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慷慨激昂之中,唯有勒伯夫将军神色不定,没有发出“赞成!宣战!”滴怒吼。
拿破仑三世自然留意到了陆军部长的异样,在心里“哼”了一声,斜乜着他,“怎么?勒伯夫将军,你似乎另有看法?”
“啊?呃,谈不上‘另有看法’,”勒伯夫将军赶忙说道,“这个……对中国宣战,乃题中应有之义,势在必行!不过,臣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哦?”拿破仑三世似笑非笑的,“将军,对中国的战争,固然是海军为主导,可是,也需要陆军的大力配合呀!”
“啊?是!是!臣明白!臣明白!”勒伯夫将军有些慌里慌张的,“没说的——如果对中国宣战,陆军必全力以赴!必全力以赴!呃,可是,可是,陛下,咱们得替交趾支那总府着想啊!”
什么意思?
拿破仑三世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陛下,”勒伯夫将军镇定下来,“是这样——从亚洲其他地区和欧洲本土,向越南调派军队——包括军舰和士兵,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如果咱们现在就对中国宣战,那么,这段时间内,交趾支那总督府将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顿了顿,“毋庸讳言,目下,在越南,敌我双方的军力对比,是敌强我弱啊!”
呃……
几位重臣相互以目,好像,有点儿道理呀!
拿破仑三世看向黎峨将军。
“陛下,”黎峨将军犹豫着说道,“勒伯夫将军说的……确有道理。”
顿了顿,“本来,法、中双方,在越南的军力,不论海、陆,都大致旗鼓相当,可是,升龙一役,呃,照驻华公使馆的报告,我军损失了一千人、三条船,此消彼长,中国人的军力,就超过我们了。”
踌躇了一下,“还有,这个法、中军力对比,中国一方,咱们只计算了他们驻沱灢和顺化的军力,没有计入他们另行调入北圻的军力——我们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另行调兵入北圻——可是,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不然,升龙一役,不能打成这个样子。”
“发动一场对中国和越南的成规模的战争,”拿破仑三世说道,“需要多少军力?——多少军舰、多少士兵?”
黎峨将军看了看郎东元帅和勒伯夫将军,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以为——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我们需要一支二十五至三十艘军舰组成的舰队,以及一万五千至二万名士兵,如果不敷此数,照现在的情形,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迫使中国和越南屈服。”
“嗯,那么,”拿破仑三世继续发问,“这些军舰、士兵,多长时间之内,可以部署到位?”
“组成这支舰队的部分舰只,”黎峨将军说道,“可以从亚洲其他地区——中国、日本、印度、海峡殖民地、菲律宾,等等——向越南调派,这一部分的舰只,可在较短的时间内部署到西贡。”
顿了顿,“不过,陛下明鉴,单靠亚洲的军力是不足够的,还是得有相当一部分的舰只,从欧洲本土调派——”
说到这儿,又看了勒伯夫将军一眼,说道:“尤其是登陆作战的部队,海军陆战队只能占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要靠陆军的大力襄助!可是,呃,即便勒伯夫将军明天一早就将一万五千名士兵准备好了,运输船队也得将近一个月才能够到达越南——这已经是理论上的最快速度了。”
“即是说,”拿破仑三世说道,“这一个月之内,交趾支那总督府将暴露在中国人的优势军力的威胁之下喽?”
“是的,陛下,而且,呃,我得再强调一次,筹备一次大规模的远征,不是仓促可就的事情,一个月——仅仅是理论上的最快速度。”
拿破仑三世不说话了。
“别的不说,”勒伯夫将军接口,“如果御前会议之后就发布宣战诏书,那么,诏书发布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通知沱灢的驻军撤离——黎峨将军,沱灢的驻军,不算多吧?”
“不多,”黎峨将军面无表情,“一条船,一个连队。”
大伙儿都明白勒伯夫将军的意思:这点儿人马,如果不及时撤离,就是白送给中国人了。
但是,宣战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将沱灢拱手相让于敌人,在政治上,这如何交代的过去啊?
以上种种,勒伯夫将军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是,你一个陆军马鹿,为海军谋划,唯恐不细,是几个意思涅?
“那该怎么办呢?”拿破仑三世说话了,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烦躁,“一大堆记者堵在宫门外,一会儿拿什么应付他们?!”
大会议室里,又沉默下来了。
过了片刻,勒伯夫将军打破了沉默,慢吞吞的说道:“陛下,我想,这也不难应付。”
“嗯?怎么说啊?”
“陛下,我在想这样一个问题,”勒伯夫将军说道,“对外战争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维持帝国的尊严,并获得更多的土地、更多的金钱吗?如果,这个目的——尊严、土地、金钱——不通过战争,也能够得到,那么,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发动战争的嘛!”
尊严、土地、金钱——不通过战争,也能够得到?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不通过战争就能够?——”
拿破仑三世笑了一笑,语气中带出了一丝讥嘲,“将军,我不得不说,你的想象力,还是很丰富的嘛!”
勒伯夫将军也是一笑,“陛下,请原谅,我没有把话说清楚——我是说,我们可以向中国和越南发出一个最后通牒,要求对方为‘升龙之变’道歉、赔偿——”
顿了顿,“这个道歉、赔偿,可不是由外务部官员出面,泛泛的说句对不起,然后赔个几十万银元就可以了!道歉,必须由亲贵——至少是郡王——亲赴巴黎,当面向陛下谢罪!赔偿呢,至少得赔一亿法郎才能作数!”
“啊……”
拿破仑三世目光一跳,别的重臣也隐隐骚动起来。
“这是对中国,”勒伯夫将军继续说道,“对越南,我们可以要求更广泛的权益——譬如,将同南圻接壤的某省并入南圻?又譬如,越南必须切断和中国的‘宗藩关系’,接受法兰西帝国的保护!”
好家伙!
与会者的脸上,都露出了程度不等的兴奋的神色,不过,皇帝陛下还没表态,做臣子的,当然不好僭越了。
过了片刻,拿破仑三世说道,“将军,我猜,你的这个‘最后通牒’,限期就是一个月吧?”
勒伯夫将军“哈哈”一笑,“陛下圣明!”
“嗯!”拿破仑三世点了点头,“如此苛刻的要求,中国和越南自然是不会答允的,不过,对于舆论,应该算是一个很满意的交代了!最重要的是,我们由此获得了一个月的宝贵的调兵遣将的时间!”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
“勒伯夫将军的建议,各位以为如何啊?”
这一次,真的无人异议了。
“那好!”拿破仑三世微微狞笑着,“咱们就来好好儿的讨论一下,这个最后通牒,到底该提出那些要求?嗯,可一定要让我的苛求的子民们满意啊!
……
御前会议之后,皇室新闻官向“圆形凯旋门外”的记者公布了法兰西帝国政府致中、越两国政府的最后通牒:
第一,中、越两国派出特使,赴巴黎面觐法皇谢罪,中国特使,正使由亲王担任,副使由军机大臣担任;越南特使,正使指定瑞国公阮福膺禛担任——瑞国公为嗣德王养子,算是半个储君,为宗室第一人,副使为“四柱大学士”之一。
第二,中、越两国,向法国赔款二亿五千万法郎,该赔款由中国向法国交割,至于中、越两国如何分摊这笔赔款,那是您们自己的事儿,俺们就不加干涉了。
第三,越南承认并接受法国的保护权,法国是越南对外关系的代表,废除越南和中国之间的所谓“贡封关系”。
第四,越南正式承认法国对?安江、河仙和永隆等南圻“西三省”的主权。
第五,平顺省并入南圻,为法国直辖殖民地。
第五,法军永久占领海云岭;法军永久占领顺安至顺安河口之沿岸所有炮台与军事工事。
第六,法国设置统监,监察越吏;统监及其卫队驻扎顺化。
第七,法国在北圻各省设驻扎官或副驻扎官,归统监指挥。
第八,法国得在任何时间、指定开放任何越南沿海城市之贸易。
第九,越南全国的税收、海关由法国专家组织、管理。
第十,法人得在越南全境自由通行、经商、传教、居住——包括那条该死的红河!
第十一,法国侨民在越南享有治外法权,法国人和其他外国人在越南发生诉讼,须由法国官员审理。
第十二,越南军队,由法国派出顾问,训练、管理。
这份最后通牒,俗称“戊辰十二条”或者“龙年十二条”,堪称外交史上之一大奇观——不仅仅因为其胃口之大,令人瞠目,更加因为,这是一份由失败者向胜利者发出的最后通牒。
最后通牒之最后,说,以上要求,限期一月之内答复,到期之日,若不见满意答复,法兰西帝国就将大张挞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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