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早,客人们都还没到。
汾乔边走边玩了一会雪,觉有点儿冷,便一路小跑着到正院儿,正好当做体能训练。
庭院里有几人在打扫积雪,汾乔直直跑进来,周围的人还没来得及提醒,汾乔脚下一滑,直直扑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没有烟草气,干净清新。汾乔不用抬头也知道这是谁。
“顾衍!”她的眼睛弯弯,抱着顾衍不撒手。
“乔乔,走路要小心脚下!”顾衍皱眉训她。
汾乔直起身子,撇嘴抱怨,“知道了,今天是因为地滑呀。”想到这,汾乔又高兴起来,“顾衍,今天下雪,可以堆雪人!”
汾乔的手套早已经在路上玩雪时候脱了,白嫩的十指被冻得通红,嘴上还喋喋不休道:“滇城还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雪呢,每次下到地面不久就化了。课本上看到北方可以堆雪人,小时候都不知道多羡慕…”
顾衍握住她冻僵的手,放在掌心,提醒道,“穿这么少堆雪人会生病。”
遗传了高菱,汾乔爱漂亮,总不肯穿得太厚,她却又是容易生病的体质,自冬天到了之后,顾衍不知道为她操了多少心。
汾乔今天穿的是浅蓝色毛呢大衣,廓形剪裁十分漂亮,却并不厚。她一听顾衍这话,就不敢再开口了,生怕她再说下去,顾衍就让她回去加衣服。
……
这一次聚会,汾乔收获了人生中最多的一次红包。收得汾乔都要脸红了,那些长辈里她认识的没几个,多亏了梁特助在她身后提醒,汾乔才叫出了正确的称呼。当初来刚来帝都时候梁特助递给她记人的图谱,早不知道被汾乔忘在了哪个角落里。
直到吃饭时候,没人再和汾乔说话,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在人群中搜索了一番,回头低声问梁特助,“顾豫茗没从国外回来吗?”
回到帝都之后,汾乔和顾衍提过那天的事情,顾豫茗并没有对她说出什么出格的话。顾衍当时点了头,汾乔以为顾豫茗是能回来的,今天却不见她。
梁特助悄声答她:“顾豫茗小姐的进修已经结束了,只是今天没有来。”想了想,他凑到汾乔耳边,又补充道,“宴会还有一下午才结束,汾乔小姐要是觉得无聊,也可以像她一样不参加的。”
“真的?”汾乔眼睛一亮。
“当然。”
汾乔巡视了正厅,确实,年龄和她相近的小辈都没有出现在宴会上,想来都是觉得这聚会太长太枯燥,干脆不来了。
汾乔心里正蠢蠢欲动,偏巧,一吃完饭,罗心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约她去逛庙会。
“去吧!乔乔,求你啦,我可只约你一个人呢,庙会很好玩哒!”罗心心使出撒娇**。
“李杨呢?你怎么不和他一起?”
听到这个名字,罗心心的语气一变,愤愤道,“别跟我提那个大混蛋,我现在都不想看见他。”
罗心心和李杨不知道因为什么事闹了别扭。
挂了电话,想了想,汾乔把手机放回外套里,几步上前,到了顾衍身后。
顾衍正在和人说话,汾乔耐心等他说完了,才拉了拉他的衣角,“顾衍…”
顾衍回头,汾乔不好意思地背起手,有点局促,“我可以出去玩儿吗?”
这话一出口,好像把顾衍扔在这受苦,她自己倒是出去潇洒一样,似乎有点儿对不起他?
顾衍倒是不意外,这宴会对汾乔来说确实又枯燥又难耐,他轻拍汾乔的发旋,“是和罗心心吗?”
“恩,”汾乔点点头,“她还约我去庙会呢。”
“那就去吧,”顾衍稍一思索便答应了,又叮嘱汾乔,“庙会上人多,记得注意安全。”
说罢,又叫来梁特助安排。于是汾乔出门的时候,除了娄清,身后又跟了几个人。
帝都有着打量的外来人口,每年过年返乡,城市反而冷清下来。
路过接踵而至的商业街,也不见了往日的热闹,地坛庙会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附近的停车位价格成倍飞涨,却还是停得满当当。
汾乔下了车,环视周围一圈,远远就已经看见罗心心踮起脚来,冲她挥手,“汾乔!这!”
售票处买了票,过了安检,才进了庙会大门。
一进门,处处张灯结彩,游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为了确保汾乔的安全,娄清为首的十几个彪形大汉形成围层,将两个小姑娘围在中间,既不会被挤到也不会被踩,走的倒是舒服了,就是实在太打眼了些。
南方和北方的民俗大有不同,庙会上最多的,都是汾乔没见过的小玩意儿,不仅有刺绣,还有剪纸和皮影,罗心心每次带着汾乔挤进前排去看。汾乔从未见过这些,觉得新奇极了,特地带上的相机,这就派上了用场。
前朝帝都的文化展示区,甚至还有几位穿着民国服饰的老者在模拟当年生活的场景。
汾乔拍得忘形,快门按得太快,不小心拍到一位行僧。
他年纪有些大了,穿着青色的粗布麻衫,颈上戴着佛珠,面容上是时间留下的深深的年轮,沉淀着智慧。天寒地冻,他却似乎并不冷。见汾乔拍他,连忙友好施礼。
镜头就定格在此刻,画面和色彩都极其和谐,意境悠远。
汾乔也连忙放下相机,双手合十以回报。
“好玩儿吗?乔乔?”罗心心见她乐不思蜀,眯笑着问她,“听我的没来错吧?”
“恩,好玩儿。”汾乔点头,眼里带着笑意。
这比什么宴会可有意思多了。
玩儿了一下午,一行人才从庙会出来。罗心心有点儿意犹未尽,又看见东门外的要道上,立着生肖年的吉祥物,憨态可掬,十分可爱。她立马上前抱住,要求汾乔给她拍合影。
镜头里的罗心心眯着杏眼,皮肤白嫩,可爱极了。比那吉祥物更像吉祥物。
汾乔调整了好几次距离和方向才按下快门,务必要给罗心心拍最好看的一张。
“好了吗?”罗心心姿势都快摆僵硬了,才见汾乔冲她点头。一溜烟儿跑了回来,兴致勃勃,“快,给我看看!”
汾乔调出照片,罗心心一看便惊呼起来,“乔乔!你好厉害!这可比我拍的艺术照好看多了。”
汾乔抿唇笑着,安然接受着罗心心的夸奖,重新去看那照片,目光不由被照片的背景吸引。
汾乔的相机性能很好,背景也拍得毫发必现。背景里,一个高挑的红衣女人路过东门,就这样被她的镜头拍摄了下来。
看清了那女人,汾乔立刻浑身僵硬了,大脑成了一片空白。
她第一时间抬起头来,往先前那方向搜寻女人的身影。
“你在找什么?乔乔?”罗心心不解,顺着汾乔视线所在的方向看去,还没看清楚,却见汾乔把相机往她手里一塞,朝那方向跑了起来。
“乔乔!”
破天荒,汾乔第一次只顾着跑,没有答应她。
汾乔跑得快极了,她一心只想追上那女人,她确定她绝对没有认错,也绝对没有眼花。错过了这一次,有生之年,汾乔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高菱——她回来了!
呼啸的寒风从汾乔耳畔划过,地面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清扫,汾乔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儿摔倒,浑身僵硬,只是机械地追赶着视线中那道红色的背影。
终于越来越近。
“妈妈!”
汾乔张口无数次,可只有这一次顺利地唤了出来,她的声音还带着颤抖,不知是被冷的还是受了惊。
她一开口,氤氲的雾气在空气中散尽。
那女人听到这唤声,停了下来,她回头,在看清汾乔的那一瞬间,面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回头间,汾乔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本应该是一张极其美丽的面庞,即使年月逝去,她也应该如同汾乔记忆里的一般,精致明艳。
可是不是的,面前的女人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她的五官没变,可眉宇间却再也不是滇城那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高菱老了。
乔乔……高菱的嘴唇微动,抖了几下,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裹上围巾,转身快步离开。
好似面前的汾乔根本不存在。
“你还要再走吗?”汾乔终于问出来。
那声音压抑而隐忍,如同编织起一张大网,让人喘息不得。
女人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来。
汾乔的眼泪在溢出眼眶那一刻,瞬间成了冰冷的水珠子,顺着面庞流到下颚。
汾乔却没有伸手去擦,她提高了声音,对着即将走远的高菱,一字一句,冷冷开口。
“如果你再走一步,就当永远没有我这个女儿。”
高菱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汾乔甚至能听到她低声长叹了一口气。她仍旧没有回头,只有声音传来。
那声音很低,甚至是嘶哑的,她说:“乔乔,我会拖累你的。”
“所以呢?”汾乔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声音里的感情压抑又复杂,“抛弃我就比拖累我好吗?”
高菱的离开是压垮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些失眠绝望的每个漫长的黑夜里,只有天知道她是怎么熬下来的。如果没有遇到顾衍,也许她的心理早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活下来。
汾乔的唇瓣煞白,颤抖着,一字一句接着开口:“这样说,你就能好受些,就能心安理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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