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清河镇那晚是误打误撞,机缘巧合,那昨夜之荒唐,便是陈默真正从内心接受彩玉的开始,从此以后,前途虽然仍旧渺茫飘渺,但他将不再孤独。同时,在他并不特别结实的肩膀上,除了中兴大明的夙愿,又多了一份必须肩负的柔情牵挂——他是真正的男人了,心理上早已成熟,但**上的成人礼却是彩玉帮他完成的,从这一点上来说,彩玉非但是他这一世第一个女人,也必将是他这一世最重要的女人。
这一点,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从进入皇城时,他笔挺的端坐马上,紧紧靠在彩玉轿子旁边,不时凑近轿帘小声安慰彩玉的动作,便已然显现了出来。
到乾清宫时早朝已散,陈友等在宫门外,一见二人便迎了过来,先给彩玉见礼,这才说道:“不用通禀了,皇爷说了,你二人若来时,直接进殿便是。”
这话让二人同时一凛,对视一眼,陈默悄声问陈友:“万岁爷心情如何?早朝上没人惹他生气吧?”
彩玉也竖起了耳朵倾听。
陈友左右扫两眼,都是心腹,只有彩玉,还是第一次见,探寻的望向陈默,见其微微点头,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早朝没什么大事,只有辽东总兵李成梁发文咨询户部今年的‘年例’(注)以及顺天府府尹报称宛平县治下难民聚集区丢失了七名孩子,这种事年年有月月有,不过这次一下丢了七个显的多了些,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皇爷正在批折子,心情好像不太好,咱猜着应该是为那年例烦恼,你跟公主殿下进去后说话悠着点……”
陈默微微点头,又问:“昨夜义父回府来么?”见陈友摇头,暗暗放心,心说倒是免去了一番解释的麻烦。
说话间已到东暖阁门口。陈友提高声音通禀:“皇爷,永宁公主殿下和陈默陈公公来了,叫进么?”
等了一下,便听里边传来朱翊钧的声音:“叫进吧!”
陈默见彩玉身子一僵。不顾陈友就在旁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当先迈步,昂然进了暖阁。
“臣妹永宁,参见皇帝陛下。请皇兄责罚!”
彩玉抢先跪在金砖之上,陈默忙也跪倒:“奴才死罪,请万岁爷责罚!”
朱翊钧盘膝端坐在炕桌前,手握朱笔写着什么,没说话,也没抬头,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彩玉脸色煞白,陈默心中腹诽:“又来这一套,就算老子骗了你,到底还为你妹妹报了仇呢。也就吓唬吓唬吧,不信你还能拿咱咋地!”
想虽如此想,样子还是要做的,以头伏地,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平日里不是自称“内臣”就是自称“咱”,有了错就自称“奴才”,滑头!朱翊钧暗骂一句,将毛笔放到白玉笔架上放好,端着脸淡淡开口:“一个是朕的皇妹,一个是朕最信任的人。居然一起来请罪,真是难得……说说吧,尔等罪在何处啊?”
“臣妹不该私自出京!”
“奴才不该骗万岁!”
彩玉跟陈默同时说道,倒像抢着说话似的。
“这不是都知道嘛!”朱翊钧活动了一下发硬的脖子。又侧过身子伸了伸腿,突然重重的一拍炕桌,“啪”的脆响声中,笔架笔筒,茶壶茶盏震的叮当作响,声音也猛然拔高了八度。愤怒的说道:
“知道有罪还偏要去做,这是什么行为?这是明知故犯!朱尧瑛,你是什么身份?你是我大明堂堂的永宁长公主,竟然偷偷的跑出公主府,传出去,让底下人怎么说?就算你受了苦,受了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朕?为什么不告诉母后?在你心里,还有朕,还有母后吗?”
“冯保那么欺负咱,你跟母后不照样放过他了么?告诉你有用吗?”彩玉心里一直有怨气,此刻闻言,忍不住心头嘀咕,低着脑袋不以为然。
朱翊钧并不知道彩玉心里想什么,说完了她又望向陈默,继续大声训斥:“还有你,明知道永宁公主的真实身份,竟然还大费周章的将朕骗出去,要弄个眼见为实。她是谁?她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朕只是被蒙在鼓里,真要知道了,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这话有些诛心的味道了,陈默隐隐有些愧疚,低头不语,不知道如何解释。
朱翊钧也不说话,暖阁内重又安静了下来。暖阁外陈友听的暗暗心惊,不禁埋怨:“陈默啊陈默,你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就没个消停时候……昨晚皇爷回来那么晚,说什么跟你喝酒谈天来着,闹半天是被你骗出去的,听这意思,定然是出了皇城的,这要传出去……”他不敢往下想了,扫视左右垂首肃立的众都人,阴声吩咐:“今日这些话,若有一个字传扬出去,你每一个也别想活,知道么?”
见他阴着脸杀气腾腾,众都人噤若寒蝉,点头不迭,一发全都跪了下去。
陈矩陈友过乾清宫当差也有些日子了,经营之下,如今得以御前伺候的,都是心腹,他如此说也不过是有备无患而已,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留神听暖阁内的动静。
其实朱翊钧今日之所以如此发作,怒气只占一小部分,绝大部分原因不过是希望藉此敲打敲打彩玉跟陈默,两人一般的胆大包天,若是任其发展而不做声,他还真怕有一日二人会犯下不可收拾的大错。
如今见二人伏地不语,一副老实认错的模样,沉默片刻,开口说道:“行了,都起来吧!”语调已是低了下来。
“臣妹有错,不敢起!”
“奴才有罪,不敢起!”
彩玉跟陈默同时说道,默契的如同事先排练过一般。
朱翊钧一笑说道:“难怪你昨日说陈默是你的朋友了,说话都一个语气……别说,有些地方你俩还真有点像,一样的胆大包天,一样的倔强。”说着话挪到炕沿儿,陈默见状连忙拿过靴子给他穿上。
起身下炕,朱翊钧走到彩玉面前,亲自将其搀了起来,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良久,突然说道:“皇妹,让你受苦了,那么多的委屈,竟然还要一个外人来替你报仇,朕这个做哥哥的,对不住你!”说着话竟然深深的鞠了个躬。
他这话说的动情,让彩玉感觉一下回到了多年前,他还未曾登基的时候,眼圈猛的一红,对他的怨气消散的干干净净,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皇兄!”伏到炕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朱翊钧百感交集,抬手想拍拍她的肩膀,手臂伸出,悬在半空,到底顾忌男女有别,拿了回来,瞪陈默一眼:“没见永宁哭的这么伤心么?还不哄哄?”
注:由于明朝中后期军屯以及开中之法的破坏,军队无法实现自给,政府开始每年向各边拨给一定的银两,做为补助,称为年例银。至于军屯以及开中,后文会涉及,此处不多解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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