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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冲未说完,神色便黯然了,苻坚看他垂下的眼睑,很精心地画了凤展翅便搭拉下来,凄凄惶惶的样子,心内不由一抖,他拖着慕容冲一只手抚了抚道:“没想到凤皇儿进学倒是有了进益了,连‘百善孝为先’都知道了,凤皇儿可是思念亲恩了?”
慕容冲半跪下来,倚在苻坚的脚下道:“进宫两年了,凤皇甚是挂念母亲,不知道她在宫外怎么了?凤皇昨晚做了梦,梦见母亲对着我说话,可是说什么,一句也听不清,只看见母亲抹眼泪……”慕容冲话未说完,眼眶里刹时填满了泪光。
苻坚一把抱住慕容冲,抚着他的肩膀道:“凤皇出宫去,可会挂念着朕?”
“自然会挂念着陛下,凤凰前几日还看了一本闲书……陛下你看,这游过来的鱼儿,这鱼儿曾引来龙阳君之泣,凤皇亦有龙阳之忧呢!”
苻坚大喜道:“凤皇是要我学习魏王举国禁论美人,一辈子只宠爱你么?”
这两人的对答源于战国时代的魏王与龙阳君的一段故事,龙阳是魏王一个宠爱的娈童,两人同床共枕,甚为宠爱。一日,魏王与龙阳君同船钓鱼,龙阳君钓得十几条鱼,竟然哭了起来,魏王惊讶的问其缘故,龙阳君谓初钓得一鱼非常高兴,后钓得越来越大,便将小鱼丢弃。由此思己,四海之内,美人颇多,害怕魏王宠爱其他的美人,必将抛弃自己,所以流泪。魏王为了不让龙阳君伤心忧虑,下令举国禁论美人,违禁者满门抄斩,以表其爱龙阳君。
慕容冲忙说:“怎么能叫陛下只宠爱我一人呢,那叫姐姐和众位夫人情何以堪,只要陛下心中有凤皇一席之位,凤皇便心满意足了。”
苻坚更是欢喜道:“凤凰能解我一片心才好,你放心好了,我的心中只有你,我便准你现在出宫,记得我下了朝,你便回来了,莫等你三哥为难,叫你母亲为难!”
慕容冲拿指头在苻坚胳膊上轻柔地拔拉一下,嗔道:“凤皇儿不喜欢叫三哥为难,更不愿叫母亲为难……”他眼角的凤展翅一挑,凤展翅作势欲飞,春光流动,低下声音说,“……凤皇儿只喜欢叫陛下为难!”
他的声音暗哑,脸庞一层淡淡的春意,苻坚心一跳,俯身要将他拉入怀里,岂料慕容冲却突地一跃而起,距离苻坚三尺远,低笑道:“陛下不是定下到张夫人那里,她的一双儿女漂亮得很,陛下可别叫张夫人等着为难了!”
“过来!”苻坚心神荡漾,上前又要抱慕容冲。
慕容冲一闪道:“张夫人,陛下在这里!”
苻坚一回头,果然有辰光殿的人向这边走过来,他回头看,慕容冲一溜烟跑得飞快,白色袍子加一缕桃红迷了他的眼。
“凤奴儿——今晚回来——看朕怎么收拾你!”苻坚咬着牙说,眼前又出榻间那一片春光,凤奴儿的喘息与妩媚,不觉得又痴了。
慕容冲早就跑远了,不过苻坚的那句“凤奴儿”飘进了他的耳际。
“凤奴儿——”慕容冲恨恨说,“你胆敢拿我的身子做苟且之事,今日便叫你现了原形来。”
慕容冲一路跑一路将脸上的妆都抹了去,长史候在路上,慕容冲飞快地把白袍子并桃红色带子丢下来,换上玄色衣袍,长史提醒他要找侍郎总管取了出宫的令牌,谁知事情紧急,大总管并没有得到允许慕容冲出宫的皇旨,于是慕容冲便与总管到辰光殿里寻苻坚,却见有太医丞来探病,辰光殿的人喜气洋洋的,但听见辰光殿的宦人说:“张夫人又怀了龙种,可是真真是见天了!前面已经有一个小王子,一个小公主,没想到才三个月又有了身子……可见圣眷隆盛!”
一人道:“就是,那男不男,女不女的慕……再狐媚再得恩宠,就是天天霸着陛下不下榻,也断断不会有龙种,陛下只过来探望小王子小公主几次,便又有了龙种,这两年来,只有咱们夫人肚子争气,别的夫人,连只蛋都下不来,咱们这些奴才也有了颜面。”
总管看慕容冲寒着脸不自在,便领着他出了来,道:“你说是得了皇旨出宫,那自然是没有错的,我便把出宫的令牌给了你,你带了两个宦人去,黄昏时分便回来,莫要陛下下了朝也寻你不着。”
慕容冲应下,拿了令牌欢欢喜喜出了宫。
慕容冲先到了新兴侯府,他离开邺城到了长安,已近两年没看到母亲,这回见到自然是一顿哭泣,可足浑氏最宠爱这个小儿子,看儿子身量又长高,神情与两年前微有不同,稚气少了,眼角多了几分奇怪的颜色,有些许愤恨,有些许迷茫,还有此许不甘心。
慕容暐从没跟可足浑氏说起慕容冲在宫中之事,她也只以为当初这小儿子昏迷良久,进宫后方好,只道苻坚将他当成兄弟养着,心内对苻坚还颇有好感,母子俩抱着头哭了一阵。
乞伏嫂也在旁边抹眼泪,慕容冲是她奶大的,她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皇哥儿在宫中过得不开心,过着心头忍的生活,那是个在万般宠爱下长大的少年,如何就过心头忍的生活?
哭罢,可足浑氏便对慕容暐道:“今儿我看凤皇这身子也好利落了,婉柔在宫中也颇得宠爱,凤皇儿一日大似一日,也不方便再住宫里了——宫里妃子夫人多,我看陛下是个宽宏之人,你便奏请陛下,叫放凤凰儿出来,好叫我们母子日日团圆才好!”
慕容暐一惊,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倒是慕容冲机灵,忙说:“母亲你在宫外是不知道,姐姐是个柔弱可欺的,不会说话,她在宫里日子过得艰难,辰光殿的张夫人有了一双儿女,如今又怀上身孕,得意得不行,若我不在宫里,姐姐恐要被欺负!”
慕容暐忙接下话道:“正好陛下喜欢凤皇,把他当成……儿子,所以便也对他姐姐甚好,在宫里多个人照应着总是好的!”
“什么?”可足浑氏狐疑道,“婉柔当姐姐是宠妃,凤皇儿应该是弟弟,怎么能当儿子,应该是当兄弟,这样辈份才对!”
“是是是——是当成兄弟,当成亲兄弟,就似我这般的亲兄弟!”慕容暐慌忙接话道。
“我家凤皇儿……我想想看,今年快十四了罢?暐儿,你定亲的时候,就是十四岁,你赶紧儿相相哪家的姑娘好,凤皇儿长这样,全长安就没一个罢,你们所有兄弟都让他比下去,咱们要为凤皇娶一个像样的媳妇!”
“是是是——”慕容暐除了说是,再也说不出别的,只觉得谈话愈是深入,他就愈是难受——心如刀割,就因为自己的懦弱无能,整个慕容家族只能仰仗慕容冲在宫中拿脸皮笑颜得到的恩宠保全性命,实是屈辱已极!
慕容冲忙笑道:“母亲是嫌凤皇烦了么,非要找个媳妇管着我?”
可足浑氏嗔怪地看着他,刚想怨他几句,不想一阵咳嗽袭来,慕容冲给她抚了抚背道:“你看,母亲话说得多了,你好好歇着罢,少说话少动所,凤皇跟哥哥陪着你。”
可足浑氏心安下来,很快地沉沉入睡了。
兄弟俩进了内室,相对无言,良久,慕容暐抚着慕容冲的背,叹息道:“七弟,可委屈你了!”
慕容冲苦笑无语,慕容暐说:“你知道,王猛一直寻机会要置我等于死地,为了咱们慕容家……七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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