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使的表情,关亲王自然是一目了然的,不过,他只做啥也没瞅见,继续平静的说道:
“面对如此局面,我若是毛奇总参谋长,当如何进止呢?”
设问之后,不急自答,先宕开一笔:
“普军经已完成了所有的部署——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十五个军又两个师以及六个骑兵师的部署,效率之高,令人惊叹!而法军那边儿——具体的情形我虽不清楚,但想来,目下,法国人还来不及完成所有的部署——”
顿一顿,“这一来,法国的铁路,不及普鲁士之多,部队集结的速度,就要比普鲁士慢一拍;二来,不比普军军制的完善、严密,法军平时并无军、师一级编制,临战方始编组——这就又慢了一拍了!”
说到这儿,微微一笑,“请教贵使,情形是否如此呢?”
“啊?”李福思一怔,随即醒过神儿来,连声说道,“是!是!确如殿下之所言!”
顿一顿,“迄今为止,法国人只完成了……呃,殿下所说的‘斯特拉斯堡集团’的部署,至于‘梅斯集团’的部署,大约只完成了一半——或许还不到。”
再一顿,“事实上,‘斯特拉斯堡集团’的部署,也只完成了一半多一点儿——不过,剩下的那一半,应该不会继续往斯特拉斯堡方向部署了,所以,这个‘斯特拉斯堡集团’的部署,姑且就算他已经完成了吧!”
“哦?怎么说呢?”
“就是殿下指出的铁路运力的问题了——”
顿一顿,李福思继续说道,“斯特拉斯堡铁路的实际运力,较其理论运力,差距很大——满打满算,亦不过十五万左右罢了!而且,如殿下之言——他还不能够满负荷运作!可是,咱们看得明白的事情,法国人自个儿,却是糊里糊涂——兵运到一半儿,才发觉大大的不对劲儿!”
“只好改弦更张——不是小改、而是大改——大到连主攻方向都改过了!”
“根据情报,法国人原本的主攻方向,确是殿下说的——出斯特拉斯堡,强渡莱茵河,攻入巴登境内;然而,当法国人发现无法在斯特拉斯堡集结足够多的兵力的时候,就不得不把主攻方向由‘南线’改为‘北线’了——出梅斯,由萨尔布吕肯攻入普鲁士境内。”
关卓凡转向地图,沉吟片刻,“然后,法军就可以一路北上,直取法兰克福,将北德意志和南德意志隔了开来,使普鲁士无法得到南德诸邦的支援,并迫使南德诸邦举手投降?——至少,保持‘中立’?”
“殿下睿见!”
“嗯,算盘打得倒是满响的嘛!”
李福思“嘿嘿”一笑,“谁说不是呢!”
顿一顿,“非但主攻方向改了,斯特拉斯堡这边儿,十有八九,也不会执行原定的作战计划了——迄今为止,‘斯特拉斯堡集团’并未做任何强渡莱茵河的准备。”
“那么,”关卓凡点了点头,“这个‘斯特拉斯堡集团’,大约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了——”
手指点在地图上的斯特拉斯堡,然后,虚虚的划了上去:
“沿国境线——亦是沿莱茵河左岸——一路北上,直抵‘突出部’的顶点,出维桑堡,攻入普鲁士境内!”
“睿见!睿见!”李福思大声说道,“真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敝国的总参谋部——毛奇总参谋长以下,也是如此判断的!”
“好!”关卓凡点点头,“既如此,咱们回到‘如何进止’上来——”
顿一顿,“普军已完成部署,法军却还在手忙脚乱,照理,普军发动进攻,正其时矣!何以按兵不动呢?”
“我想,两个原因。”
“第一个,是政治上的。”
“普、法两国,虽已彼此宣战,不过,到底要等到法国先动了手,普鲁士才好‘奋起反击’,不然的话,岂不成了普鲁士侵略法兰西了么?如是,在国际上,有些话,可就不大好说了。”
“第二个,是军事上的,也是更加紧要的——”
“法军的部署,为孚日山脉所隔;若普鲁士主动进攻,一入法境,便会遇到同样的问题——既必须向梅斯和斯特拉斯堡两个方向同时发动进攻,而孚日山脉横亘其中,则普军的三个军团,势必彼此不能相顾——”
“本来,普军有着明显的兵力上的优势,如此一来,这个优势,可就大大的打了折扣了!”
“因此,最好的‘进止’,就是勒兵观望,确定法军的进攻方向后,在其正面,将三个军团做相对集中的部署,待法军一入境,即集中兵力,迎头痛击!”
“法军分兵数路——至少两路,彼此不能相顾,普军的总兵力,本就倍于法军,又以集中对分兵,真正是——以逸待劳,以多打少!焉有不胜之理?”
“另外,对普之战,法军一门心思,只是进攻,我想,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万一兵败,又该怎么办呢?因此,我估计,其在法、普边境地区所设之阵地,皆只适合进攻,并不适合防守,野战一败,就是个兵败如山倒的局面——怎么守也是守不住的!只能够往西、往国内、往纵深退却了!”
李福思呆了半响,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深深一躬,“殿下万里如见!福思……拜服!拜服!”
一点儿都不夸张——真正是“万里如见”!
首先,关亲王对于法军的种种判断,较之事实——也就是普鲁士自己的研判,几乎一模一样,丝毫不爽。
可是,这些东东,普鲁士是在搜集了海量情报、反复研判之后,方才得出结论的——哎,就算中国人在法国有自己的眼线,可是,对法国本土的情报工作,无论如何,不可能同普鲁士相比并论吧?
事实上,法军的调动、部署,混乱异常,变来变去——这并非为了迷惑敌人,而是计划仓促,组织不力,破绽百出,不能不三天两头的“调整”;这个“调整”,局外人看去,便是一头雾水了——您们到底想干些啥涅?
事实上,非但“局外人”,就是“局内人”,也常常搞不清楚,“上头”到底想干些啥涅?
辅政王殿下非但“万里如见”,更在一片混沌之中,抽丝剥茧,提纲挈领,切中肯綮——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其次,是普鲁士的部署——
这就更加神奇了!——难道,辅政王殿下由头至尾的参加了普鲁士总参谋部的军事会议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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