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
“大胆!”
“你敢!”
冯君岩的话,刚一出口,整个祠堂立即就炸了锅,而他也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不仅仅是冯道,就连冯思青,冯思业,甚至冯兵他们几个也不敢相信的看着冯君岩,实在是这话,太让人惊讶了。
祖祠的水土是什么?那就是冯家的根,那就是冯家的源头,那就是冯家最珍贵,甚至可以用人命来保卫的东西。可以说,为了保护那一点东西,冯家绝大多数人都会愿意献出生命,此时冯君岩却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没有一个解释,恐怕冯君岩不仅仅是族长的位子不稳,甚至都有可能被开除出族。
“你身为冯家族长,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冯道气的全身颤抖,瞪大着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冯君岩。
“你可知祖祠的水土对我们冯家意味着什么?”冯道指着冯君岩,整个人就要被气着倒下去,还好身边的人见情况不妙,立马上前扶住了他。
“意味着什么?不外乎是一撮泥罢了,难道还有什么可惜的吗?”冯君岩转过头不再看冯道那愤怒的脸,整个人看着按台上的那十数个崭新的牌位,表情没有一丝的悔悟。
案上的十几个灵牌,都是他亲手刻上去的。现在的冯家能够认得这么多次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了。就连冯思冀的灵牌也是他刻的。用当初冯思冀教他的字,给他一笔一划的刻上。每在灵牌上刻下一个名字,冯君岩心里对所谓的先祖遗训的怨恨就多深一份,每在祠堂里安好一个灵位,冯君岩心里就对房梁上的那一撮泥土,多一分厌恶。大梁上的那个箱子,是当初他亲自从苎麻镇带过来的,是他在这个简陋的新的祠堂建好之后,亲自放上去的,可是现在他后悔了,不想再承担他从冯思冀那里继承过来的传承了。
既然传承只会带来死亡和伤痛,那就让他断了吧。
“住口!一撮泥!你身为冯家子孙,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一次冯道没有开口,同样气的发狂的冯思青却是直接站了出来。经过这段日子的事情,冯思青已经不再想着要替冯君岩为整个家族把关了。冯家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了。虽然冯君岩做的并不好,但是冯思青知道,就算是他来做,也不过最多能把冯家人的姓名抱住罢了。他终究不是冯思冀。而且冯君岩经过甘家的事情之后,也成长了很多,冯家来到山口之后,族中的大小事情,冯君岩都处理的井井有条,最近冯君岩还在想着怎样为家族增加收入,所以冯思青对冯君岩的认可也越来越高,基本算是认可了冯君岩的族长地位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冯君岩会在这么庄重的场合里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族人刚刚为了先祖留下的精神上的家园永远的留在了北方,现在他却要把先祖留下的唯一的真实存在的寄托给扔了。
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年先祖为事实所迫,不得不自北而南下,所以在离家之日取桑梓之水土,以慰思乡之情。其中亦有他日归家执念,后来世事无常,先祖归家无望,只能一路南下。期间数代祖先,每到一地,必取其中泥土,放入其中,直至今日。期间千万里流离,数十地桑梓,十数代念想,是我们一路迁徙留下的唯一的见证,你怎敢说出此等势弱草芥的话来。”
冯思青这番话说的情深意切,直接就把在座的人说的感动不已。
身为冯家的后人,在座的每一个都知道先祖的故事,无论是歌谣还是口耳相传的故事,都在告诉着在座的每一个冯家的后人们,先祖当年北来的不易。新到一处,不仅要面对当地人的威胁,还要面对大自然的危险。特别是身在交州的他们,都知道要在交州这种荒无人烟,瘴气肆虐,危险重重的地方,创下一个家族是怎么的艰难。合浦不仅有甘家这些早来的移民,还有水玲珑这些更早的居民。为了守住自己的地方,为了开垦出新的土地,只有不停地打打杀杀。
这种情况,就算到了千百年之后,仍旧留有痕迹。一人冲突很容易就变成了一家,一村,一族,一姓的冲突。最根本的原因只是因为,资源本就那么多,地少人贫,只靠着那点田地,看看只能养活自己。若是有人占了另一个人的利益,很快就会变成了械斗。不管是野蛮也好,悍勇也罢,在贫穷而又落后的地方,总是习惯了用拳头说话的。
冯思青说完之后,在座的人都看着冯君岩,想要从他那里听到一个解释。冯家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分裂了,所以只要冯君岩认错,大家还是可以原谅他的过错的。
“说的真叫人感动啊!”
冯君岩看了一样四周,一个个沉寂在回忆中的族人,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他们是最简单的族人,是最朴实而又狡猾的百姓,为了这个家族,无怨无悔,就算经过了一次次的失败,他们心里却依旧有着自己的坚守。可是正因为这样,冯君岩才不愿意看着这些族人,还有以后的族人,再一次为了无所谓的原因白白的把命丢了。
是的,为了无所谓的原因。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们把这些牢牢地记在心里,我们得到了什么?”
“是,那不只是一撮泥。那是你们对北归念念不忘的人唯一的念想。”
冯君岩看着冯思青这些冯家的长辈们,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志在复国的慕容复。慕容家世世代代为了复国,不惜一切代价,可是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真个家族不复存在不说,自己变成了疯子。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些人,何尝不是一个个慕容复。虽然他们没有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反而还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可是真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更可怕啊。
“这么多年来,你们这些疯子,总想着北归。总想着有朝一日回到北方,为了这个目的,你们一次又一次的把族人们送上战场,送到一个个可以让你们达到目的的地方。你们都很伟大,你们永远身先士卒,你们永远信念坚定,所以一代又一代,随着家族的壮大,你们的念想不仅没有泯灭,反而越发的壮大了。看看在座的这些人,不管是年长的,还是年少的,只要是能够说话的,都想着要报仇,复仇就要北上,这不正好又达到了你们的目的了吗?”
冯君岩冷笑着看了一眼被人扶着的冯道。
“看看你案上的灵位,这就是你们一代代追求北上的结果,现在你们看到了,这就是你们寻找的答案。”
“他们都死了,知道吗?他们都死了。来人跟我说,他们是死在鹖人手里,他们死得其所,死的光荣。朝廷要给我们奖赏,要给我们抚恤。我真的很感动。
可是你们看着我,告诉我,我冯君岩想一个傻子吗?在座的你们是傻子吗?鹖人再厉害,能够杀得整个交州军一人都不剩吗?我们杀得林邑人人头滚滚,换了另一种蛮夷,我们就算打不过,难道连一个人都活不下来吗?
我们都不傻,我们都知道为什么?
你们想回去,就自己回去吧。不要再拉着我们一起。这梁上的土,既然是你们的念想,对你们那么重要,那你们就带着走吧,走的远远地,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
或许你们可以撤了我这个族长的位子,我还只是一个孩子,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家族的传承,你们还是换一个人来当吧。”
冯君岩看着形色各异的族人,抬起头,不再看一眼陷入沉默的冯道等人。
冯君岩说的没有错,家族中的老人们,一直都没有忘记北归的祖训,为了这个已经忘记最开始缘由的祖训,一代又一代的冯家族长,不惜牺牲人命,一次次的寻找机会回去。
冯家跟其他像刘家的那些人一样,同样是北来的人,同样有着北归的心愿,可是不一样的是,冯家人的北归心愿似乎比其他人的心愿要更强一些,所以尽管冯家一代又一代的族人为了这个原因而死去,却依旧没有阻挡他们回归的脚步。
直到今天,冯家的许多人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祖训,还是为了心中那个念想,亦或只是重复着前人所做的事情,他们却依旧守着那个规矩不放。
冯君岩并不想丢掉族里唯一的念想,他也清楚冯道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把水土给扔掉,甚至冯家除了冯君岩之外的每一个人,就算是冯沙漏这个被冯君岩严重影响的人,也不会同意把水土扔掉,他只是要一个承诺,一大答案,一个让冯家跟过去说再见的理由。
一家哭,好过一路哭,可是为什么总是我家哭。
三百年了,最后那一群傻子终于死了,冯君岩不想再见到族人无缘无故的死去了。
冯道他们也知道冯君岩需要一个承诺,可是这个承诺并不是这么好放弃的。
就想冯思青说的那样,这不是土,这是我们的根。冯君岩还小,他可以冲动,可是冯道经历了太多,他知道,一个人,一个家族,什么都可以丢,根却是一点也不能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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