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政分舰队”较之“北京—东京”舰队,舰只少,吨位小,确实“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然而,福州船政之防护,所恃者,主要却不是这支小小的“训练舰队”,而是“闽江防”。
而“闽江防”之所恃,摆在第一位的,还不是岸炮群火力之强大,而是闽江口至马尾的两岸夹江的天险。
关卓凡南下“视察防务”,在杭州大祭宋岳鄂武穆王,其后的一站,即为福州马尾。
“冠军号”在闽江口下锚,辅政王换乘船政分舰队的旗舰“扬武号”,溯流而上。
“扬武”的舰名,乃下水之时,尚爵郡王的辅政王亲拟,这两个字,虽然雄壮,不过,也只好算中规中矩,似不如“冠军”、“射声”之“有来历”——没有人想得到,“扬武”二字,其实大有来历,只是,这个“来历”,来自另一个时空。
原时空,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覆没于马尾江面的那支舰队的旗舰,即号“扬武”。
我武惟扬,身已逝,魂不灭。
当天,碧空如洗,关卓凡站在“扬武号”的舰桥上,举目四望,只见两岸群山连绵,景致如描如画,他非常敏感:如此好的景致,意味着——江面十分狭窄;而江面狭窄,意味着——
此天险也!
而且,这个天险,不是只有一处,而是一层又一层,一环又一环,层层相连,环环相扣!
由闽江入海口上溯八十余里,方至福州船政所在的马尾;而由马尾至福州,还有近六十里的水路。另外,闽江一过马尾,水位骤然变浅,二千吨以上船只,根本无法航行,于是,马尾便成了上溯福州贸易的船舶的碇泊地,成为福州港之所在。
马尾既扼闽江口至福州水路之要冲,则其重要性,除为福州船政、福州港之所在外,又多了一条:福州之咽喉锁钥。
至于马尾之得名——附近江水落潮时能看到一块形似马头的巨石,因此,这一段闽江,又被称为“马头江”,敷衍为“马江”;福州船政所在之地,位处在“马头”之后,就理所当然的被冠以了“马尾”之名。
好,让我们来看一看,闽江口至马尾的这至关重要的八十里水路,何以为关卓凡目为“天险”?且“层层相连,环环相扣”?
闽江入海口偏北,有两个小岛,一曰川石岛,一曰熨斗岛——即后世之粗芦岛,川石岛在南,熨斗岛在北,两岛相夹之水道上,伫立着一座底部相连、上分五峰的礁石,曰“五虎山”,这段江面,因之而称“五虎门”,又称“五虎把门”。
“五虎山”将本就没有多宽的水道上再一分为二,南曰川石水道,北曰熨斗水道。
闽江出海的航道,除了川石水道、熨斗水道,还有熨斗岛和大陆之间的乌猪水道、川石岛和其后的琅岐岛之间的壶江水道,其中,壶江水道较川石水道、熨斗水道更宽阔些,然而,因为水深的关系,能够走大船的,却只有狭而险的川石水道、熨斗水道。
其中,以川石水道为闽江出海之主航道。
此乃闽江口的第一道天险。
川石岛和熨斗岛上,建有一主一副两座炮台。
川石岛较之熨斗岛,面积更小,不过,却更靠近闽江入海口之中央,位置更加重要,因此,川石岛炮台为主炮台,一身而兼对海防御和扼控“五虎门”之二责;而熨斗岛上的副炮台,则配合川石岛上的主炮台,对“五虎山”所在的川石、熨斗二水道,形成交叉火力,不留射击死角。
川石岛及其炮台的重要性,尚不止于此。
记性好的书友,该记得因为基隆产煤,“上头”对基隆厅的眷注,异乎寻常:不但在淡水、基隆之间,修了一条电报线路——这是台湾岛上的第一条电报线路;而且,更在淡水和海峡对面的福州之间,修了一条海底电缆,全长约一百一十七海里。
这是中国第一条“越洋”电报线路,其福州一端的接入点,就在川石岛。
详情见本书第十二卷《干戈戚杨》第一百八十章《基地昌隆,虎跃龙腾》。
即是说,川石岛炮台,不但要负责御敌于“五虎门”外,还要保护对连通台湾至关重要的川石电报站。
川石、熨斗二岛之后,是面积更大的琅岐岛——几乎将整个闽江口塞满了。
因为琅岐岛的大块头,即将入海的闽江,事实上被迫分成了南、北两条支流,南支曰梅花江,名字虽美,却没有什么大用——水深很浅,吨位略大些的船,便无法上溯;北支即马江,为闽江入海之主航道。
前文提及的四条水道,由北而南——乌猪水道、川石水道、熨斗水道、壶江水道,皆为马江出海之航道。
因此,闽江的防御,无关梅花江,只要将马江捯饬好了,便算大功告成。
好,咱们继续上溯。
过“五虎门”,即逢“双龟锁口”之险——江中出现两座相隔不远的礁盘,形似双龟,故曰“双龟锁口”。
“双龟锁口”之“口”,并无半分夸饰——一过“双龟锁口”,马江突然收窄,琅歧岛到北岸的大陆,江面宽度只剩下了三百二、三十米上下了。
这一段水道,水流湍急,漩涡密布,是整条马江最危险的航道,船只从这里通过,不论吨位大小,无不小心翼翼。
江口南、北两侧,各建有一炮台群,北——大陆上的,曰“长门”;南,琅岐岛上的,曰“金牌”,形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双鬼拍门”之势。
过了长门、金牌天险,马江江面,豁然开阔,一路溯至闽安,江面再次收窄,此曰“闽安江峡”,险峻之处,虽不比“双龟锁口”,可是,最窄之处,不足五百米,亦是绝佳的设防之所。
“闽安江峡”南、北两岸,亦各设一炮台群,南曰“铜链”,北曰“铁索”。
过“闽安江峡”,继续上溯,能够看到,一块巨大的山石,犹如巨足,从马江南岸伸入江中,此曰“金刚腿”。
“金刚腿”附近的大屿岛上,设有八旗三江口水师营的圆山水寨,主要的责任,是“稽查江面”——也就是干水警的活儿。
大屿岛虽带一个“大”字、一个“岛”字,面积其实很小,不过一个小小的沙洲,没有任何腾挪的余地,也就没有什么设防的价值;而出于“政治考虑”,“闽江防”并没有撤除这个小小的圆山水寨。
战时,如果法国人真的打到了这一段江面,提前将水寨里的几十个旗兵撤退就好了,不然,就成人家的炮靶子了。
过了圆山水寨,就算进入马尾的地界了。
江水转折之处,靠近北岸的地方,出现了一座岛屿,其上,一座七层宝塔,傲然伫立。
这个岛,本地人曰“青州”,泰西人称为“宝塔岛”,岛上的这座气派的宝塔,就是福州港的标志——罗星塔,泰西人多称之为“中国塔”。
罗星塔附近水域,即为来访福州的各国商船的碇泊地;罗星塔的对岸——南岸,就是闽海关。
“青州”——“宝塔岛”和马江北岸,隔一条叫做“君竹港”的河汊,一过河汊,就是马尾——福州船政之所在地了。
过了马尾,如琅岐岛分闽江为马江和梅花江,马江亦被南台岛一分为二,南支由永春、德化而来,称为乌龙江,水浅不能行驶大船;北支汇聚政和、古田而来的江水,为马江主流,由此上溯,可达省城福州。
由闽江口至马尾,江面最宽处不过数公里,最窄处仅有三百余米,狭窄的航道,复杂的水文,以及两岸连绵起伏的群山——此非“天险”乎?
川石、熨斗,“五虎把口”;琅岐,“双龟锁口”于先,长门、金牌“双鬼拍门”于后;闽安江峡,“铜链”、“铁索”交绕——此非“层层相连,环环相扣”乎?
关卓凡那感叹:既据如斯天险,又怎有那场全军覆没的惨剧呢?
良可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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