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苏景铄便立即警觉自己失言,又提到了那般让人不愿意面对的惨烈,他抬手抓住了楚云笙的掌心,轻声道:“都过去了。”
楚云笙点了点头。
她又何尝不知道都已经过去了,知道人应该从悲痛中走出来,向前看,道理她都动,只是真的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能接受。
见她还这般闷闷不乐,苏景铄抬眸看向庭院里纷飞如雨的杏花花瓣儿,怅然道:“明天是元府上下出殡的日子,我以监国的身份下了旨意,让阿霜以元府二公子夫人的身份葬在元家祖坟,晚上我去元府吊唁,你身子太弱,留在宫里好好休息,就不要去了。”
说着,他捏了捏楚云笙的掌心,楚云笙这才回过神来,回味着苏景铄的这句话,她点了点头,又道:“二元他……现在怎么样了?”
之前想着让他先冷静冷静之后,自己再去看他,结果自己这一昏睡,居然就过去了三天之久。
“不太好,”提到二元,苏景铄的眼底划过几分惋惜之色,他从庭院里纷飞的落花上收回了目光落到面前楚云笙的面上,十分认真的看着楚云笙良久道:“他一直抱着阿霜的身子怎么劝都不肯放手,也不肯让人为阿霜更衣让她好入土为安,还是昨日我将他打晕了强行从他和阿霜的身体分开的,怕他再神志不清的出去闹,我先将他看管了起来,等他冷静两日先。”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景铄的眸光一直锁定在楚云笙身上,楚云笙被他这么瞧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颊,不解道:“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闻言,苏景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他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间被拉近,呼吸可闻,苏景铄才道:“阿笙,看到二元那个样子,我突然间想到,如果换做是我……我根本就不敢想我会不会比他陷入更疯癫的状态,所以,阿笙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陪着我,看遍这世间的繁华,我知道,你心里总有顾虑,有忌惮,也怕再一次被伤了心,我曾经承诺过你,我会慢慢等,等你看清我,也看清你自己的心,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是,经过了这一次,我觉得,我等不了了,我不想再放任你离开我身边,我不想再过着每一日为你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想要牢牢地,将你留在身边,好好地稳妥的保护着,我知道我这样说可能有些自私,但是那也是因为我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害怕失去一个人的感受,我自幼锦衣玉食,有着楚国人人都敬畏的权利,而我也从未觉得这些荣华和权利有多重要,能否在储君的位置一路走下去最后继承大统,其实都不重要,我并没有那般执着于权势并以君临天下为目标,但是,经过了这一次,从赵国到楚国,我也才知道,如果我没有绝对的权势就没有能力将你保护好,我要给你一个承平天下,要这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动的了你分毫,要这天下没有你不能放马而去的地方,所以,阿笙,你愿意陪我,一起等到那一天吗?”
苏景铄一口气的说出了这些话,似是终于将压在心口上的石头扔掉了一般,感觉整个人都是轻松的,他垂眸双目熠熠生辉的看着楚云笙,等着她的答案。
而楚云笙听到这一番话,却恰恰相反,感觉心头像是被扔了一块巨石,压的紧,让她险些喘不过起来。
他的话句句都戳中她的软肋,他知道她在逃避什么,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一针见血的指了出来,听到他这般深情的告白,她如何不动容,如何不感动,她恨不得立即点头应下,然而仅存的理智却让她在犹豫,她和他之间真的可以吗?
她抬眸,迎着苏景铄的眸子,忍不住眼底一酸涩,就滚下了两颗滚烫的泪珠子来,别的事情她可以笃定自己都很果敢,从不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然而,唯独感情,唯独面对他的时候。
一见她没有点头,竟然还落了泪,苏景铄眼底划过一丝慌乱之色,他连忙松了攥着楚云笙的手腕,有些手足无措的去帮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并连忙赔礼道:“是不是我一下子说太多了,吓到你了?”
看他如此强大冷静的人居然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楚云笙本就软下来的心上霎时间犹如被人洒了一把糖,甜到了心坎上去了,她抽了抽鼻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在他错愕的目光下,郑重道:“这可是你说的?”
管他什么地位,什么身份,什么阻拦,什么不合适,他都愿意为自己不顾一切为什么自己还要这般畏首畏尾的呢!
在这一刻,楚云笙感觉自己的脑袋是烫的,一颗心都似有熊熊烈焰在灼烧的,从未有过的滚烫。
苏景铄却不料她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喜的眉梢一挑,立即点头无比郑重道:“自然,而且,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我保证,楚王宫里只你一个女主人。”
这也是楚云笙一直以来很介意的一个问题,听到他这般保证,她心底里的石头又放下了一块,点头又道:“这可是你说的。”
这回轮到苏景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大手一伸就将楚云笙拦腰抱到了自己的膝上,揉进了怀里,柔声道:“对,都是我说的!苍天可见,日月为证,我苏景铄此生只娶楚云笙一人为妻,只要你愿意嫁我,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我们分开,除非……生死……”
说到这里,苏景铄的语气一顿,将窝在怀里的楚云笙抱紧了一些,他用下巴摩挲着楚云笙的秀发,嗅着她发丝间的清香,认真笃定道:“即便是生死也不能,如果你死了,我就来陪你。”
闻言,楚云笙惊的差点没从他怀里跳起来,她抬手推开他滚烫的胸口,佯装生气道:“呸呸呸!你怎么不说点我的好呢,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着呢!”
见状,苏景铄胸口一颤,忍不住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他抽出一只手,抚上了楚云笙微蹙的眉梢,语气里还带着笑意,却格外的深情缱绻道:“我只是打个比方,当然我知道你是长命百岁的。”
他的眉目如画,那一张惊华绝艳的俊脸就在咫尺之间,只这样一眼就已经让楚云笙甘愿沦陷在他的烟波之下,更何况这人还有着这世间最温柔的眸色,想到此,她的面颊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红晕,为了不让他瞧见自己的窘迫,她脑袋一扭就扎进了他怀里,再不好意思抬眸看他,然而,转瞬却想到他刚刚的那句话,楚云笙又觉得不妥,也顾不得自己这时候的面红耳赤了,她又从他怀里探出脑袋来,认真道:“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不要你来陪我,我要你好好活着,连同我的那一部分也好好活着,不然,我即便是死了,也会恨你的。”
虽然从未没有想过如自己死了之后会怎么样,但是经过苏景铄这么一提醒,楚云笙蓦地想到自己要真的不幸了,虽然她私心的以为阿铄来陪着她让她很开心,但他只要有这一份心思就已经让她很满足了,她却断然不会真的让他就这么做。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摇了摇脑袋,想将脑袋里这些生啊死的甩了开来。
见到她这样,苏景铄动了动嘴角,正要说什么,却见拱门外走进来一个内侍,远远他就对着苏景铄跪下行礼道:“皇太孙殿下,沈将军和黄尚书已经在御书房候着了。”
闻言,苏景铄微微颔首,示意他退下,这才转过眸子来对楚云笙道:“这几天事情实在太多,难得今天这会儿得了闲,现在却又要去忙了,这里忙完我就直接去元府,晚上你一个人吃饭,莫等我。”
楚云笙自然知道他陪着自己的这会儿工夫已经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时间了,连忙从他怀里站起身来,笑着道:“谁说我要等你吃晚饭了?快去吧。”
说着,苏景铄才站起了身子,由着那个内侍为自己整理了一下衣冠,末了还深深地看了楚云笙一眼,这才提起步子往拱门走去,然而,他才走出去两步,却被楚云笙叫住了。
她上前一步,跟上了苏景铄的步子,并从头上拔下一根碧玉簪来,交到苏景铄的掌中道:“这根簪子是我在卫国皇宫的时候找到的,我娘亲出嫁前曾喜欢戴的,我一直带在身上,麻烦你帮我将这个放到阿霜身边,让它陪着她一起,就说我就……不去送她了。”
那根簪子,对于她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东西,林叶霜从来都是粗枝大叶的,头发只是随意的盘了起来,很少戴一根像样的发簪,楚云笙将这个留给她,一来是让她知道,她这个朋友对于自己来说有多重要,二来,她还抱着一丝幻想……到了另一个世界,娘亲若是见了这发簪,也应该是格外的亲切,她和阿霜就都不会寂寞了……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已经有了几分哽咽,苏景铄握住的那根簪子,并顺势将她揽在了怀中,用力的抱了抱,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想说的,想安慰的话语,楚云笙都已经明了。
良久,楚云笙才终于从他的怀里挣扎了出来,抽了抽鼻子道:“我没事的,你快去忙吧。”
闻言,苏景铄这才点头,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转身依依不舍的离开。
等到苏景铄走后,楚云笙刚刚面上强撑着的坚强才瞬间垮了下来,她站直身子,抬眸看向天上,看着蓝天白云,粉黛红杏,想象着那一袭似要燃尽芳华的红衣女子的面庞,眼底里不由得又滚出两行热泪来。
然而,不等她努力吸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却见一白色娟帕突然从天而降,当头对着她罩了下来,正正的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楚云笙一怔立即抬手揭下,而同时,院子的宫墙边上,居然如同鬼魅一般多了一抹天水之青的身影。
而此时,他正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坐在墙头上看着她。
毫无疑问,刚刚那娟帕就是他扔过来的。
哎?
楚云笙一怔,连刚刚的悲伤和难过都忘了,她突然想到,阿呆兄几时是会用娟帕的人?
这样想着,她才将那娟帕拿在手中摊开,这一看,不由得又是一惊,这娟帕的质地居然是上好的云锦缎,而待她将整个娟帕展开,却只见素白的娟帕上只有一角绣着一个涓涓小楷字——“文”。
这云锦缎十分珍贵,一般也都是皇亲贵族才用得起的,而阿呆是从哪儿得来的。
心底不解,楚云笙不由得抬眸看向那张青铜面具下的清澈无波的眸子,并扬了扬手中的娟帕道:“这是谁的?”
闻言,阿呆点了点头。
楚云笙一时间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她走近了宫墙些许,拿着那一方娟帕,试探性的问道:“是你的吗?”
阿呆认真的看着她,那双清冽无波的眸子里依然没有半点波澜,旋即点了点头。
这一回,楚云笙更是不解了,阿呆能从哪里得来这娟帕的呢?怎的从前不曾见到他用过?不过想到这一点,她又生出一分恍然来,她从前也不曾在他面前这么哭过啊!
许是他看不过去了,这才扯出这块娟帕来想让自己擦擦脸,但是知觉却告诉她这娟帕对于阿呆兄来说,很重要。
楚云笙小心翼翼的将那娟帕叠好,抬手递给阿呆道:“是你娘亲的吗?”
寻常哪个男儿家会留一个女子才用的娟帕在身上呢,阿呆的沟通表达能力有缺陷,楚云笙只能一点点的循循善诱。
然而,这一次,阿呆接过来楚云笙递过来并没有用到的娟帕,小心翼翼的揣在了贴近心口的位置,然后却摇了摇头,正当楚云笙心底的疑惑更甚的时候,他却又眸色一动,点了点头。
楚云笙一时间就有些糊涂了,这到底是还是不是呢?
但无论哪一种,多半都是跟他的身世有关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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