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查了一下,”关卓凡说道,“越南上一回派遣‘如清使’,还是咸丰元年的事情,迄今……嗯,已经整整十六年了。Ω』笔Δ趣Ω阁Ww『W.ΩbiqUwU.Cc”
顿了一顿,淡淡一笑,“十六年不贡不使,这可不大像个‘藩服’的样子啊!”
众人心中,皆是一动。
所谓“如清使”,是越南派往中国的各种使者的统称——留意,这是越南内部的说法,对中国,则另有说法。
按照宗藩体制之定规,越南对中国,须“二年一贡,四年一遣使,两贡并进”,此谓之“岁贡使”,是越南派往中国的最重要的使节——这个是定期的。
另外,还有各种紧要事项需要临时派遣使节的,如谢恩、进香、告哀、请封、朝贺、奏闻等,则有谢恩使、进香使、告哀使、请封使、朝贺使、奏闻使等等名目,不一而足——这些是不定期的。
越南内部,对定期的岁贡使和不定期的其他各种使节,统称“如清使”——再请留意,在越南,这是一个正式的称呼,是上谕和文诰中使用的称呼。
“维卿,”文祥说道,“贡使的事情,你跟越南君臣,有没有提到过?”
“我明面儿的身份,”唐景崧说道,“只是‘天朝上臣’,不是‘天朝上使’,觐见嗣德王,自然是不好提贡使的事情的;不过,私下底,和阮朝大臣往来唱和的时候,却是提到过的。嗯,譬如潘清简——”
顿了一顿,“我是这么说的:我晓得,贵国世祖曾经说过:‘如清使部须有文学言语者,方可充选’——派往大清的贡使,皆为贵国第一等文学人才!梁翁为越南士林宗镜,如果贡使不绝,梁翁必充任‘如清正使’,如是,晚生早就在北京向梁翁请益了——用不着等到今天啦!”
所谓“世祖”,便是阮朝的第二任国王明命王,他的庙号是“世祖”,谥号是“高”,越南人自己称其“世祖高皇帝”。唐景崧当然不能称他“皇帝”,但是,也不好当着越南朝臣的面儿,叫他“明命王”,于是,去谥号、留庙号,称“贵国世祖”。
潘清简号“梁溪”,所以,唐景崧称他“梁翁”。
听众们脸上都露出了微笑,文祥说道:“维卿,好口才!这位潘梁翁怎么说呢?”
“潘清简很尴尬——他是晓得我何所指的,”唐景崧说道,“憋了一小会儿,才说,‘唉,这个,贡使断绝迄今,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前些年,天朝洪杨作乱,道路阻绝,这个,贡使无法成行啊……’”
“我装作很讶异的样子,说道,‘洪杨的乱子,早就敉平了,这都好几年了!难道,贵国一直没有收到消息?’”
“他更加尴尬了,连忙说道,‘收到了,收到了!’”
“顿了一顿,苦笑说道,‘维卿,你就别挤兑我了——越南目下,内忧外患,焦头烂额,糟心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别的事情,一时之间,确实有照应不到的地方。’”
“我笑了笑,说,‘我来越南,只是替刘默公办理私务的,国家大事,本不该随便置喙,不过嘛——’”
“说到这儿,我故意停了下来,潘清简赶紧说道,‘维卿,请教!出于你口,入于我耳,朋友之间,随意闲谈,没有什么关系,没有什么关系!’”
“我说,‘晚生愚见,正因为越南目下内忧外患,有些该办的事情,才不能不办啊!’”
“潘清简默然半响,说道,‘维卿,你说得对!得空儿了,我得向圣上奏明此事!’”
“那个时候,他使法回国未久,一门心思的,师事法人,变革图强,贡使的事情,是否真的向嗣德王奏明了,我也不晓得。”
“不久之后,就生了丁导之乱,越南上下,更加是乱成了一锅粥,‘如清使’的事情,是更加顾不上了。”
“维卿,”曹毓瑛说道,“以你之见,潘清简的辩解,信不信得过呢?”
“道路阻隔,内忧外患,”唐景崧说道,“倒都是真的,可是,因为这些,就不能派‘如清使’了,可不尽然!”
“‘道路阻隔’,只能是6路。之前的‘如清使’,是由镇南关入中国,途经广西、湖南、湖北、河南、直隶,最后抵达京师。这条路线,洪杨作乱之时,确实‘道路阻隔’,可是,洪杨乱平,已经四年有多了,‘二年一贡,四年一遣使,两贡并进’——四年了,至少该派过一次岁贡使了!”
“莫说治平已久,就是洪杨作乱期间,6路虽然阻隔,可是,如果有心,可以走海路呀!沿海港口,绝大多数,都在朝廷手里,中途停泊补给,没有任何问题呀!”
“嗯!确乎如此!”曹毓瑛点了点头,“潘清简的辩辞,没有什么力量!”
“越南虽奉中国为天朝上国,”唐景崧说道,“自居藩服之位,可是——”
说到这儿,微微犹豫了一下,“我感觉,越人内心深处,对咱们……其实是颇具戒备的。”
这个话就有意思了。
“这个‘自居藩服’嘛”,关卓凡微笑说道,“也是当着中国的面儿,掉过头去,关起门来,人家可是当自己和中国平起平坐呢!别的不说,越南的国王,可是自称‘皇帝’的,年号、庙号、谥号,一样不少!维卿方才提到的那位‘贵国世祖’,不就是‘世祖高皇帝’吗?如此‘藩服’……嘿嘿!”
“王爷睿见!”曹毓瑛说道,“朝鲜也是中国‘藩服’,可是,朝鲜的国王,只称‘大王’,何敢自称‘皇帝’?同为‘藩服’,这么一比,就比出状况来了!”
“对!”许庚身说道,“还有,不像越南,朝鲜可没有自己的年号!前之高丽、今之朝鲜,一直在用着中国的年号!”
“嗯!”郭嵩焘说道,“这才叫真正叫奉中国为正朔呢!”
“除此之外,”钱鼎铭说道,“据我说知,阮朝内部,对和中国的关系,从不称‘事大’或者‘朝贡’,而称‘邦交’。”
“维卿,”关卓凡问道,“是这样吗?”
“回王爷,”唐景崧说道,“定公说的不错,确实如此。”
“其实,”钱鼎铭说道,“单看‘如清使’三字,就能够看出问题来了!方才维卿说了,越南派到法国的使者,称‘如西使’——‘如清使’、‘如西使’,‘清’、‘西’,在越南人的眼中,其实是一样的!”
“嗯!”文祥亦微微点头,“诛心之论!诛心之论!”
一时间,颇有点儿“鼓破万人捶”的架势了,唐景崧信心大增,说道:“我在越南,听到过这么一句谶语,流传甚广,叫做‘南国山河南帝居,截然定分在天书’。”
微微一顿,“这句谶语,流传甚广,上自宗亲,下至黎庶,都爱挂在嘴边,个中含义,颇耐寻味。”
文祥眼中波光闪动,“此乃宋、李相争之时,熙宁之役、富良江之战,李朝太尉李常杰麾下军士,于张将军祠听到的所谓‘天语’!”
文祥说的“宋”,指中国的北宋,“李”,指越南的李朝,彼时,李朝国势强盛,以宋朝正在变法,国内动荡,有机可乘,乃大举北犯。宋、李双方决战于富良江,李军大败,连太子都战死了。时为宋熙宁九年,史称“熙宁之役”。
“‘天语’云云,”文祥继续说道,“自然是李常杰造出来鼓舞军心的,没想到,时至今日,有人不以鼓舞军心为满足,竟然想着……‘一语成谶’了!”
“‘一语成谶’——”关卓凡哈哈一笑,“博川,你这句话,有味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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