出开除的严厉处分,立即在红星公司内部引起强烈震动。相比之下,并处的经济处罚倒在其次了。宇文奎这个所谓的技能骨干已经45岁了,在失去红星这个平台后,其专业知识近乎无用,至少本人没听说平泉还有专业的电泳涂漆厂。
中年失业可不是小事。某种意义上,陶唐断了宇文奎的生路。
当工霸是需要资格的。宇文奎霸了酸洗工段,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有个蹲过大狱的弟弟宇文星。在中国,蹲过大狱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资历。
奉命就宇文奎事件写了一篇评论的徐德玉在下午下班路上遇到吕绮时,说出了她的担心,“吕姐,下面都在议论五分厂的事呢……”
“我知道。大家对老何蛮同情的。老何是个老实人……就是太老实了。按说他已经当了好几年的一把手了,怎么能纵容到如此地步?”没有在基层工作过的吕绮不知道一线领导的难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担心宇文家不会善罢甘休”
“宇文星吗?”吕绮笑了,“德玉,你在担心陶总?”
“陶总是个好官。这年头好官往往不好过呢……”
“你高估那些渣滓了”吕绮的消息比徐德玉灵通的多,“任何人面对组织都是个渣。告诉你吧,宇文星的确发赖了,跑到小招要找陶总理论。理论什么?面都见不到就被保卫部的带走了。自己身上一屁股屎,还敢嚣张?用不着市局露面,保卫部就把他吓住了。不过,我真没想到下面这么乱。他说的一点不错,咱们厂就是个大筛子,漏洞实在是太多了……对了,我听说你们采访五分厂了。工人们对此有什么反应?”
“这样啊……那可好极了。你问反应?反应当然好了,酸洗工段就像过年似的,那家伙就是个恶霸,这些年被他欺负的人多了去了。当然都兴高采烈。听说好多单位都反应强烈。工霸可不止他一个呢。对了,常书记召集党群口开会,严厉批评了工会,连带着我们单位也吃了挂落。也是啊,这种流氓。怎么能当上劳模?”
阎淑珍已经在电话里向吕绮诉苦了。党委追究宇文奎的劳模评比,尽管党群口没有人受处分,更没有人被摘乌纱,但震动挺大的。大家开始反省过去的一些做法了。
“这件事倒是逃了人力资源部”吕绮想,酸洗工段暴露的问题足以说明前段时间严厉处置的脱岗问题并不彻底。卖岗其实也是脱岗啊。
“吕姐,你应该请客呢”徐德玉笑道,“最近一直想联系你,升官了,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怎么好意思?而且这把椅子真的不好坐呢……我要去安州一趟,等我回来。我请你吧”
“要去安州?安红公司的事?”
“除了安红,咱们在安州还有什么业务?盛主任他们效率蛮高,搞出个方案出来,陶总要带人去跟安汽洽谈商定安红公司的方向,去不少人呢……唔,干脆我跟陶总说说,你也去吧?我觉得公司该加强安红的宣传报道了。他蛮看重你这支笔的。对了,你表哥的病怎么样了?”
“养呗。医生说肝硬化是不可逆的,但治疗得当,还是可以控制的……我可不去。你可别瞎建议”想起表哥今后高昂的治疗费用,徐德玉的情绪立即落下去了。表哥早已出院,回家静养了。医生叮嘱每年到医院养肝护肝两次,不能从事体力劳动。这个要求对于表哥实在太高了。
“我就是想找个伴儿,跟一帮老爷们出差乏味的很。带车去,也不差你一个……你有什么要紧事离不开?就算给我当个伴呗”
“我不去。对了,骆总去吗?”
“应该去吧?我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
“下面都在吵吵骆总要出事了,你没听说?”
吕绮当然听说了。比起宇文奎事件,骆冲的新闻才是真正的大新闻。“德玉,这件事不能瞎传,知道吗?”
“你把我当小孩子了?我当然知道厉害。这两年咱厂真是不安静啊。”
“跟我回家吃饭?”吕绮不想谈这个极为敏感的话题。尽管她对徐德玉很相信。
“不了。喂,千万别叫我去啊”徐德玉对吕绮扬扬手,朝自己家去了。
吕绮骑着自行车回家,隔着老远就看到孙敦全和一个女人站在自己楼门口,“老孙你找我?呀,是张红芹?”她认出了那个女人,她就是曾经跟自己极为要好的同学张红芹,“真是你呀”吕绮叫了一声。
“难为你还没忘记我”张红芹笑着迎上来。
……
两瓶酒已经见底,男人们还在桌上大呼小叫,吃饱肚子的张红芹拽了吕绮到一边的沙发上聊天。张红芹拒绝了吕绮在家里请客的建议,说孙敦全已经约了韩瑞林,还是到外面吃方便。
算起来已有十几年未见了,当初的确是无话不谈的密友,用时下的话形容就是正宗的闺蜜。
“说来真是不可思议……我们就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两家直线距离肯定超不过五公里,而我们俩竟然十几年没有联系……你结婚的情景还像是昨天,吕绮,你真会保养,除了稍微胖了点,几乎没怎么变。”张红芹喟叹道。
“女人都这样……一结婚就完了……”吕绮紧紧拉着当年闺蜜的手,“一切围着家庭转,时间总是不够用……几次想去找你,怪我太懒了……嘿,我大学同学差不多都失联啦,但我真的常想起你,孙敦全这个家伙,竟然一直瞒着我……”
“你比我强……你可不是围着锅台转的人”张红芹凝视着吕绮,“现在咱俩走在一起,肯定没人会认为我们是同学……你家老范蛮好的,不错”
“好不好都是他啦……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怎么样呢?”吕绮想起那个在微信圈看到的关于妻子在不同年龄段对丈夫要求的段子。好像是李素艺发的,当时她丈夫还好好的,小日子蛮幸福。如今李素艺肯定不会再发那类段子了,她差不多在好友圈失踪了。今儿幸亏没有叫她……想到李素艺。吕绮的心情灰暗起来,其实刚才已经说到了李素艺的不幸,但张红芹不在意,韩瑞林和孙敦全也不在意,使得她想起了陶潜的那首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陶唐……吕绮不由得去想陶唐,他也是孤雁单飞呢,除了李素艺,怕是没人能理解陶唐内心的苦楚,别看他如今一呼百应,他的内心深处一定很孤寂,很痛苦,吕绮坚信这点。
“刚才听他们的意思,陶唐对你很不错嘛”张红芹含笑看着吕绮。压低了声音,“别人未必清楚,我可是一清二楚。当初你们俩若是有一个主动些,怕是另一番结局啦。陶唐也是个没福气的……啊,不说这个了,如今他执掌红星,使得我们红星和东湖的关系倒是近了不少呢。前几天在东湖机械遇见唐一昆,他还提起了你,问我跟你联系多吗?真是扯淡的很,刚才你说女人结婚后的悲哀。滚他妈的吧,以后就得学会生活,多联系多聚会才是。说定啦,这个星期天我在家里等你。咱们不出去了,就在家里聚。”
张红芹说了一大堆,吕绮不想接话,更不能反驳,范永诚就在这里。这帮老同学总是拿当年说事,她真的担心有朝一日传到范永诚耳中。问题是她和陶唐真的没什么啊。而且越来越趋于平淡,见面总是说工作,再没有如东湖会所的激情了……
“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你让我说什么?”吕绮不想谈了。原先也有过这种感觉,那是她和大学一个女同学重逢,那个同学利用国庆长假从江城带着老公孩子开车跑到北阳旅游,专程到平泉来看她,初见也蛮激动的,但除了说当年同窗以及同学们的那点事,就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了。生活是锋利无比的刀子,无情地斩断了昔日的旧梦。
“说说你呀,听老孙说,留在红星的同学,就数你风光了……”
“比下有余而已。而且,最好不要比,没意思。”吕绮摇摇头。
“听老孙说你风光的很,见面倒觉得心事重重的。咋回事嘛?”
“到了咱们这个年纪,混吃等死罢了,哪里谈得到风光。现在我就盼着我家那个秃小子争气点,将来顺利上个好一点的大学,将来找份好工作。至于别的,无所谓了。”
“有你俩的遗传,哪里发愁上大学嘛。现在考大学可不比咱们当初啦,没有好的还没有差的?而且,我就不看重那张文凭,没多大用了,除非在国企或者考公务员,国企不知道,公务员也越来越没油水啦,我弟弟就在政府机关,每月干干的四五千块,日子过的紧巴巴,有啥意思?将来我儿子才不走这条路呢,考大学还不如学技术呢,在东湖矿业当个技术骨干,比公务员强的多。这点我跟我家老曾看法完全一致,从来不逼孩子。”
“你倒是想得开……我还真想让他将来考个公务员,旱涝保收,省心的很。”吕绮想到了弟弟,但她不知道张红芹的弟弟也当了公务员,她也不想问在哪个单位,“企业就差了,别看红星号称平泉老大,一般的干部每月就二三千块,饿不死罢了”
“怎么说也比老孙强吧?费心巴拉的写上几千字还挣不了100块,真难为他了,人家倒看的开……你知道吗?老孙准备以唐一昆的东湖为原型写一本新书呢,缠着我给他讲了好多东湖发家的旧事……估计你也不看网络小说吧?”
“喔?老孙还有这个雄心呀。”吕绮已经知道了孙敦全早就联系上了张红芹,但仍觉惊异,“网络小说就看过一本,还是孙敦全推荐的,说实话,看不进去……怎么能穿越到过去呢?想不通,不符合科学嘛。他要写东湖和唐一昆?要为唐一昆树碑立传吗?”
“嘿,那是你没看进去!自巧逢老孙后,我还真把老孙的几本书耐心看了,写的真不错。唯一不足的就是对年轻人的心态把握不准了。这也难怪啊。网文的看点是什么,美女和财富啊,年轻人不就是崇拜渴望这个?东湖和唐一昆最不缺的就是这两条,要真的写出来。说不定老孙能发一笔财呢。你知道吗?网络作家有一年挣上千万的,想不到吧?”
“上千万?有这么多?”吕绮真的吃惊了。
“商家最好的骗钱对象就是青少年啦,文学也一样啊。网络文学就对准了年轻人,反正他们手里的钱也不是自己挣的,在虚幻世界里图个爽快嘛。”
“那也不可能一年挣上千万吧?”吕绮不由得瞟了眼正兴高采烈对范永诚和韩瑞林讲着什么的孙敦全。怎么看也不像千万富翁的样子。
“那当然是最成功的网络写手了,哪一行的塔尖人物都是高收入者嘛。像老孙这样的是绝大多数,混个零花可以,养家糊口就难啦。不过,老孙选的这个题材真不错,但现在怕是不适宜写啦。今天我约他出来,就是为了告他这个,去找你之前,我已经跟他聊了好一阵了……”
“为什么?”吕绮问这句话完全是应付,她其实不太关心孙敦全的网络小说选材。但在和张红芹彼此介绍了分别后的基本情况后,觉得没什么话题了,随便聊聊也不错。
“主要是东湖内部争斗的很厉害……现在写东湖不合适了”张红芹压低了声音。
吕绮更觉无趣,她讨厌争斗,喜欢平和安宁的生活,红星厂最近的风风雨雨已经让她感到了不安,更多的是为陶唐担心,“私企也争斗啊……东湖不是唐一昆个人的吗?有啥好争的?”
“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谁说私企就没争斗了?怕是比你们国企更厉害呢。另外,东湖也不是唐一昆一个人的,他妻子一家有不小的股份呢。东湖划分为三大公司后。三个板块之间一直为争夺资源闹腾,特别是唐老三管的东湖机械那一块效益下滑后矛盾就更为明显了。另外,老唐生性风流,在外面养了不知多少女人。据说最近又扯上了太子之争,老唐那个本来不管事的正室夫人也跳出来了,要老唐把他名下的股份转给他长子,他又不干,乱着呢。现在老孙以东湖为蓝本写书,不合适……”
“太子之争?唐一昆有几个儿子?”吕绮听的糊里糊涂。但她不关心东湖内部的事,“这和孙敦全写书有啥关系?”
“老唐名义上就一儿一女,都是魏凤茹,哦,就是他现在的夫人所生。但老唐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他肯定在外面养着不少,大概魏凤茹听到了什么,担心他把股份转给别人……加上他小舅子魏舍刚是东湖矿业的一把手,可以算是东湖实业仅次于唐一昆的人物,这个人很厉害,是那种不叫唤只咬人的狗,站在后面支持他姐姐,唐一昆不头疼才怪……老孙现在拿东湖为原型写书,我担心有人会看出来。东湖总部一大帮年轻人,难保没有用心的,这件事我跟我家老曾说了,他坚决反对……”
刚才已经介绍过了,张红芹老公曾雍在东湖总部综合部(相当于红星的总经办)工作,难怪张红芹对唐一昆家事颇为熟悉。
“这些有钱人啊……”吕绮叹了口气,不由得又想起了陶唐。
“对了,说到争斗,听说红星又闹出**大案了?”张红芹转了话题。
“什么大案?你听说什么了?”吕绮警惕起来。
“哎,都是局外人,干嘛提防我?是韩瑞林说的呀。他说陶唐这一次可能会扳倒很多人……听老韩的口气,咱们这位老同学还真有两把刷子呢。”
“别听他胡扯。”吕绮更觉得韩瑞林不靠谱了,这种事跟外人扯什么?管不住自己嘴的人铁定难成大事,还想着到实权单位呢,如果陶唐启用韩瑞林,八成要坏事。
“事情还没结果,谁知道究竟是咋回事?你说的对,我们都是局外人,我就从来不关心那些烂事,自己的事还处理不过来呢……”
张红芹感觉到吕绮的变化很大,有些过于世故了,于是顺着说,“你的年龄完全可以拼一把,千万别消沉啊。我知道国企的待遇跟职务紧密挂钩,为啥不利用如此有利的条件?让他再努把力,把你拽进公司领导层呗。”
“原先我其实不了解陶唐,就是好感而已。最近算是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他对我确实不错,其实对同学们都不错,刚才说到李素艺,如果没有陶唐出面,我看赔偿金不会那么痛快地拿到手。他不是那种人……没用的……”
喝的醉汹汹的韩瑞林凑过来,“喔,你们聊什么呢?”
“我们女人间的私密话你打听什么?”吕绮现在越来越讨厌韩瑞林了,“你们总算喝好了啊,那就撤吧,明天还要上班呢。红芹,那就说定了,咱们下周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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