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淑嫔目送思琪与春桃二人远去,先吩咐人将两匹马牵走,这才让人给陈默松绑,连凳子一道,抬入了后殿东暖阁旁边贴身宫娥住的房间——她性格直率,在心里只将朱翊钧当成自己的男人,从未像别的妃子那样,拿朱翊钧当皇帝看,是以并未将朱翊钧临走前的吩咐放在心上。
小火者将陈默抬到房间,想要将陈默往床上搬的时候,却被陈默止住了,随后而入的郑淑嫔十分不解:“少言,还是去床上吧,凳子上多凉啊……你别担心,陛下不会怎么着咱的!”
“娘娘大恩大德,内臣怕是只有来生再报啦,”陈默咧着嘴扯出一丝苦笑:“万岁爷这回是动了真气,就算太后懿旨,怕也救不了咱,内臣待死之身,上床晦气,就在凳子上吧!”真往床上抬,裤裆内耷拉一大串儿?那才是寿星公吃砒霜找死呢!
“好咱的陈公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考虑这些?”郑友德手里拿着棒疮药进来,恰好听见陈默的话,顿时哭笑不得。
“老郑有心了,给咱吧,你们都下去,咱要跟陈公公说说话!”
“是!”老郑深觉有些不妥,却也知道郑淑嫔的脾性,不敢违拗,只能冲旁边那几个小火者挥挥手,当先退了出去,并未走远,示意众人都出殿,自己站在廊子里听不见屋里说话的地方把风。
人一退下,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陈默只觉眼前一亮,原来是郑淑嫔又点燃了一只蜡烛,拿着烛台走到了他的旁边。
“娘娘……”方才还没觉得什么,现在郑淑嫔真的要给他上药,他忽然感觉有些异样:“……内臣一介粗鄙之徒,怎敢劳您玉指?放着吧,等会儿让别人来吧。”
“呀!”郑淑嫔一声轻呼,险些没有将手里烛台打翻,并未留意陈默说什么,心神全被他血肉模糊,白骨可见的屁股所吸引。方才离的远,瞧的尚不清楚,此刻烛光所照,触目惊心,哪里还有半分屁股该有的模样。
“这得多疼啊?你怎么就不知道吭一声呢?你可知道,只要你一求饶,陛下就会放过你的呀!”郑淑嫔侧过了螓首不敢多看,语气中隐隐有些埋怨,心中却已十分动容,戏文里的那些英雄豪杰,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内臣知道,其实万岁爷舍不得杀内臣,不然的话,也不会给内臣这次机会……”
“那你还……?一个冯保,值得你为他如此么?”
“万岁爷本来的吩咐是将内臣关起来,娘娘却违旨将咱抬到了这里,为何?”歇了这会儿工夫,原本已经麻木的臀腿重新恢复了知觉,疼痛如同潮水般汹涌,又似春雨般细致,陈默脸色煞白,浑身都是冷汗,强撑着跟郑淑嫔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咱这跟你不同,陛下知道了,多不过骂咱几句,要不了命!”郑淑嫔发现了陈默的异状,拔开药瓶的塞子,硬撑着转回头,将药面儿小心的撒到陈默的臀腿之上:“你忍着点,这是上好的棒疮药,咱见郑友德给他干儿子用过……那些人下手真狠,瞧瞧这屁股,都打开花了……”
“别看了,脏兮兮的,省的污了娘娘的眼!”陈默生恐被郑淑嫔发现秘密,不过下边被打的乱七八糟,怕也发现不了什么吧?
“什么脏不脏的?咱也是小门小户出身,现在瞧着是风光了,其实根子上比你也强不到哪里去!”说话间郑淑嫔手也没停,许是瞧的时间长了,又许是随着药面儿覆盖伤处的面积越来越大,此刻她面对着陈默的伤口,已经不像开头那样觉得可怕了,玉手不再颤抖,动作也麻利了许多。
“好日子不容易,”郑淑嫔随意拉着家常,分散陈默的注意力:“等再见了万岁爷,你就服个软儿,别跟他较劲了。”
药面儿不是凡品,陈默觉得创口处传来丝丝清凉,疼痛减弱了许多,人也就跟着精神了起来,闻言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开头的时候咱确实是因为不愿意杀冯保而跟万岁爷较劲,后来是真心觉得冯保不能死。”朱翊钧外强中干,冯保死了,言官群起攻讦的风潮恐怕会来的更快。无论是为了自己良心的安宁,还是为了大明的未来考虑,冯保都不能死,起码不能现在死。
只是这些话陈默不能讲给郑淑嫔听,只能继续用朱翊钧的声名做掩饰。
“咱是女流,你说的这些咱不懂,不过,有机会的话,咱会替你跟陛下讲的,但愿他能明白你的苦心。”郑淑嫔说着一顿,面露担忧之色:“只是他那脾气……药上好了,你好好歇着,咱去让他们给你做点吃的!”
“麻烦娘娘了!”陈默情知无法推拒,只好客气了一句。
郑淑嫔从床上拿了条被子轻轻给陈默盖在身上,出门先吩咐郑友德着人去厨房给陈默熬点滋补的粥食,然后回到自己的暖阁换了身衣服,出了大殿。
“娘娘,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郑友德从厨房出来,跟郑淑嫔碰个正着,见她穿戴齐整,还披着最心爱的黑狐狸皮披风,像是要出门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
“乾清宫!”郑淑嫔头也不回的下了丹陛,同时说道:“别劝咱,咱主意已定……他是咱的救命恩人,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可是……”郑友德小跑着追了下去,却也知道自己这位主子是个倔脾气,不知如何相劝,只能一叠声的吩咐人备辇。
郑淑嫔去乾清宫扑了个空,守卫告诉她,朱翊钧根本就没有回来。她略怔一下,冲郑友德说道:“去慈庆宫,既然没回这里,陛下定是去了慈庆宫。”
郑友德点头,一边示意抬辇的转向,一边不解的问道:“这么晚了,万岁爷还去慈庆宫,难道他还真以为思琪假传懿旨啊?”
“思琪不傻,陛下更不傻,太后懿旨绝对假不了。”郑淑嫔说道。
“那陛下还去慈庆宫做什么?”
“心中不安罢!”郑淑嫔若有所思,突然说道:“不去慈庆宫了,回延祺宫,陈默死不了。”她突然想通了,若是朱翊钧真的想杀陈默,大可以明早再去慈庆宫跟太后解释,根本就犯不上这么晚了去。凭着她对朱翊钧的了解,这只能说明朱翊钧拿不定主意,需要有一个人帮他下决心,而凭着太后对陈默的喜爱,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恐怕更不好受吧?
郑淑嫔叹了口气,心里不知怎么,反而更加不舒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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