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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生病,七大姑八大姨自然要来探望,镇国公虽然败落,总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拔根汗毛也比平头百姓粗许多,上赶着奉承的旁系远亲有不少,总得给大家一个露脸的机会不是。
太夫人推说要静养,直到第十日才露出见客的话头,闻风忽喇喇来了一屋子人,大家来了都要问一声太夫人素来身体康健,怎么一下子卧床不起。
太夫人摆手叹道上了春秋见风着凉云云,陈婆子等在旁半遮半掩吐露太夫人与大娘子站在风口上多说了几句话,顺理成章拐到谈话内容:大娘子想要回生母的嫁妆一心操办亡父亡母的忌日。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太夫人生病是因为大娘子,也不看看现在是何年月,废太子都成了乱坟岗上的无头死尸,大娘子惦记着为姬太傅大办生忌真是太不不应该。
太夫人制止得对,以后就该管住那个不听话的野丫头,免得再为姬氏招祸。
听得太夫人心情大好,躺在病榻上笑声朗朗,面色红润瞧不出一点生病的迹象。
有人适时想出不少法子管教姬瑶,比如禁足不出、罚跪抄家规,甚者有个依附太夫人的旁系远枝穷妯娌捏着尖细的噪子提出,要把大娘子送到家庙静修以向天家表白心迹。
小梁氏陪坐了大半日,听得快要呕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就是那位提出把大娘子送到家庙的老婆子,前些年还惦记着把自家的孙女塞到大娘子身边当婢女。
谁叫那时候大家都认定大娘子会做太子妃,原因无他,废太子其时年近弱冠一直没立正妃,身边只有两个低等的孺人在服侍。别说是皇家子弟,寻常官宦家的儿郎到这个年纪早该娶妻生子,有心人自然联想到未及笄的姬氏幼女。
“家庙里阴森冷清,大娘子自小娇生惯养,去不得,去不得。”太夫人一副慈祥老祖母的面孔,又是博得一片恭维之声。
小梁氏觉得再呆下去快要吐出来,寻个借口出来透会儿气,恍惚间她瞅见花丛那边有个身影匆匆走过像是秋娘,着素色衣衫,那样妖娆的身姿府中再无第二个,她纳闷道:“秋娘不是跟着大娘子和三娘子去了万安寺,怎么还在府里?”
“夫人是没瞧见,秋娘早起涂脂抹粉,穿着大敞领的月白夏装露出胸膛前白花花一片,腰间紧勒着尺长汗巾一步三扭,哪是去上香,勾人还差不多。被大娘子见了,严令她洗干净头脸换上周正的衣服,不然不许她出现在太傅的牌位前。”小梁氏的心腹婢女翠莲回话,语气中带着不屑。
小梁氏嘴角微勾,冷笑道:“她不打扮得出格点,还怎么招蜂惹蝶。”
“正是呢。”翠莲接话。
“寺里安排得如何?”小梁氏择个干净的石凳歇脚,甩着帕子等安寿堂的访客说够了出来,她们全是一帮吸血虫,巴在太夫人身上要东要西,为了一点小恩小惠把太夫人捧得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人。
小梁氏对她们厌恶得不行,却受制于太夫人不得不忍着。她与太夫人婆媳两个关系愈来愈恶,婆媳做不成,也失掉姑侄的情份,若要追究原因真还说不出个一二三。
“一切安排妥当,全按夫人的安排来办。”翠莲贴耳密语,“国公爷非要自己的贴身长随宝柱也跟去,奴咬紧不松口,昨儿晚上才应下,早起打发宝柱也跟着去了万安寺。”
小梁氏嘴角微勾,脸上闪过一抹嘲讽,主仆两个心照不宣对视一眼,那边却跑来一个管事婆子,气喘吁吁顾不得行礼,张口就是:“夫人,你快过去瞧一眼,太夫人让陈婆子打开西厢房门,让那帮人每人挑一件可心的宝贝带回家,说是府里流年不利,散财驱邪好避开祸事。”
小梁氏眼前一黑几乎裁倒,她提起裙摆快步跑回安寿堂,院里乱糟糟的,西边厢房门前涌了一堆人,比集市还要热闹,老远听见陈婆子的大噪门:“慢着点,一个一个来,人人都有份。”
“住手!”小梁氏厉声喊道,人群安静下来,让出一条道容她进去。
陈婆子撇着嘴把小梁氏没当一回事,手下麻利已经把一件尺高的珊瑚盆景塞到一位姬家远房姑奶奶手里。
“怎么一回事?”小梁氏逼问道,这屋里放着姬瑶生母的嫁妆,前几天镇国公发话让她接手,可因为太夫人生病,又赶上操心二娘子的事,她一直不得空,原想着锁在院子里再不会出岔,可谁能想到会冒出今天这么一档子事。
若是让这帮人分走大娘子的私物,流言传到外头去,小梁氏觉得自己没必要再活人,羞都羞死了,更不用说她还有一个把面子看得比命重的兄长,不仅是姬氏在京中抬不起头,梁家也跟着没脸。
怪不得,太夫人装病要装到现在,早不见客,迟不见客,非要等大娘子去寺里上香的一天约来十几号穷亲戚到家里。
小梁氏顾不得生气,先解决眼前的事为重,她环视周围一圈,沉声道:“陈婆婆怕是开错了屋子,这屋里全是大娘子的贴己,备着她将来出阁做嫁妆。这盆珊瑚景还是先皇赏赐,在宫中留有登记在册,万不能拿混了。”
小梁氏话音刚落,那名拿珊瑚盆景的人把东西又塞回陈婆子手里,拍着胸脯惊魂不定,皇家御赐之物,一般人家不敢沾惹。
陈婆子睇目等着看小梁氏的好戏,收回盆景把东西顺手一扔,伴随清脆的响声,磕掉一角殷红的珊瑚花。
价值连.城的珍品当成贱物扔来扔去,太夫人不把大娘子当回事,把小梁氏更没放在眼里。
小梁氏怒极反笑,“翠莲,带着各位姑奶奶和老祖奶奶去我的院子,那边的好东西任她们每人挑一件,金银玉器全为身外之物,旧的去了自有新的。”
不用小梁氏挤眼睛,翠莲也知道把这些人该领到什么地儿,说上好的宝贝只不过是几件包金纯银的首饰和十来串陈年珠子,泛着黄色不值什么钱,赏丫头都嫌寒酸,正好用来打发穷亲戚。
那帮人满不满意不知道,翠莲一心要办好差事。
太夫人脑袋被门夹了吧,竟能想出散财这一说。翠莲暗自嘀咕。
野路来的亲戚们离开后,安寿堂恢复安静,只剩下小梁氏几个。“夫人真是好……”陈婆子话说到一半,脸上落下重重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痛。
小梁氏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扇出这一掌,抽完陈婆子她浑身的力气也快要耗尽,她冲着陈婆子当脸啐一口,“什么东西!”
陈婆子处处和她做对,原因无非有两点。
其一,十几年以前,陈婆子想讨小梁氏的贴身婢女做儿媳,陈家儿子跟着镇国公好的没学上,坏毛病一学一个准,吃喝嫖赌样样占全,小梁氏不舍着让自小跟着她的丫头进火坑,一口回绝了。
其二,陈婆子想让自己的女儿做镇国公的侧室,小梁氏岂能答应。
两件事之后,她两人结下梁子,平日斗得不亦乐乎。
小梁氏气得胸口直发痛,一把搡开号啕大哭的陈婆子,风风火火冲进太夫人内堂,几个婢女正服侍太夫人用药,被小梁氏一声厉喝吓得飞逃出事非之地。
“姑母,这回是故意的罢。”小梁氏直呼姑母,一屁股坐在床前的罗凳上,前回因猫眼石耳坠她没有帮着太夫人说话,就知道不能善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太夫人悠闲自得抹去嘴角一滴药汁,坦然对上小梁氏,“你现在翅膀硬了,拆墙角拆到我头上,怎么不想着当初是谁非要死要活嫁到姬家来,我可没求着你当我儿媳妇。”
“全是我瞎了眼。”小梁氏痛快接话,说话毫不客气:“错把死鱼眼当成明珠,把孬种当成栋梁,更把姑母当成良善之辈。”
太夫人沉下脸,训斥道:“我不良善谁良善?死了的大房两口子?他们人好,你怎么不跟着去,死乞白咧当什么国公夫人。别忘了你身上的诰命是二郎的功劳,我儿是镇国公,你未必是镇国公夫人,七出之罪你可占三条,姬家休你理直气壮。”
说的轻巧,明媒正娶的大妇岂能说休就休。
小梁氏嘿嘿冷笑,眼中涌出泪花又被她憋回去,咄咄逼人:“凭什么休我回梁家,就为我挡着你的路,不能让你痛痛快快欺.凌一对孤女,拦着表哥不让他败光家业,阻你宠坏我的一双儿女?梁家出休弃之妇,是给我阿兄长脸还是给三郎长脸?”
说起儿子,小梁氏底气十足,她站起身踱到太夫人眼前,逐字逐句道:“我是三郎的生母,哪怕他再换十个八个继母和庶母,将来只要有出头之日,肯定要为我请封诰命。正如姑丈身边躺着原配夫人,那墓室已经封顶,姑母将来只有屈居于人下,继室终是继室,有原配跟前,跟个妾没什么两样。”
姑侄两个全摞下狠话,显然太夫人斗败了,小梁氏一走,她倒在枕上捂着胸口呲牙,额头冒生汗,这回没装,她是真的胸口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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