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尝不是这个理儿呢。”
伍氏跟着叹息一声:“只如今像您这般瞧得清楚的人忒少了些,侯府有您镇着,说不得能多荣耀好几代。”
一句话惹的荣锦侯老夫人笑了:“哪里像你说的那般了。”
两人一行说一行到了后花园,果然那里已经摆下好几桌席面,荣锦侯老夫人让伍氏坐到上首位置,伍氏只说不能喧宾夺主,将荣威侯老夫人让到主位,她陪坐一旁。
如此,主位上便是荣威侯老夫人,伍氏坐在荣威侯老夫人左侧,右侧则是副相欧公之妻纪氏。
伍氏下头是卢夫人,纪氏挨着是国子监监正之妻荣氏,再下头虽也有几个高官之妻,然则岁数小些,因此才坐了下首的位置。
一时酒菜上来,荣威侯老夫人让了让,这才举箸吃了一口,她一吃,别人也都吃了起来。
这一桌上旁的人倒也罢了,都是些和善人儿,只纪氏素来和伍氏不对头。
不说季亿身为宰相,欧公是副相,比他差上一些,单说纪氏出身江南纪家,她母亲是江家女,她也算是江家的表小姐,因为这个出身,纪氏从来都瞧不起人,一副高傲的样子。
她极不忿伍氏那么微寒出身偏如今要骑在她头上,也更瞧不起伍氏的作派,只觉得寒酸小家子气,这会儿子和伍氏坐个对面,见伍氏夹菜的时候并不碰那等珍稀的山珍海味,偏生爱吃蔬菜瓜果,且吃蔬菜也不捡那做工繁琐,下了很大力气做的,只爱吃些家常口味。
纪氏就更觉不好,撇了撇嘴吃了几口菜放下筷子,又瞧伍氏吃些青菜,更看不上眼。
只是她也自持身份,并不在席面上留难,一直等众人都吃完了撤下残席摆上瓜果菜点一行吃一行聊天的时候。纪氏才笑了,她比伍氏年纪小上两三岁,只是她自幼养尊处优,不比伍氏从小做农活。后来又一直没断过活计,猛一瞧比伍氏年轻怎么也得有十几岁,且也长的比伍氏好看,这一笑,倒不像个年老妇人。很有几分年轻妇人的艳丽之态。
“季夫人,不是我说你,像咱们这种年纪就该好好的补养身子,原该吃些好东西的,你怎的净吃那些粗卑之物,原你年轻的时候没那个条件倒也有情可原,如今季相俸禄也不少,眼瞧着又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该吃些好的穿些好了的,省得将来两腿一蹬时想着一辈子没享过福。没的后悔。”
瞧着纪氏这话似是很为伍氏考虑,其实,句句都是讽刺伍氏没见过好东西,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原好几个正说笑的夫人这时候都静了下来,均脸上有些不好,荣锦侯老夫人脸也沉了下来,倒是伍氏大约是受够了这些话的,她也不生气,微微一笑:“你说的何尝不是这个理儿,只我这一辈子怕就不是那等享福的命呢。你家里倒清静些,没甚么小辈叫你操心,我那八个小子都不是省心的主儿,一个闺女也是千娇百宠的。偏如今孙子辈儿也都起来了,每日里多少事呢,再加上我家底子薄些,我哪里敢狠吃狠穿,没的将来给儿孙弄一身的债,叫儿孙骂我。倒不如如今俭省些,将来儿孙过的好也是我的功德了。”
她这一句话不要紧,直直叫纪氏脸上红了黑黑了青很不是个颜色。
原纪氏这一辈子哪里都好,出身好,嫁的人也好,只偏生不是个好生养的,这样大的年纪也没个亲生的儿孙。
原她年轻的时候倒是生过一个小子,只那时候到底年轻好胜,有些不注意,那孩子长到三四岁的年纪就没了,之后她倒也生了三个姑娘,却愣是没生下一个儿子来,没办法之下只好大力的给欧公纳妾,打了借腹生子的主意,一直到如今,也不过又得了四个姑娘,竟没一个小子,这是纪氏心底里的一根刺。
偏生今日伍氏就是拿着这刺狠狠的刺痛她的心,叫纪氏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了下来。
她冷声一笑,微抬头道:“我家七个姐儿也都是好的,只闺女不同儿子,将来嫁了人便成,我倒是不必很操心,说来也是我的福份了,便是我们老爷那里,因有许多妾侍服侍着,倒也不必我太操持,我如今啊,每日吃管吃些好的,再挑些好衣料叫人做成衣裳,再便是得闲了吃个席,自己取些乐子,倒比寻常人更自在。”
说到这里,纪氏拿眼直瞟伍氏:“不是我说,季相高官厚禄的,只守着你这么个孤老婆子未免太难看了,叫人看了不像,你也该给他寻摸个好的伺侯着,年轻的时候你怕季相贪美色疏远了你不叫纳妾这有情可原,可如今这般大的年纪了,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了,再这般死守着未免不好看,家里也忒不像个样子了。”
纪氏和伍氏这两位宰相夫人都是这般大的年纪,一辈子什么事没经过,看起来和和气气的说着话,可每一个字都是在直指对方的不是,想要叫对方下不来台。
旁边坐着的那些小辈的夫人们简直听的直了眼,实没想着这二位在这般场合下就跟对方开了仗,且在欢声笑语之下就已经过了不晓得多少招,简直听的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纪氏说到伍氏善妒不给季亿纳妾,这些但凡金陵城里的谁不知道,旁人都想坏了,季相纳妾这是最叫人碰不得的,伍氏每到这时候便要发怒的,荣锦侯老夫人也赶紧笑道:“你们两个这般大的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得,都安生些,一会儿我给你们糖吃。”
荣锦侯老夫人原想拿话将这事抹开,又在告诉伍氏这是她家的宴席,叫伍氏给她个脸面,别为着这事跟纪氏不对付,到时候大伙都难看。
若是往常,说不得伍氏觉得极憋屈的,可偏生前儿季颂贤才跟她讨论了纳妾的坏处,才刚刚赞扬了伍氏不叫季亿纳妾,不叫自家儿孙纳妾才是真正通情达理,于国于民有利的。伍氏正自得呢,偏生纪氏说到这里,伍氏脸上丝毫不变色,还是笑吟吟的。
荣锦侯老夫人暗暗纳罕。只说如今伍氏练的越发有气度了。
纪氏也气的直想挠桌子,只说这样的话都刺不着伍氏了。
就在旁人都以为一场责难已经消弥与无形之中了,偏这时候伍氏开了口。
伍氏笑吟吟瞅了纪氏好几眼,就在纪氏觉得莫名其妙时,她喝了一口茶。拿帕子抹了抹嘴角,笑道:“你说这话,原我说不得还得赞你一声明理,说人贤惠大方,说起来,我也是想学你这般贤良的,原也想寻个年轻的伺侯我们老爷,只我才将我这点想头说出来,我们老爷就骂我糊涂,还说我年轻时候那般的懂事理。如今怎么越老越犯起糊涂了。”
说到这里,伍氏难得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老爷虽如今高官得坐,然则你们也知道,年轻的时候和我一样都是出身乡间,本也是寒门小户出身,有时候,在家里说话难免就有些不中听了,我们老爷当时是这般说的。”
坐在另一桌的孙氏听着伍氏这些话立时就有拿帕子掩面的冲动,实则,她这婆婆也是个妙人。那日自得了季颂贤的赞扬,便一直洋洋自得,直恨没有时机拿这些话砸出来,将原来笑话她的人都骂上一场。
那日她婆婆得了由头。晚间就跟她公公开了一炮,直言她公公能娶着她婆婆这般明事理的媳妇那是积了不知道多少辈子的德,正因为有她婆婆这般的明理懂事又能守得住,她公公才没跟旁的男人一样犯错,直训的她公公跟个孙子似的连声称时,一脸接受教训的样子。就差没跪下将她婆婆供起来了,叫她们这些小辈是又好气又好笑。
之后,大约是她公公暗地里也赞扬了她婆婆一场,又称赞她小姑子那些话有理,她婆婆自认为得了由头,便一直等着呢,谁晓得,这纪氏偏生就提出这么一磋事来,她婆婆今日怕要一雪前耻了。
只是,想及她婆婆骂人时那样的兴致高昂,那样的激情涌动,孙氏实在是有些不好了。
果然,便听着伍氏大着嗓门道:“我们老爷骂我,你个不肖的老娘们,年轻时候挺通情达理的一个人,怎么老了老了成老糊涂了,定是经常跟欧相家那帮子糊涂娘们一处顽,竟也跟着糊涂了,欧相多年的英明就给他家老娘们带累了,难得我这样清白一个人,你也想叫我背负一身罪过么。”
就见纪氏脸红耳赤,险些拍了桌子,伍氏偷笑,声音却更大了:“我就问我们老爷,我是为着你着想,想给你讨个好的,你怎么偏生说我不是,欧相家夫人多好一人,谁不说她大度明理,怎么到你嘴里偏就变了味?”
伍氏好似故意一般,特特的问了荣锦侯老夫人:“您猜我们老爷怎么说的?”
荣锦侯老夫人虽然也不愿意纪氏难堪,可是她更好奇季亿的反应,便应声接了一句:“如何说的?”
伍氏掩口轻叹一声:“说起来,我们老爷才真正是一片忠心为国为君,说起来没的叫我都佩服之极,我们老爷说,有些女人面上显的贤良,直给自家老爷们纳小纳妾的,其实,也不过是顾及她们的颜面,却是丝毫不管自家老爷们,丁点忠君为国之心未有。”
“这话是怎么说的?”好几个夫人都大感兴致,在座的除去伍氏和孙氏,又有几个不是为着家宅后院那帮子小妾苦恼的,有几个乐意自家老爷们纳妾的?谁不想寻个正当理由能正大光明说出不要纳妾的话来,自然,这会儿子季亿的话便叫她们极度重视,与面子比起来,自然里子更重要一些。
伍氏笑了一声:“我们老爷说,我这样的才好,我们家的媳妇们也都好,都不给老爷们纳妾才是真替一家子考虑,才是为着大夏朝千秋万代功业着想,老爷说了,原如今大夏朝因着历代重男轻女的原因,到底男人多女人少,如今越发的每年生的男儿多女儿少,本来女儿便少,又有些穷困人家生了女儿便溺死,又将女儿卖到那等见不得人的去处,还卖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如此,平民百姓娶妻生子越发的困难,咱们金陵城还不太显,但是好些地方一个村子的男丁都讨不到老婆的比比俱是。”
“竟有这等事?”
在座的除去纪氏,连同荣锦侯老夫人在内多少夫人都惊呆了,完全没想到还有此等怪事。
伍氏点头:“我们老爷掌管户部多年,大夏朝的名头册都在他心里记着,这些事他又怎能胡说,老爷说了,如此下去,每年大夏人口得减少多少,好些穷乡僻壤的就因为娶不到媳妇生出多少事来,偏生咱们这些富足的人家不知道为君分忧,自己有妻儿老小便是了,还要生出什么好色之心,要纳多少小老婆去,算一算,好些人家小妾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多纳了小妾,就少一个好男儿能娶到老婆。”
越发到后头,伍氏越发的哀声叹气:“我们老爷与我说的时候不晓得生了多少闷气,只说便是讨了小妾的能生出儿子来也成,偏生不晓得多少好孩子就折在后院争斗中,弄的家宅不宁,到最后叫平民生出怨恨之心来,弄得各处不安宁,都不过为着自己的一点子私心,这又是何苦来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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