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嬷嬷赶紧笑着说道:“福晋的身子骨儿见好了,公主心境好,忍不住要讲两句笑话儿——公主真真是愈来愈诙谐了!”
“见好”二字,大有讲究,“见好”不是“大安”,是“虽有起色,尚在病中”之意,既如此,敦柔公主留了下来,“亲侍汤药”,就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了。笔』趣阁Ww『W. biqUwU.Cc
敦柔公主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重新悠然起步。
小熙手足无措,不晓得是不是真该如马嬷嬷说的,把公主方才一番皮里阳秋的“吩咐”,当做“笑话儿”?
马嬷嬷一边儿走,一边儿对小熙说道,“小熙,你走快两步,先去邀月台照应一下,看看果品、酒水什么的,都准备好了没有?如果还没有,催一催他们,手脚麻利着点儿!”
微微一顿,“对了,还要焚香——别忘了!”
小熙轻轻的“嗯”了一声,偷偷的觑了公主一眼,见公主并没有更多的表示,微微一福,直起身子,低着头,加快脚步,匆匆的去了。
此后,再没有人提起“给王爷递信儿”这个话头了。
从“邀月台”下来,回到旧时的寝卧,已过了亥初,敦柔公主洗漱卸妆之后,习惯要看一阵子的书,才会上床安置,刚刚展卷,外边儿就有人敲门了。
进来的是马嬷嬷,端着一个倭漆托盘。
敦柔公主合上书卷,笑道:“好香!必是芙蓉莲子了——大晚上的,劳嬷嬷亲自下厨,生受了。”
“嗐,”马嬷嬷笑道,“我是‘熟手’,哪儿‘生受’了?”
放下托盘,端起碗来,放到敦柔公主面前。盛在细瓷碗中的芙蓉莲子,绵白嫩黄,甜香幽幽。
“晚膳的时候,”马嬷嬷说道,“你说的多,吃得少;方才赏月的时候,那些点心、果品,也没有怎么动过——”
顿了顿,“打昨儿个上午开始,你就没有什么胃口,这样子可不行——这碗芙蓉莲子,一定要吃完了它。”
“是,”敦柔公主含笑说道,“我听嬷嬷的。”
端起碗来,舀了一匙,送入口中。
“嗯……”敦柔公主眼眉舒展,“这个味道……就对了!”
马嬷嬷笑了,“什么对呀、错呀?多少年了,一直就是这个味道,没有变过呀!”
“不一样的,”敦柔公主微微的摇了摇头,“同样一碗芙蓉莲子,同样一个人来做,家里的厨下出来的,外面的厨下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马嬷嬷心头猛的一震,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敦柔公主说的“家里”,自然是指恭亲王府——这也罢了;可是,何至于将自己小苏州胡同的公主府,归入“外面”一类?
马嬷嬷的神色异常,不晓得敦柔公主有没有留意到?她自个儿,依旧笑盈盈的,一匙一匙,慢悠悠的,一边儿说着闲话,一边儿将一碗芙蓉莲子,吃下了大半。
然后,放下了碗,微笑说道:“行了,留个底儿吧,再吃下去,我可也没有那么大的肚量了。”
“肚量”二字,叫马嬷嬷又是心中一动,连忙说道:“也好——吃多了,晚上睡觉,反倒没有那么安生了。”
看着马嬷嬷收拾了托盘、碗匙,敦柔公主说道:“嬷嬷坐吧。”
马嬷嬷谢了,坐了下来。
“嬷嬷这么晚过来,”敦柔公主缓缓说道,“大约还有话要跟我交代的——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马嬷嬷踌躇了一下,说道:“公主今儿个作小熙,是不是……略略过了一点儿?”
敦柔公主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其实,”马嬷嬷继续说道,“小熙说的,并不能算错,是该给王爷递个信儿的——莫说她,我一般的也有些着急呢。”
“那不同——”敦柔公主平静的说道,“嬷嬷是为了我着急,小熙呢,是为了她的王爷着急。”
马嬷嬷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
“我这么说,”敦柔公主说道,“嬷嬷会说,是不是冤枉了小熙啊?”
笑了一笑,“有些事儿,那个小蹄子,自个儿不觉得,别人——譬如嬷嬷,大约是看在眼里的。”
呃……哪些事儿是我看在眼里的呀?
敦柔公主没有明指,马嬷嬷只好沉默不语。
“眉眼高低,话里话外……”敦柔公主又是轻轻一笑,“动不动的,就魂不守舍……总之,目下,小熙的那颗心,全都系在她家王爷的身上啦。”
她家王爷?
呃,这个王爷,难道不是“您家”的吗?
“我这位夫君,”敦柔公主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在这种事情上头——我是说,他对年轻的女孩子,还真是有办法呢!这一层,咱们真不能不服气。”
马嬷嬷大为尴尬,极勉强的笑了一笑。
“你看看她昨儿个的那个得意劲儿!”敦柔公主的语气,开始有所变化了,嘴角隐约带出了一丝讥嘲,“小浪蹄子大约想着,‘南边儿’……嗯,这个‘高升’了,她家王爷,‘夫以妻贵’,她自个儿呢,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拿“高升”一词,来形状荣安公主被立为嗣皇帝,还是马嬷嬷第一次听见——这也罢了,关键是,敦柔公主语气中的那股隐约的深刻的怨气——
敦柔公主的语气,虽然还算平静,可是,已经开始变冷了,“她自个儿欢天喜地,也不晓得替她的本主想一想——”
小熙的本主——自然是敦柔公主自指。
顿了顿,敦柔公主微微的咬着牙,“也不想一想,这个水,涨的太高了,会不会……先呛着了她的本主?甚至……淹死了她的本主?”
马嬷嬷大骇,连声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公主……”
“怎么不可能?!”
敦柔公主打断了马嬷嬷的话,美丽的面庞微微的扭曲了,眼睛中泛出了泪花,“嬷嬷,你说,我现在算是什么?我……我什么都不是了!”
微微一顿,“我就是个妾!”
马嬷嬷魂飞魄散,双腿颤抖,也不晓得,该站了起来,还是该跪了下去?她两手乱摇,颤声说道:“公主!公主!……您哪儿能这么说呢?哪儿能这么说呢?不是这么回事儿!不是这么回事儿的呀!”
“那是怎么一回事儿?!”
敦柔公主的话中,已经带出了哭音,“从今往后,我见到‘南边儿’,要下跪,要磕头!——我和‘南边儿’,都是他的老婆,那……我不是个妾,是什么?!”
马嬷嬷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她是我姐姐,没有关系!她做皇帝,也没有关系!我向她下跪、向她磕头,都没有关系!可是,她不该也是他的老婆呀!或者说——我不该也是他的老婆!”
说着,泪水已如断线的珍珠,簌簌而下。
马嬷嬷脑子里“嗡嗡”的,扎煞着手,张了张嘴,却是口干舌燥的,不晓得该如何劝慰?
“嬷嬷,”敦柔公主掏出手帕,拭了拭眼泪,“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什么脾性,你比我阿玛、额娘,还要清楚些!我嫁给他,说是什么‘釐降’,其实,只不过做了人家半个‘正妻’!半个!我……还固伦公主呢!还事事要强呢!我——”
说不下去了。
“公主……”
敦柔公主微微摇了摇头,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也罢了,我也忍了,认了!只盼着,往后……”
又说不下去了。
“公主,公主……”
敦柔公主没有搭理马嬷嬷,再喘了口气,咬了咬牙,“没成想,忍啊、认啊,竟然把自个儿忍成了、认成了……妾!我……我现在,倒宁肯他休了我!还要好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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