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不知何时点燃了一支儿臂粗细的蜡烛,烛光下,陈默笔直的坐在床上,姿势与陈友离开时几乎没有变化。
不过陈友却发现陈默变了,走失的那些魂魄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昂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半死不活的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混小子,这两天你快把咱家吓死了!”欣喜的陈友暂时忘记了身份尊卑,快步上前,用力推了陈默没有受伤的肩膀一把:“终于想通了?现在该告诉咱,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内廷要变天了!”陈默一字一顿的对陈友说道,见其面色大惊,不禁一笑:“别担心,跟你没一文钱关系,就是咱义父,搞不好还能高升,到时候水涨船高,对你只有百利而无一害。”说着一眯眼,语气突然低沉了下来:“倒是咱,闹不好惜薪司掌印的职位要拱手让人了!”
岂止是惜薪司掌印,躲了朱翊钧好几天,现在冯保事发,万一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朱翊钧早就知道了自己跟冯保的关系,能不能保住性命也全在他的心情。
不过这些他是不会告诉陈友的,这两天陈友的关心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实在是不忍心让陈友再过担忧了。
“不当也好,”陈友发自肺腑的说道,接着解释:“不是咱做哥哥的嫉妒你,你刚十七就当上了太监,太快了……刚才你说内廷要变天,难道是冯公公?你跟他……你说说,要不是你爬的太快,又怎么能跟他扯上关系呢?”
“你说的对,最近咱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要能度过这次难关,以后再也不会了。”陈默由衷的说道。
陈友挨着陈默坐下,猫腰将床脚被灰盖着的火盆扒拉开,用嘴轻轻吹了吹,很快,红彤彤的小火苗便开始跳跃起来。
搓了搓手,陈友直起身来,一手搭在陈默未曾受伤的肩膀上用力晃了一下:“放心吧,当初打摆子都没要了你的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会没事的!”
“嗯!”陈默重重的点了点头,重复了一句:“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陈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醒后心中有种别样的欣喜,只是想要回忆梦中的情景,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究竟梦到了什么(大家不知道有没有这种时候)。
冬日的暖阳照在窗户上,为了防止中煤气,最上方的窗棂处掏了窟窿不说,靠墙的窗户也没关死,留着大拇指粗细的一道缝隙,此刻窗帘准是被陈友拉开,阳光顺着缝隙直射进来,映在墙上一条长长的光带。
光带当中,可以看到许多微小的浮沉飘荡,望着他们,陈默仿佛看到了芸芸众生。
“少言,你起来了么?”门外传来陈矩的声音,随着声音,屋门被推了开来,陈矩站在门口,身穿红色飞鱼服,笼罩在阳光之下,如同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义父,您这是……?”陈默已经起身,见此情形,心中波涛汹涌,快步迎上前去跪倒行礼。
“快起快起,”陈矩快速伸手将陈默搀了起来,拽着他进屋,将他按坐在床上,自己也拉椅子坐在他对面,这才说道:“伤都没好利索,躺着就是,咱父子俩之间,又何须闹这些虚礼……当初你没料错,冯保果然出了事,万岁爷已经下旨,将其关入了‘点心房’,包括他的亲信徐爵,张大受,邱得用等,弟侄冯佑冯邦宁等皆已去职下狱。为父接替张大受,成了乾清宫管事牌子,不日就要出发,随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和司礼监秉笔张诚一道,去往冯保老家查抄他的府邸。”
“刘守有?”陈默问了一句,却在琢磨陈矩,历史上可没当过乾清宫管事牌子,如今乍一改变,前路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对!”陈矩点了点头,说道:“他本是先皇重臣,假意投靠冯保,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捅了冯保一刀……”
“义父,”陈默不再多想,匆匆打断陈矩问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鹏程盗取老祖宗监印被当场抓住……”
“三哥?”陈矩却不生气,解释道:“对,就是他。万想不到,他居然是冯保安插在府里的内奸,若非张鲸提醒,几乎要让他得逞。”说到这儿陈矩叹了口气:“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得咱家还那么信任他……扯远了,其实昨日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刘守有进了一次宫,便开始联手东厂番子抓人,到了晚间入宫,咱家才知道,原来前几天南边新进献了一头要下仔儿的母象,产期就在这几日,万岁爷准备去瞧个新鲜。去象房,东华门是必经之路,冯保准备趁万岁爷出宫,联手刘守有的儿子,镇守东华门的燕山左卫千户刘右,扣压万岁,逼其逊位……”
“果然如此!”陈默失神,喃喃自语。
陈矩被其打断,眉头一挑:“怎么,难道你早就料到了不成?”
“没有没有,”陈默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否认,说道:“孩儿猜着冯保不甘心就此退出权利舞台是真的,倒是没料到他会使出如此激烈的手段。”
“利欲熏心,背主求荣,如此行径简直人神共愤,亏为父当初还感佩此寮为人行事,如今想来,真是有些惭愧。”
“太监造反,本朝立国二百余年,这是头一遭,谁又能想到呢?”陈默附和一句,想着陈矩适才说的关于信任赵鹏程的话,忍不住有些惭愧。
“对了,万岁爷问起你来着。”陈矩突然说道。
陈默心下一动,忙问:“万岁爷怎么说?”
陈矩面露羡慕之色,笑道:“还能怎么说,问你的伤好了没有,还问这两天怎么不进宫去请安……就万岁爷对你这份宠爱,连为父都有些嫉妒了。如今内廷大乱,过得几天,弄不好你小子能进司礼监也说不定。”
“义父可别笑话孩儿了,孩儿能有今天,还不都是义父的栽培?”陈默客气一句,心中却不以为然,暗道还说什么进司礼监,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对了,冯保被抓,司礼监掌印该不会是落在张鲸手里吧?”
“张鲸提督东厂,”冯保摇了摇头,说道:“新任司礼监掌印是张宏。本来万岁爷的意思是想让老祖宗出任的,可惜被老祖宗拒绝了。”
“为何?”陈默不解的问,他倒没见过对权利不眼红的宦官,高忠此举,真是让他诧异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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