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佛门虽然不重视外物,对修行居所也没有什么要求。但是这居罗岛僻居辽海,风景险恶,全岛荒凉凄厉,阴森恐怖,像魔境鬼蜮倒多过于像人间荒岛,心如神尼一代佛门大德,居于此地,倒是显得有些刻意了。
独孤凤身着雾紈冰纱,清光盈盈,如云似水。圣姑伽因一身雪白长裙,星光点点,如梦似幻。她们并没有直接落到岛中的岩石之上,而是凌空而行,踱步之间,冰纱飘动,罗袜生尘,明光瑰丽,宛如天仙下凡,与这居罗岛上的环境氛围格格不入。
就在独孤凤和圣姑伽因看到心如神尼的同时,心如神尼的目光也同时落到两人身上。心如神尼的双目神光炯炯,即清且亮,仿佛三界六道一切众生都能在这一眼之中被彻底看穿,正是佛门慧眼修炼到极处的表现。
“尊客远道而来,贫尼久坐禅关,不能起身相迎,失礼了!”心如神尼目光平静,微微颌首,向独孤凤和圣姑伽因二人致意。
“迎不迎接倒是无所谓,只是你既然邀请我们上门做客,怎么却连杯茶水都不准备呢?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呀!”
独孤凤淡然一笑,凌空踱步,从容自若的向着心如神尼坐禅的山崖下走去。
“荒居简陋,少有客来,贫尼又常枯坐禅关,一时招待不周,倒让道友见笑了!”
心如神尼面含微笑,双目平静,即不因独孤凤的话语而惊讶,也不刻意的引用佛理来打禅机,而是平平常常,宛如世间普通人闲话交际一样,坦然自认。
独孤凤目视着心如神尼,只见她浑身枯瘦,垂垂老朽,即没有仙家的宝气神光,也没有佛门高僧常有的慧光异象,气息宁静,反复归真,完全就是一副人间老妪的模样。
只是独孤凤灵觉之中,却察觉到,这平平常常的气息之中,却蕴含着一种沉稳深藏、安稳不动的独特韵味,仿佛她已经和整个居罗岛,甚至整个大地都融为一体,任凭风暴肆虐、狂涛冲刷,犹自岿然不动。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瞬息之间,独孤凤已经明白心如神尼所修持的根本法门的来历。她举目四顾,但见满空湿云低压,寒雾迷漫,全岛阴风刺骨,终年不见阳光,恍如人间鬼蜮,若是换个一般人来此修行,长年累月之下,心性会不知不觉的受环境影响,不免偏向阴私偏激。
而心如神尼选择居罗岛这个环境恶劣的岛屿来修行,显然不可能只是说为了炫耀自己禅功深厚,已到了不滞于物的境界。更大的可能是借此地的环境磨砺本心,进修禅功。而此地的险恶环境,显然与地狱有某种相通之处,正合身在无间,地狱亦化佛国之意。
荒岛面积甚小,对独孤凤和圣姑来说,不过几步之间,就已经走到了心如神尼打坐的山崖之下。
心如神尼面含微笑,微微抚手,她的身前就已经浮现了两座蒲团。她一面请两人坐下,一面又将目光转向圣姑伽因,双目中露出追忆之色,微微叹息道:“我与圣姑相知已久,五百年前匆匆一面,未及深谈,诚为可叹!今日一见,甚感快慰!不枉数百年神交期盼。”
“是呀,已经五百年了!”从乱石从中缓缓走过的圣姑伽因,目光也正好对上了心如神尼。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许多熟悉的风景,许多熟悉的人事,就在这一转眼之间,就已经尽数过去。
五百年前,心如神尼还不过是刚刚成道的旁门女仙,二人道左相逢,意气相投,只是各有要事,无暇深谈,各自离散。只是没想到再次相逢,已经整整过去了五百余年,她不再是昔日威震天下的旁门第一女仙,她也不再是刚刚成道的旁门散仙辛如玉,而是成了佛门大名鼎鼎的心如神尼,神通法力渊深如海,几乎不可度测,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今日的圣姑伽因。
沧海桑田,对凡人如此,对仙人也是如此。
圣姑伽因的目光和心如神尼遥遥相对,五百年的岁月流转,种种因缘牵扯,几乎在这一眼之中,被凝聚成永恒。
独孤凤淡然一笑,也不阻碍心如神尼和圣姑伽因的眼神交流,而是大大方方的从印记空间之中,取出一件水晶案几,那案几上放着一个紫泥火炉,上面架着一个茶鼎,古色古香,非金非玉。
独孤凤从容自若的燃起炉火,仿佛在自己家一般,直接烹煮起紫云宫特产的仙茶来。
对于独孤凤这种反客为主,好不见外的拿别人家当自己家的举动,心如神尼既不生气,也不阻止,只是微笑着看着独孤凤道:“道友之洒脱随性,倒是出乎贫尼预料之外。”
独孤凤玉指灵动,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冲泡着仙茶,闻言也不抬头,只是微微一笑道:“心如神尼与辛如玉的差别之大,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昨日之我,是我非我。日日之新,是性非性。”心如神尼微笑道:“心如如玉,皆为一心,又有何差别可言?”
“说的好,是我非我,皆是一心,又何必区分差别。”独孤凤微微抬头,目视着心如神尼,面带激赏,欣然一笑,举杯道:“能饮一杯无?”
心如神尼微微一笑,接过独孤凤递过的玉杯,但见茶色绿润,清馨之气扑鼻。也不推迟,握在手中,细细品味。
独孤凤又倾倒了一杯仙茶,递给圣姑伽因,笑道:“人间万象,日新月异。人心异变,纵使一心一意,也难以恒常持久。伽因姐姐历劫数生,心念未改,本性如常,却是比大彻大悟,觉今世而昨非更难能可贵。”
圣姑伽因眸光微转,似是若有所思,停顿了片刻,又接过独孤凤递过来的茶杯,欣然一笑道:“紫霄妹妹似乎对我和心如神尼都很了解呀!”
独孤凤从容一笑道:“那是自然,两位昔年都是旁门中最出类拔萃的女仙,我自然也是神交已久。”
圣姑伽因轻轻一笑,对独孤凤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自然心知肚明,不过却没有继续追问。
心如神尼看了独孤凤一眼,又看了圣姑伽因一眼,微微摇头道:“我昔年刚直任性,专以意气用事,本身就是最凶最恶之人,所积善功虽多,无心之恶也不在少。虽秉一念之善,只是本性刚愎任性,纵然几位法力最高的道友前辈,均想借着彼此相交,潜移默化之机,使其我改变气质,归入正道。只是我夙孽深重,天生孤傲,任气自负,一任良友苦口劝说,始终不肯舍旧从新,欲以旁门成道,一意孤行。那时之心情,也与二位一般。”
独孤凤和圣姑伽因都是熟知心如神尼的昔年往事,对她这番话语的意思自然是一清二楚。不过独孤凤本就是要以旁门证道,自然是对她隐隐中的劝谏全部无视。而圣姑伽因性情孤傲,别人越说不行她偏偏要以大毅力走通,因此只是淡然一笑道:“玄门正宗,固然深远高妙,前途光明。旁门左道,也未必是一条死胡同。所谓天命灾劫,不过是前路之上多了几重阻碍而已,虽然人力有限,但是人心却是无穷。只要有大恒心大毅力大智慧,不管是勇猛精进,还是来去迂回,都未必不能越过障碍。以人胜天,未必是一场空话。”
心如神尼笑道:“我昔年也是如你一般想法。只是此事知易行难,前行之路,步步荆棘,一不小心,就是粉碎身骨,沉沦轮回,再想超脱,已不知是几劫几纪之后了。圣姑所学,亦是天界所传。自当明白,玄门正宗,也并非凭空而来。乃是亿万劫来,无数先贤圣者,代代开辟而成。就连我佛成道,也是亿万劫中苦苦修持,才有今世之无上正等正觉成就。自此界开辟,天界传道,也不过是一劫之数,旁门证道,又岂是一时所能成就?”
圣姑伽因淡然一笑,将杯中的仙茶一饮而尽,断然道:“你说的固然是至理良言,但是我向来不信天数注定。因缘无常,事在人为。纵然是人力真的难以挽回,我也要尽力去试一试,总要尽力去做了,才叫问心无愧。”
心如神尼不禁眼脸低垂,微微叹息。正所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这世上最难度化劝说的不是愚钝不堪之辈,而是如圣姑伽因这般智慧高深、信念坚定之辈。道行越高,魔念越深,一切前因后果其实他们也自己知道,不能弃旧从新,非是不知、不明、不能,而是不愿不为而已。
心如神尼更是明白,圣姑伽因此念即生,那就非要再转一劫,了解一段情孽之后,才能真正放下执念,归入佛门。只是一条原本清晰明确的因果线路,却在独孤凤与圣姑伽因相遇之后变数横生,圣姑伽因原本清晰的未来顿时变得模糊起来,甚至产生了连她都无法度测推算的情景。
这让心如神尼不禁心生疑虑,同时也再度将目光投向了独孤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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