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本朝开国以来,未之有也的“特出之恩”,朝野上下、庙堂江湖、市井阛阓,无不欢喜感叹,咸以为,“上头”是“如天之仁”,轩王是“四海胸怀”,真正是“和气致祥”,真正是“盛世气象”!
当然,也有不少“心水清”的,晓得这个“特出之恩”,也是看在了目下正在天津的另一位皇太后的面子上,不过,即便如此,对于“上头”和轩王的宽仁大度,也都是心服口服的。
狂风暴雨、惊涛骇浪过后残留下来的戾气、煞气,被冲的更加的淡了,没有几个人再去关心“出旗”的前神机营们的哀鸣了,大伙儿抖擞精神,准备迎接新君的登基践祚,许多人,已经在打点自己的“贺表”了。
当然,叶赫那拉.婉贞虽然保住了“福晋”的头衔,却不能再被称做“醇郡王福晋”了,奕譞行七,称呼叶赫那拉.婉贞,便是“七福晋”了。
七福晋说的“进宫谢恩”,主要是“谢”自己的“仍禀受福晋封号”的恩,不是“谢”奕譞的“回府读书思过”的恩,朝廷体制上,七福晋无法代表奕譞,而且,奕譞的那个“恩”,是“再造之恩”,太大了,她一个女人,也“谢”不起。
七福晋本来颇为担心,自己的“进宫谢恩”的请求,会得到一句淡淡的“在家磕头就好”的答复,甚至,什么答复都没有,就此晾在了那里。如是,就说明“上头”的大度,只是为了大局着想,是为了国家、社稷,就个人感情而言,内心依旧是不谅的,则自己虽然保留了“福晋”的称号,亦形同打入冷宫,以后的日子,一定是很不好过的。
忐忑不安了好几天,现在,压下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搬下来了!
而且,母后皇太后派来“递话儿”的,是自个儿的钟粹宫的总管,可见对于这个妯娌,还是十分重视的,“冷宫”什么的,实在不必再担心了!
孟敬忠的品级,虽然还比不上敬事房的总管,但是,因为他是母后皇太后身边儿的人,眼下其实已经成为了紫禁城太监里的第一号人物,平日里,敬事房总管等品级更高的太监,也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递”过了“话儿”,孟敬忠就准备告辞回宫复命了,七福晋吩咐丫鬟:“去告诉账房,支三百两银子,给孟总管带上。”
听到“三百两银子”,孟敬忠眼中,惊喜的光芒一闪而过,不过,他随即连连摆手:“七福晋,使不得,使不得!”
“唉,这有什么好客气的?”
“七福晋赏赐,”孟敬忠赔笑说道,“奴才原不敢辞,可是,出宫之前,主子特意交代过了:奕呃,七爷呃,这个,七爷目下没了爵衔、差使,一年到头,正经的俸银,不过就那么几十两,你到他们家,可不敢再照之前的规矩分例之外的赏赐,不许再要了!”
宗爵之中,最低级的奉恩将军,岁俸银一百十一两,禄米一百一十斛闲散宗室无爵,若亦无职,就没有“俸银”和“禄米”可言这一层,慈安说的并不准确。闲散宗室领的,只能叫做“钱粮”。不过,不管叫什么,闲散宗室的“正项收入”,一年下来,确实“不过就那么几十两”,较之一个普通旗人,其实好不到哪里去。
这就是为什么,宗室里头,愈往下走,愈支持关卓凡对于闲散宗室来说,“奉恩基金”的意义,无比重大。
议立嗣皇帝的大风波中,跳出来充当关卓凡的急先锋的宝廷,其实并不仅仅是关卓凡的代言人,人家正经是“广大人民群众的代表”呢。
孟敬忠这种品级的太监,到王公大臣家传旨、“递话儿”,发赏的标准即“分例”,是八到十两银子,有的亲贵比较大方,可一般也不会超过二十两。
传旨、“递话儿”的时候,三百两银子的发赏,孟敬忠从来没有拿过,之前,这一类的赏赐,最大的一笔,是轩亲王给的二百两银子,就是穆宗确诊“见喜”、母后皇太后急召轩亲王入宫的那一次。
“嗐,老孟!”七福晋笑着嗔道,称呼也换成了亲切的“老孟”,“你也太瞧不起我们家了!我们家七呃,奕譞这个,呃,确实是没了爵衔、差使,可是,皇太后如天之仁,朝廷宽恩厚典,家产都发还了!烂船还有三斤钉,你不是以为,没了这三百两银子,我们家,就得喝西北风了吧?”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
孟敬忠讪讪的笑了笑,说道:“呃,是这样的我瞅着主子那个意思,是呃,七福晋和七爷,该为以后多打算打算,这个,细水长流”
“是!”
七福晋先做出庄重的样子,重重的应了一声,然后说道,“母后皇太后的吩咐,我和奕譞,自然是凛遵不误!不过,这不还有庄子嘛!十多个庄子,也一块儿发还了这不就可以细水长流了?请母后皇太后放心,我们饿不着肚子!”
微微一顿,“得,就这么着吧!老孟,你就别再跟我推来让去的了!不然,可就是骂人喽?”
孟敬忠慌忙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顿了一顿,“不过,主子那里”
“老孟!”七福晋说道,“我虽然不聪明,可也不是小孩子,母后皇太后如果提起这茬儿嗯,我自然是按分例发的赏!”
“这”
踌躇了片刻,孟敬忠终于眉花眼笑的打下千儿去,“奴才谢七福晋的赏了!”
走在紫禁城长长的东一长街上,七福晋微微低着头,目不斜视,但是,一路之上,她能够感觉得到宫人、太监们投过来的异样的目光。
不过,她顾不上这些。
钟粹宫在望,她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看到母后皇太后的第一眼,泪水就涌上了她的眼眶,只是还能够强自忍着,待到行下礼去的时候,再也无可自抑,泪水夺眶而出,簌簌的流下了脸庞。
她伏在地上,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背脊微微的抽动着。
慈安的眼眶儿也红了,“你想哭,就哭吧,别忍着了!”
一语未毕,七福晋已放了声儿,她一边儿哭,一边儿语不成声的说道:“奴奴婢失仪奴婢失仪失仪!”
慈安也自垂泪,旁边儿站着的喜儿,也跟着抹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七福晋哭声渐收,慈安吩咐:“喜儿,搀七福晋起来。”
真得人搀才成七福晋的身子,已几乎整个软掉了。
待七福晋坐好了,喜儿快手快脚的去绞了两条热毛巾,一条给母后皇太后,一条给七福晋。
拾掇了一轮,七福晋大致恢复了过来,她站起身来,福了一福,轻声说道:“奴婢失仪,跟皇太后请罪。”
“唉,坐吧。”
七福晋重新落座,慈安沉吟了一下,说道:“七爷的事儿,哪个也想不到的,我也十分的难过”
七福晋赶紧又站了起来,说道:“母后皇太后的恩典,真正是天高地厚!奴婢和奕譞两个,就是把自个儿磨成了粉,也报答不来!”
微微一顿,“奕譞回到家里,哭的像个泪人儿一样,说自己猪油蒙了心,不晓得怎么就发了失心疯,做出了这些天不容、地不载的事情!他说,自己对不住天,对不住地,对不住列祖列宗,对不住母后皇太后,也对不住”
她还待往下说,慈安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咱们妯娌两个,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是我不好,不该扯起这个话头来。”
“奴婢和奕譞”
“婉贞!”
“是奴婢,遵旨”
沉默了片刻,慈安说道:“你是不是赏了孟敬忠三百两银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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