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郡,东临雷霍,西控河汾,南通秦蜀,北达幽并,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这一天平阳郡与平日不太一样,辰时日头未出,东边的天空已明晃晃地亮着,蹊跷的是那一大片云没有征兆地烧了起来,直烧得漫天红霞,蔚为壮观。
早起的白须老官儿坐在檐下,眯着眼睛看,红云烧得差不多了,横贯东西方向的大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多起来,仍可以看到天边红彤彤、金灿灿的,红彤彤的是云,金灿灿的是日头。
便有人问白须老官儿:“您老见识多广,您说说看,天上的云无端端烧起来,这是什么征兆儿?”
“唉——红霞万丈贵人到!有大贵人到了咱们平阳郡了!”老官儿感叹。
众人不信,摇摇头说:“去年也似今日这般,云烧了半边天,您老也说来了贵人儿,怎的就不见贵人一个影子来?”
“贵人儿?胡闹!你能随意见着的还是贵人儿?”老官儿生气,吹着白须站起来,掉头就回到自己的屋里。
众人交头结耳议论起来,对老官儿的话将信半疑,老官儿年岁大,有些来头,他历经了刘姓的前赵国、石姓的后赵国,还有冉姓的大魏国、慕容姓的大燕国,在这些不停更替的国里做过官儿,苻姓大秦国建朝时就退回故里平阳颐养天年,他自然比别人多长几分见识,然这个要来的贵人是谁呢?
平阳郡原是三晋名城,自古便是交通要道,还是个战略要地,是以平阳郡比起其他郡地位要高一些,郡里最大的贵人便是郡守了。
众人突然想起郡守,一人问道:“我恍惚听说咱们平阳郡换了郡守?来的莫不是这位贵人?”
“咱们的郡守大人早换了?”
“什么?郡守大人竟换了?何时换的?没有贴皇榜公告呀?”众人议论纷纷,自古以来,哪个郡守大人到地方入职就任,不是堂而皇之、锣鼓喧天的?皇榜还要贴上三五个月广而告之!怎么静悄悄地换了,竟没有人知晓这郡守是何方人氏、哪路神仙?
“就是去年,是了,仿佛就是去年云烧起来的那一日,老官儿也似今日说了‘有贵人来了!’”一人拍着大腿恍然。
众人充满敬意地看看老官儿家的大门,门紧闭着,而这一条东西大街市的另一头便是平阳郡的府衙了,它的黄铜大门同样是紧闭着,在那里面主持平阳郡大小事务的,是怎么样的一个贵人呢?
众人猜得没有错,平阳郡的郡守早在一年前就换了,一年前,除了平阳衙府里的人,没有人知道郡守换了,郡守大人不举行就职仪式,府衙的人也心中雪亮,也不会向外提及,这样悄悄地过了一年了。
苻姓大秦国已很稳固,偶尔街头上榜上传来太守令,有时是减赋令,有时举荐令,再有是增设私学令……百姓得了益处,也没特别探究谁是太守,反正朝代更迭很快,一会大赵国,一会大魏,一会又大燕,百姓们今日的国号和年号还没记住,明日就又换了另一个国号年号了,也就罢了,但凡有好日子过,就管不得谁做太守!
今日平阳郡人第一次对早已上任一年的太守有了兴趣,但是关于贵人的猜测不一会就散了,生计温饱比看不见摸不着的“贵人”要紧,众人散了去各自找活儿做,大街市仍旧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到了晌午,日头大得炸人的眼,挑担的、做买卖的也不吆喝了,沿街铺子的五色旗都没了动静,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突然,远远地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声音由远而近,那是多么雄壮的马才能将平阳郡的青石板大街踏得震动起来,被晌午的日头照得晕晕欲睡的百姓们瞬间有了精神头儿,没错儿,没错儿,贵人来了!听那马蹄声儿就知道那不是一般的贵人!
平阳百姓多使驴车,也有用马的,然大多数的马都身矮脚短,忽地打个响鼻,也是嘶哑的、怯怯的,那里比得上眼前这匹雪色高头大马?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雪色高头大马进了街市便慢下来,看清楚了,不止一匹马,后面还跟着匹黑色大马,同样油光闪亮,牲畜们都是通人气的,看见雄壮如斯,不自觉地都微微矮着身子,颤巍着脚,作臣服之姿。
尚有人自持去过长安天子之城,有过些见识,大着胆子去看骑马的人,只瞧上一眼,天雷地母呀,谁平生见过这样的贵人?
只见前头那匹白马上坐着位英气勃勃的少年郎,年龄不超过二十岁,疏眉俊目,好似天边的云一般,又高又远,叫人亲近不得,举止处还有一段天然的贵气与威压,叫人莫名地生出一段敬畏来,自然地身子就矮了下去,然这少年郎生得又太美妙了,叫人忍不住心儿扑扑地跳,舍不得挪开眼睛,又无法直视,只得偷偷拿眼角去打量,那少年郎眸光一闪,矮在地下的那些粗鄙的汉子妇人们,不觉得就酥了半边身子,恨不得那眸光就停在自己的身上不动了!
妇人们倒没觉得怎么,然地下的那些个汉子们却纳闷了:如此控不住的情状多半是瞧见年轻美貌的小娘子之时,才会如此神魂颠倒,这……这……明明是一位郎哥儿呀!怎么能便酥了半边身子?
正纳闷间,那白马郎哥儿已没了影子,后面的黑马儿上又有一位,着一件白色大袍,年龄还更小一些,同样的唇红齿白,高贵逼人,叫人恍惚,这一日内来了两位贵人儿,这容貌、风姿、气派,平阳郡就找不第二个来了。众人这样想着,两匹马儿就过去,大伙尤在震惊、迷糊、酥软中还没缓过劲儿来,便又看到一辆又一辆的青鸾车从眼前经过,统共有十二辆之多。
这青鸾车实在是华美气派,亮瞎人的眼,不看别的,只看悬在车驾门帘子前的丝绦就足够了,那丝绦结的是什么式样呀?一条条搅在空气里活灵活现的,那丝绦是葱色的,怎么样的葱色呀,生气勃勃的,比得过任何春色,在平阳郡,便是最有钱最富贵的徐大善人家的那辆金碧辉煌的车驾,跟眼前这十几辆车驾一比,就似是哪个农村破落户里出来的那般儿,浓装艳抹,俗艳得没档次。
这些青鸾车驾都是四匹高头大马拉着,随了马蹄声声,车驾旁边的帘子一动一动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偶尔有风吹过来,一阵阵香风如熏,叫人陶醉,拿眼睛看进去,偏偏那是上好的湘竹编的窗帘子,风儿轻狂,扑打开一条缝,叫你觉得眼前一亮,便又闭合起来,看不清楚具体的人,只觉得帘子里翠红柳绿,一团团糊了人的眼,想那车里坐的应该是妙龄美貌的女子。
众人怔忡之间,十几辆车就过去了,一会就消失在众人的面前,只空气间还纠缠着那车里停留下来的香风馨美,仿佛大梦一场。
恍惚之后,众人的脑子突然泛活起来,相互间问询着:“那比小娘子还美的哥儿俩是谁,这些车驾里的团红粉绿又都是谁,他们去往哪里?”
不一会,便消息传出来了,这些人和车驾都到了最东那头的郡守府里,这时,众人才突然被点醒了一般,皆想着一个问题:郡守是什么人?那样的人,那样的车居然都送到郡守府里?可见郡守大人不一般,非常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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