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八个人都是大惊失色,念头还没转过来,营帐已是霍然大开,上百名执刀握矛的淮军,一拥而入,将八个人围在了中间,嘴里念着“杀老长毛!杀老长毛!”,步步逼近。
“慢来!慢来!不是老长毛!”郜永宽急得额上全是汗,双手乱摇,“请你们李抚台来说话!”
哪里还能见到什么李抚台?八个人的兵刃,全在进入大帐之前就被收走,赤手空拳,毫无抵抗之力,转瞬便被淮军兵士搠倒在地,刀矛齐下,杀成肉泥。这样的光景,与他们当日杀大哥谭绍光,全无二致,九太岁到底还是做一堆成了鬼。
这边动手杀了八个“老长毛”,那边的程学启、刘铭传和郭松林,便动手对付他们带来的一千五百卫队了。说起来,既然身入淮军的大营,这一千五百人带与不带,实在也没有什么分别。只花了半点钟,淮军各部便将这一千多人全数缴械,以麻绳捆缚,四个一串,立时拖出大营西侧,杀得一个不剩。
等到八个人的脑袋递出来,程学启和刘铭传的兵又各自入城,一面通报轩军的丁世杰,一面传首西城,申明这八个人阴谋连结,对抗官军,现在既然已经伏诛,则罪不及部属,着令降兵各部,不准妄动,须在淮军的带领下,出城北就抚,接受淮军的整编。
西城顿时大乱。蛇无头不行,八名首领都被杀了,那么造反确实是谈不上了。然而——接受淮军的整编?
若是城外只有淮军这一系人马。那是没办法的事。也就罢了,可现在不一样了!
西城的太平军,立刻开始整营整营地投向东城的丁世杰部,继而干脆将盘门和齐门打开,如潮水一样地涌向城南的轩军大营。
因为预先得了关卓凡的叮嘱,轩军已经在城南备好了十几个空营,算是虚位以待,可是见了这样的景况。仍然不免目瞪口呆。
这个时候,便看出关卓凡急召刘玉林的用意了,他与郑国魁两个,在苏州都是故旧满城,出城的太平军将领见到他们,很快便被安抚下来,连同手下的部队,井井有条地被安排在各营之中。
兴高采烈的是张勇,心说原来老总说的,乃是这样一回事。既然郜永宽已经杀头。那么城里的这台大戏,就算是唱完了。老子现在进城,总不算抢了淮军的风头吧?
这么想着,居然就带了百余骑,疾驰入城,来到苏州城正中的天心阁下。这里原是三方军队交界之处,张勇驻马此处,每见了一股股乱跑到这里的太平军,便笑吟吟向南一指,说声“有好吃的!有饷发!”,像妓院的老鸨拉客一样,热情有加。就这么被他指到城南大营去的太平军,不下千人之多。
等到程学启闻讯,急忙派兵封锁了盘齐两门,西城的太平军早已走空了大半。最终算下来,投到城南的降兵,足有近三万人之多,而不得不往城北接受整编的降兵,才将将万数。
苏州既然已经入手,轩淮两军依然是按照一条分界,把整个苏州城划成两半,轩军居南,淮军在北。接下来免不了的,便是要寻获各自应得的战利。
说是寻获,其实全看军纪——军纪好的部队,只封各处官库,若是军纪败坏的部队,则与抢掠无异。
这方面,轩军的制度强胜于淮军,不仅本身有明确的“分赃制度”,而且兵入西城,华洋联合纠察队立刻就开始在街面上巡逻,极少有兵士敢于入百姓家里去搜刮。而若是竟有人敢于去污辱妇女,一经发现,是可以当场正法的。因此西城的南面这一块,颇为平静。
而淮军所辖的地面上,就不是那么安稳了,不仅有嘈杂之声,甚至还偶有火光冒出。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图林却带了一哨三十名亲兵,越过分界线,踏上了北城的地界。走了没多远,向西一折,来到了十全街上。
这条街上,已经有淮军的兵士在“动手”,不少人家里,都有哭喊之声传出来。图林带着这一行兵,加快脚步,心中暗暗数着,来到了街南头第五家,恰恰遇见一群淮军兵士,已经砸开了大门,正在向里涌去。
看得出这算是一家大户,里面的一位管家和一名仆人,赶了出来,正在院子里不住作揖,仆人的手里,还捧着几锭银子。
“各位总爷,我们小家小户,没有什么可以孝敬的。”那名管家陪着笑说道,“这一点钱,请总爷们拿了去,买壶酒喝。”
这群淮军之中带队的,是名穿着六品服色的军官,生得倒是粗犷端正,先把银子抓过来,揣进荷包,说出话来,却无赖得很。
“我们是官军,不在乎你这一点钱。看你们家日子过得不错,莫不成是跟长毛早有勾结?”
这话污人太甚,便见到正屋里门帘一掀,走出来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脸上沟壑纵横,怕不有个七八十岁?颤巍巍的向前一站,气愤地说道:“我们是读书人家,世代清白,跟长毛何曾有什么勾连?你们既然是官军,怎么好这样血口喷人!”
“读书人又怎样?好了不起么?”那名军官斜着眼说道,“冲你这句话,今天我们偏要搜上一搜,不要匿了人在里头!”
他既然盯上了这一家,几锭银子,便决计打发不走。说完了这句话,将手一挥,旁边早已按捺不住的几十个兵,轰然一声,就要开始分头搜掠。
“都滚出去。”一直站在门口的图林开口了,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
院子里的那名军官霍然回首,才看见了门口的这一帮人。他见到图林身穿三品的服色,面上先是闪过一丝怯懦的神色,继而看见图林左臂上那一个绿色的袖箍,便又硬气起来了。
轩淮两军的服色,小有差异,他当然认得这帮人是城南的轩军。绿色袖箍,是轩军营官的标志,这个自然也知道。这里虽然离分界线不远,但到底是淮军所辖,一个轩军营官,带人跑到淮军的地盘上来耍威风,算怎么回事?
“给大人请安。”嘴里是这么说,身子却纹丝未动,“不过我们是刘总镇的兵,您这位大人管不到我们头上啊。”
“谁理你管得到,管不到,我叫你滚出去,听不见么?”
“凭什么?这里是我们淮军的地界!”那名军官的口气也硬了起来,直着脖子嚷嚷道,“再说也有个先来后到,这家是我们先看上的,难道凭了你们轩军能打,就想欺负人么?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图林看了他半晌,噗嗤一声笑了,语气变得甚是和蔼:“这位老哥,敢问你尊姓大名?”
“我叫何大成,您还能把我怎么了?”
图林忽地把笑容一收,一摆手,他身边一位面容狰狞的亲兵,从背上取下一支青色的旗子,哗啦一声抖开了,向下一掼,插在门前的地上,旗子的四周黑色滚边,中间一个“轩”字,鲜明夺目。
“这是我们大帅的令旗,当初刘铭传丢了青浦,就是我亲手从这面旗子旁边,把他架出去的。”图林冷冷地说道,“我问清楚你的名字,是为了回头报给刘总镇,我杀了他手下哪一位英雄。”
“我……”何大成的额上见汗,一下子便软了下来,摸不透眼前的这一位,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爷是轩军的中军管带图林,这个宅子,我们大帅护了。”图林淡淡地说,“我说完这句话,你若还是没有走,我让你即刻死在这面旗子底下。”
“是……是……”何大成和几十名淮军的兵士,仿佛像见了瘟神一般,争先恐后地从大门口挤了出去。
图林静静地看着他们跑完了,这才转过身来,走到那位目瞪口呆的老者面前,啪地行了一个军礼。
“不敢动问,您是利长龄老先生吧?”
“我是利长龄,”老者见他开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又是疑惑,又是感激,“这位将军你……”
“老先生不必问,过一会您自然就知道了。”图林微笑着摇了摇手,站在一旁不响了。
果然,才过了片刻,门口又哗啦啦地涌进一队人来,接着一名穿着蓝色棉袍的人,从人丛中冲出来,到了老者的面前,双膝一跪。
“爹,儿子不孝……”
利宾抱住父亲的双腿,放声大哭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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