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合十行礼,慢慢抬起头来,神色有点尴尬的道:“老衲宝觉,初来贵地不认识路。本来以为在街上找人问一问,一定能寻到武成王。谁知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反倒被官兵追了好几回,不知小施主能否行个方便?”这老僧没什么精神,不像习武或修道之人,若是不看缁衣光头,更像是邻家闲来无事,每天在大树下乘凉的老爷子。
李安还礼道:“宝觉大师来洛京寻人,为什么不早早出门?”这几天宵禁,老和尚这么晚拦住自己的去路,有点可疑。
宝觉更是尴尬,苦笑道:“庸国卧虎藏龙,老衲一入贵境,就丢了身上银两,雇不起车。无奈之下御起般若舟在空中赶路,眼看快到洛京,又被人捉弄,将老衲从空中扯落,不巧跌进狐狸窝中,被困了好几个时辰,刚刚脱身。”
李安忍着不笑出来,好奇道:“大师怎么出来的?狐狸精真的都是美人吗?”
很多年后,李安才知道,传言狐族多美人,并不是因为狐狸精的相貌超出人类美女许多,而是因为狐狸魅惑,单是娇柔妩媚的神态,就比相同长相身材的人类女子更加撩人情思。十分容貌的美人,再加上十足的妩媚温柔,足以颠倒红尘。
宝觉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衲压坏狐狸窝在先,不愿动武杀生错上加错。诵经千遍,万物有灵,那些狐狸受到佛心感化,放了老衲。”原来他们先前听到的“南无阿弥陀佛”是出自宝觉大师之口,李安虽然觉得这老和尚迂腐可笑,心中也不由升起一股敬意。
回到王府,李襄阳正在待客,李安请宝觉大师在暖阁中喝茶稍等片刻。招呼仆从上了些素斋面点。忽然右耳一疼,母亲的声音响起:“真是胡闹之极!看我以后还让你出门不?”
姚婉容见到儿子,一脸怒色之下倒有三分欢喜,向宝觉告了一声罪,拧着李安的耳朵就往内院走。
路过大厅的时候,李安隐约听到父亲说:“晚生教子无方,给大师添麻烦了,万分抱歉。”随后了尘大师的声音响起:“安儿这孩子心眼多,和王爷当年很像……”
第二天清晨,李襄阳让管家陪着宝觉大师去找敛心,推开院门,只见院子里的花圃被整片削平,李安正握着一根树枝,站在露出泥土的那一大片平地上笔走龙蛇,边写边退,笔画勾连不断,满地的鬼画符。
敛心侧卧在花圃中唯一一块完好的青石板上,手中攥着一缕红色宫穗,怔怔出神。
“老衲宝觉,来自东海落霞岛,有事想请天机鬼卜占一卦。”
一直神游天外,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的敛心终于回魂,起身道:“三千金一卦,不言朝政,不改命数。”
宝觉老和尚有些为难,他准备的卦金在路上被人偷了。昨天和李安同行的时候,就怀疑车中另外一个少年是天机鬼卜,毕竟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当世又能有几人?可惜少年当时醉的一塌糊涂,实在没办法询问。
“老衲没有这么多钱,这……居士能否通融一下?妖星降世,事关天下苍生,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你我身为修行人,应当力挽狂澜,造福世人。”
敛心不为所动,懒洋洋的道:“天机宫的规矩如此,绝不做亏本的买卖。何况这些年,有太多人打着维护天下苍生的旗号排除异己,残害无辜。降世妖星还没找到,三大圣地、各大仙门的人就先斗了个你死我活。”他绝不相信,如果没人暗中捣鬼,就凭一个息无名,也能让九大仙门合力围困两仪方寸山?
宝觉正色道:“老衲并无私心,只想找到当年的孩子,授以佛法,化解他一身妖邪之气,完成故人遗愿。”清风拂过,百衲僧衣微微扬起,时光的起点,愿望的终点,记忆中不可一世的萧容仿佛也发出一声叹息。
敛心神情一肃,下拜行礼道:“我相信大师,但是信不过慈航普渡的其他人。以大师的地位,平常在落霞岛自然是说一不二,可是一旦牵扯到降世妖星,又有谁能容你收留他,教他佛法?”
宝觉最终黯然离去。当年妖神之女蓝月公主的孩子失踪,慈航普渡和太一道门都怀疑是对方的人偷走了降世妖星,因为当时落霞岛上只有三大圣地的人在。
那时候,天机宫主还是萧容,他是推算出妖星降世的人,没人会怀疑他。萧容的徒弟风青彦不在场,那是个无法无天的年轻人,大家一点也不奇怪他不在,兴许又闯了什么祸被萧容给关起来了。
何况就算风青彦在场,也没人相信他会救人,因为他和太一门弃徒李一凡关系十分恶劣。众所周知,李一凡恋上妖女之前,是个一板一眼的君子,和离经叛道的风青彦格格不入,这俩人都是各自师门中的翘楚,却偏偏水火不容,一见面说不上三句话,就会打个没完没了,必定以其中一方被抬走收场。
这件事也证明了风青彦的潜力堪称变态,像李一凡这样被太一道全力培养的天才,居然也有败在比自己小十来岁的风青彦手中的一天。琨俞山上本来有玉楼八十一座,愣是被他们打塌了七十二座。有好长一段时间,太一道的人见到萧容领着徒弟来访,就怀疑他是来拆台的。
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觉把孩子救走的人,排除了天机宫的师徒,只剩下太一道和慈航普渡,其中有两个人最可疑,一个是太一道的传功长老顾不言,他是李一凡的师父,有足够的理由出手。
另一个就是主张将孩子收在门下的宝觉,他相信,只要坚持以佛经点化,用善意引导,哪怕是妖神,也可以凭借无上佛法化解妖邪戾气,更何况只是一个赤子……
宝觉大师离开之后,整个小院忽然刮起一股凉风,李安画在地上的符箓被吹得一笔也不剩,心平气和的从第一笔开始重新书写,李安随口问:“别人的名号都叫铁口神相、天机神算什么的,听着就很玄很厉害,你干嘛要叫鬼卜?”
敛心茫然片刻,神色忽然生动起来,神采飞扬的道:“因为我起卦的时候,鬼惊神惧,都怕我窥探他们的秘密,神仙会派许多小鬼围着我,等我泄露天机,好降下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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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胜老怪在大将军府顺手牵羊,偷走了昭宗皇帝御赐的黄龙枪,新的通缉告示贴出,悬赏价格足足翻了十倍,成功超过息无名,刚巧伤也好了,厌胜老怪在通缉令前逗留片刻,欣赏一番,这才喜滋滋的离开洛京。
京兆尹刚刚修好的门槛,又被大将军给砸了,这次连衙门大堂的匾额也被扯下来摔成八瓣。
殷如墨来看过李安一次,带来了一只琨俞长生木制作的金雕,像活雕一样,会叫、会飞、眼珠子会转,还能分辨口令,非常有趣。
李安每天上午和敛心钻研阵法符箓,无论行走坐卧,都试着保持太初玄天功运转自如。下午跟着曹无忌骑马射箭,万一哪一箭射偏了,只要吹声口哨,金雕就会飞过去把羽箭衔回来。
这天闲暇,李安缠住父亲一起射箭。午后的阳光透过重重树影,把一片斑驳的阴影投在李襄阳的长衫上。随着走动如水纹一般漾开,光影交错。
李襄阳拉弓如满月,又缓缓松开,也不搭箭,随手摘了几根松针,嗡的一声,弓弦震颤,几只大雁应声而落。
李安狗腿似的跟在一旁,李襄阳取弓,他就赞弓好,摘松针,他就赞叹手法利落。每一只大雁被洞穿的都是同一个位置,他又拍手大声喝彩,称赞李襄阳箭法如神。
李襄阳挑眉道:“说吧,又犯什么错误了?”
李安讪笑道:“爹爹英明神武,不过这件事对我来说是糟糕之极,对爹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原来李安练习驱物术的时候,一时兴起,将驱物之法和天机宫的独门秘术“星罗棋布”结合使用,操控着内院所有盆栽满天乱飞,一不小心,把姚婉容亲手栽种的几盆菊花摔得枝折叶烂。这会子姚婉容正在午睡,等她醒来,恐怕会拧掉李安的耳朵。
“爹,你最疼安儿了,帮我搞定娘亲,让她别打我啊。”
李襄阳咳嗽道:“你也太瞧得起你爹了,那几盆花她当菩萨一样的贡着,小心呵护,待遇远超咱爷俩。上次爹只是摘了一片叶子,就被骂了半天呢。”
李安抱住李襄阳的胳膊,左右摇晃道:“不是骂着骂着就笑了?爹,你一定行的。”一回头,忽然看见敛心穿着他来时的那一身道袍,一脸欣羡之色的站在靶场边缘。
“伯父,李安,我是来告辞的。我想去找师父问一件事情。”敛心努力扯出笑容。这几天前来找他推算降世妖星位置的人越来越多,给王府添了不少麻烦,他不好意思继续住下去。
李安飞奔过去拉住好友的袖子,他见过太多厌恶嫌弃他这个药罐子,却因为他小王爷的身份刻意接近他的人。敛心可以算是他寂寥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挽留的话梗在喉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口。
李襄阳微笑道:“你师父说如果你想告辞,就把这个交给你。”
敛心怎么也想不到,李襄阳这几天没事就用来剔牙的铜镜居然是天机宫的镇宫之宝——太乙天机镜。
师父真的知道他想做什么吗?敛心设置好隔绝外界的阵法,口中念念有词,青铜古镜上的斑斑绿锈逐渐褪去,太乙玄光纹发出淡淡青光,下一刻,镜面一阵模糊,变得光滑如新,镜子中千里山河光影人迹交错变幻,显现出十几年前琨俞山鸿蒙盛会的场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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