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盛霍然色变,眼下姬璇真的名声还不像日后那样威震乾元,但是光“大衍宗”这三个具有魔力的字眼,就足以令钱盛心惊了。
太元门不过是个二流门派,在贫瘠的风灵海上称王称霸犹可,然而同雄踞东南的大衍宗一比,无异萤火之于皓月,连让人家正眼相看的资格也没有。
更别说此女不足百岁就能有此修为,恐怕在大衍宗里也是地位非凡,钱盛心知此事无法善了,却仍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低声下气道:“敝门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元君,还望元君宽宥,稍后必有重宝奉上!”
常靖见情势急转而下,对方不仅神通高明,连身份也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连连应声道:“正是!正是!小可无状,冲撞元君,自当以重礼赔罪!”
他此刻两股颤颤,满头虚汗,哪里还有半分骄矜傲慢的样子,生怕赔罪的晚了,那煞星一个动怒,连自己的性命也要交代在此,心里早将那赵林骂了千万遍:“这厮有眼无珠,得罪了这煞星,反撺掇我来出头,如今他倒好,死了也是一了百了,却将这棘手的烂摊子丢给我,说不得连命也保不住,着实可恨!”
他将赵林恨得咬牙切齿,可对方已死,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还要做出卑躬屈膝的姿态来。
常靖素日在风灵海上横行无忌,除了其父,又有何人敢管教于他,让他低头?此刻违背本性的露出讨好神情,在那张向来傲慢的面容上,显得格外怪异,颇有几分不伦不类的意味。
姬璇真根本不在乎这两人的想法,她深邃的星眸扫过常靖,这太元门的少主瞬间感到一股寒意直冲天灵,背上更生出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是人体对于危险的本能反应——他听见了一句清凌的言语:“若不惩戒,怕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这也是常靖在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起初是并没有察觉到疼痛的,只是胸口一凉,他下意识的低头,便看见自己胸前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鲜红的液体喷射而出,间或夹杂着内脏的碎片,直到这时他的大脑才缓慢的转动起来,然而还没来得及思考,便一头栽进了海水之中。
这一切说起来慢,其实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常靖便已丧命。他这一身修为,全靠丹药堆积及其他外力才推到了金丹境界,姬璇真杀他,实在不比杀一只鹌鹑更复杂,连他那件护身的宝衣,也像一张薄纸似的,被轻而易举的穿透,丝毫没有起到保命的作用。
饶是以钱盛的老辣,对这眨眼之间发生的一切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常靖的尸体落入海中,他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面孔如褶皱树皮的老者发出惊天怒吼,常靖身死,他护卫不力,太元门主必然大怒,为今之计,只有杀死姬璇真将功折罪,否则太元门主绝不会饶了他。
大衍宗固然声威赫赫,却远在天边,在这种关头,钱盛又岂会因畏惧大衍而束手?
他眉心之中跳出一杆黑色长幡来,暴喝道:“小辈受死!”
那黑色长幡迎风一展,数头妖兽精魄从幡上一跃而出,将姬璇真团团围住,汹涌的妖气更引动海面翻腾不休,波涛滚滚。
这数头妖兽精魄中,当先的两头都有元婴修为,一为赤睛白虎,一为乌环黑蛇,乃是钱盛千辛万苦之下才杀死的两头凶兽,又以秘法剥其精魄,耗费百年才炼成的一杆驭兽幡,其他精魄也都有金丹修为,着实威力不小。
这已算得上钱盛压箱底的法宝,若非常靖被杀,形势到了无可调和的地步,他也绝不会动用此宝。
那乌环黑蛇挺直长躯,蛇信嘶嘶作响,随即张口喷出一道毒箭来,这毒箭一出,霎时腥风阵阵,海面上翻出不少鱼类的尸体,可见毒性之烈;赤睛白虎更是合身扑上,前肢裹挟风雷之声,若这一击落到实处,就连数丈厚的石壁也要粉碎。
而其他妖兽精魄,也各显神通,若换了另外一个刚入元婴境不久的人来,怕是要手忙脚乱,难以应付。
可成就了法相的元婴修士,和没有成就法相的完全不能等同而论,其战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钱盛固然已在此境浸淫了三百余年,然而未成法相,他的攻击对姬璇真而言,便毫无威胁。
白玉如意自发从眉心跳出,垂下道道清气,将主人护持其中,丝毫不受毒气所扰;而姬璇真则引动法诀,只听“哗啦”一声,数根水柱冲出海面,在半空中纠缠汇聚,须臾便凝聚成庞大的龙躯,面目清晰,栩栩如生。
这水龙甫一诞生,那遮天蔽日的身躯便将那些妖兽精魄都环在其中,而后只轻轻一绞——这些精魄便瞬间破碎。
这些精魄经过钱盛的百年淬炼,本不是脆弱之物,然而双方之主的法力悬殊过大,这才使它们在水龙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一个照面便被破去。
驭兽幡是他的本命法宝,心神联系尤为紧密,精魄一被绞碎,钱盛顿时元气大伤,口一张便喷出数道鲜血来,而那水龙犹未罢休,吟声震天,整个龙躯对着他呼啸而过,在这股可怖的水元之力中,钱盛的躯体逐渐溃散,数息之后,只剩下一尊巴掌大小的元婴,面目同他一般无二,满脸的惊恐,正欲逃走。
姬璇真又岂能令他如愿,青冥剑夭矫而出,毫不留情的将那尊元婴粉碎。
从她掀起水幕,击碎宝船开始,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便击杀了元婴修士一人,金丹七人,余下筑基者,更不值一提,这般战绩堪称恐怖,足以令任何一人扬名天下,而姬璇真做来,就好像拂去一粒灰尘般简单。
此时战局方歇,她的目光却投向了一处空无一人之地:“莫非要本座动手,阁下才会现身?”
一声苦笑从海面上传了出来,只见她目之所及,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现出了一道青年的身影来。
那青年眉清目秀,身着水合道袍,神采斐然,不似凡类,现身之后并无扭捏之色,反而大大方方的稽首道:“贫道无为子,拜见元君。”
姬璇真星眸之中波光流转,摄人心魄:“阁下隐匿一旁,意欲何为?”
无为子见了常靖的下场,哪里敢直视这副无双美貌,忍不住微微侧过视线:“贫道此举,并非针对元君,实因师门与太元门有隙,数日前那太元门少主打伤贫道师弟,贫道气不过,便暗中跟随其人,欲教训他一番,非是故意窥伺元君。”
姬璇真打量了他一眼,道:“你之所为,倒与名号并不相衬。”
无为子名为“无为”,这跟踪常靖,想要教训他的举动,可丝毫称不上无为。
对此,无为子也只能摸了摸鼻子,无奈不已。全程观看了这位元君于轻描淡写之中连杀数名大修的举动,他可不愿轻易惹恼了对方。
姬璇真的法术固然引起了宏大的景象,但她本人对此的态度,确实只有“轻描淡写”能够形容,纵横风灵海三百余年的太元门长老,在她面前直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更让无为子意识到她的可怕来。
对于这种人,说谎显然是最愚蠢的举动,所以无为子说的的的确确都是实话。
他出身崇明观,在风灵海上是仅次于太元门的第二大势力,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派都在这片海域之上,实力相近,又有资源之争,自然是明争暗斗无数。
而几日之前,无为子的几位师弟在外出寻觅灵草之时,碰巧遇上了常靖,而以太元门少主的性格,自然是将他们肆意侮辱了一番,双方随即动起手来。
太元门一方人多势众,无为子的师弟吃了亏,更有一人道基受损,崇明观里的元婴修士正在合力炼制一件法宝,不欲在此时多生事端,便想忍下此事,可年轻弟子却咽不下这口气,遂找了他们这一辈中威望极高的无为子,想要报复回去。
无为子修为智计均是崇明观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他听闻此事之后,先是打探清楚了常靖平日的习惯,推测此人要在今日带姬妾出海游玩,便取了门中一件隐匿法宝,藏起自身行迹,想要给常靖一个教训。
然而他始料不及的是,钱盛竟也在那艘宝船之上,他虽结成了金丹,却也远不是钱盛对手,便潜伏一旁,打算等其离开之后再行动手。
此人也是胆大心细,他一路尾随着宝船,船上竟无一人发觉,而后赵林慌慌张张的寻到宝船,将自己所遇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引得常靖勃然大怒,要去寻那女修晦气。
无为子察觉或有出手时机,也跟着一路前来,结果却碰上两位元婴大能交手,他不敢擅动,想等事情结束后悄悄离开,却还是被姬璇真一口道破了行藏。
事已至此,他想要教训常靖的愿望反而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达成了,而且这教训当真是十分彻底,教常靖从此以后再也做不出恶事来;可他自己也同样面临着绝大风险,若这位元君因此看他不顺眼,顺手也将他杀了,那无为子可就真算是遭了一桩飞来横祸。
可从方才姬璇真的言语来看,她似乎兵不打算为难自己,无为子却是却是心思一动,冒出一个大胆的主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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