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川山房闭上了眼睛,也就在那个瞬间,周围嘈杂的纷乱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一下子失去了踪迹,只有压抑至空旷到死寂的沉默。
……
“川子,川子,过来一下。”
“大人。”听见相川山房的召唤,川子很快就低眉顺眼的从屏风后头踱着碎步走了出来。
相川山房看着川子剪的整整齐齐的刘海发髻,看着她饱满俏丽的脸蛋,娇小玲珑的身材,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了一阵酸楚,但在感觉到自己悲哀于将要发生的事情之后,他的心底又不由的升起些许欢喜。
川子这个女人,相川山房还是有些喜欢的,所以他时常有些奇怪,因为川子并不是她所有女人中最漂亮的一个,更不是最性感的一个,大概是因为她为自己生了两个孩子吧。
或者,其实是因为她的身份……
川子本姓堀越,是远江国一位城主的女儿,而相川一族,则是骏河国的法师家族。
堀越在远江是一个大族,而相川一族即使在好几百年前最风光的时候也比及不了。
照理来说,既然封地在远江,就应该嫁于远江人士,天野一族,小笠原一族,朝比奈氏,奥平氏,井伊氏,这都是远近闻名的法师大族,堀越一族和他们通婚才算门当户对。
即使从地理上来看,双方也没有任何交集的可能,远江在骏河的西边,堀越一族的势力范围在远江的中部偏南,相川一族却是在骏河的偏北方,一处快要靠近富士山的小盆地那里。
从各个方面来说,双方都是没有可能结为夫妻的,相川山房在父亲告知他妻子的身份时,也惊诧了好一段时间。
虽然川子在堀越一族中并不是主家,但即使只是分支,她身上依然流淌着最纯正的血脉——她的父母都是堀越一族正统的族人,上述起来,过去也曾得到过主家的地位。
像这么一位血统纯正的族人,应该嫁与同为堀越一族的人才是正理,从身份上来讲,相传山房简直就是一个平民。
……或许就是因为身份的不同,所以玩弄她时心中产生了邪念?
很有可能,因为那时候自己的确很兴奋,每一次把川子压在身下的时候……
但相川山房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他对于身份的差距丝毫不在意,如果是日本皇室的话大概会让他有些尊卑之感,但区区堀越一族,还没有让他受宠若惊的感觉。
邪念的产生并不是因为身份,而是因为天赋的差距。
真正要让相川山房形容川子的话,大概也只有天才这一个词语了。
但直到被自己撕扯成碎片的时候,她也不过只是一个高级学徒而已,没有资源的培养,相川山房还没听说过有谁能够凭空升为法师。
自己大概还是爱她的,那是一种怜爱,明明有着出众的天赋,却只能作为家族的工具送给别人……但最终让自己决定选择杀她的,就是那丝爱意。
母亲当年也是这样的吧,以为得到了父亲的宠爱,没想到却是毒药……
从这一点来说,我应该要比父亲更出色,他留下了我这个儿子,我却没有留……
虎千作,才刚刚七岁,记得那天通知他明天进行启灵仪式的时候,他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呢……
但是第二天迎接他的却是死亡,如果还活着的话,天赋大概会比我更出色吧,毕竟有着一个天才的母亲……
……思绪开始混乱了,很好……
相川山房感应着体内奔涌肆虐的法力,强忍着五脏六腑刀割盐洒般的抽搐,不断的回忆着和妻儿相伴的时光。
但这真是可悲,能够让自己在意一些,能让自己付出心意的,只有这么两个人……
没有知己,没有朋友,甚至连一个志同道合的人都没有找到……
心情沉重……
相川山房猛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一对瞳孔已经不知在何时染上了冰蓝色的色泽,一眼看过去,只能从中看到无边无际的伤痛怨毁,冰冷的简直不像是生物所能拥有的瞳孔。
“相川山房,你别想……”
“霜花!”相川山房对身旁的指责声充耳不闻,只是直直的看着前方,蠕动了几下嘴唇,像是拼尽了全力一般从齿缝间咬出了几个字:“恸哭!”
就在相川山房从口中吐出了这么几个词句之后,他的身上顿时闪出一道蓝色的微光,只是瞬间,冰霜就在他身上蔓延了开来,形成了一层死气沉沉的阴蓝色冰甲。
就像是一具从冰层深处挖出来的僵尸,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阴气。
“这,相川山房,你怎么这幅样子?”
“怎么回事——等等,他,他竟然解除了结界,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够就这么飞在空中,没有结界,连一丁点的法力波动都感觉不到,难道说?
想到这里,这名法师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凉意,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
难道说是被妖怪附身了,感觉不到妖力,也没有秽气,邪念也没有感觉到……
会不会是化生蝶?据说这种妖物有着莫名的力量,但是化生蝶不是已经在历史上消失了吗?离现在最近的一次记录也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不是自己那一次突然间对云梦狐有了些兴趣,也不知道世上还有所谓的魂之三族。
但这么一来,这股浓郁到极点的阴气又是怎么回事?化生蝶的寄生可是没有丝毫破绽的,即使有元气泄露,应该也是火属才对,但现在这里却是阴气……
“相川山房,你是怎么做到的?”
“相川老弟,怎么说我也是……”
人世间,总是这么喧嚣。
相川山房在心底感慨了一下后,没有理会那些俗物的噪音,施施然如同在小径散步一般的在半空中踏出了一步,当他踏出第二步的时候,身影一下子就在原地消失了。
“这?”
“怎么回事?”
“看前面,他在那里!”
一众法师闻言后连忙抬头定睛一看,只看到三四百米开外的地方有一道模糊的留有蓝光的身影消失在那里。
“这是?”
疑问在每一名法师的心中升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们都感觉精神有些错乱了起来。
但紧接着而来的黑色闪电将他们全部的心神都吸引了过去,无暇再思考相川山房的异样了。
说起来似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实际上,从那被相川山房坑骗的法师死去开始直到现在为止,才不过过了短短的半分钟而已。
……
到底发生了什么,承离并不明白,当他在颠簸之中重新回到祭坛之后,他没有见到一个人在自己后面出来。
即使真的有承离也不在意了,因为此时此地,情况已经乱作一团了。
更重要的是,他在重新看到光芒的瞬间就离开了静的臂弯,并不是静把他放下了,而是被一个人硬生生的从静的手中把他抢了过去。
承离的视野当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脑中呈现的一切都是模糊扭曲的,紧接着承离就感觉自己正被人带着在以难以言喻的速度冲刺着,视线已经模糊了,耳畔满满的都是令人不适的音爆声,心脏也因为适应不了这急速而抽搐了起来,肌肉开始发酸发麻,意识涣散,脸部慢慢感觉肿胀了起来,就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
不过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承离依旧牢牢的握着血婆娑和三相宝玉。
很快那人就停住了,戛然而止,没有丝毫前奏,承离因为身体无法适应这没有丝毫缓冲的暂停感,意识变得更模糊了起来,但奇怪的是,承离发现脑浆涌动的声音却因此清晰了起来。
当承离终于从剧烈的恶心头晕之中缓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被攥着脖子,像是抓鸡一样的被人提在手中,身旁的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也不知是生是死。
承离没有管他,勉强抬起头,就见静正直冲过来,奈蕙则是抱着艾叶跟在了后面。
右边几百米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土黄色光团,光团四周看起来围着一团人,不过此时都看着这里,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而在光团和承离的中间,还站着一群人,十来个的样子,也正冷冷的看向这里。
当承离还在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静终于飞奔了过来,停在了承离十多米开外的地方。
“你,”静本想就这么冲上前去,但一看到相川山房手中提着的承离,心下就冷成一片,只沉沉的说道:“我们以往并不相识,为何对我们出手?”
“这位姑娘,你大概还只有十六七岁吧?”相川山房一边捏着承离的脖子,一边努力压下心中的异样,一边注意着远处几个法师的举止,一边向静问道。
“嗯。”静冷冷的应了一声,俏脸早已阴沉了下来,虽说中级法师和初级法师之间并没有多少差距,她在中级法师之中也居于末尾,但这么容易就失手在一个初级法师手里,她还是心有不甘。
“还这么年轻呢,”相川山房的语气有些感慨,心中开始激愤了起来:“所以你才不会明白我们这些庸才的想法啊,才会有那么天真的疑问,你完全不知道我为了获得成功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也不会理解我的手段和心态,在你们的眼中,我这种失败者是连看一眼的必要都没有的吧?”
“……”静依旧冷着一张脸,她根本就没有在意相川山房的言论,心中只想着怎么把承离夺回来。
“我知道你心中不屑,你或许觉得,像我们这种没有才能的家伙,只要能够生存下去,就应该知足了,”相川山房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脸色也沉重了起来:“是啊,的确应该知足的,现实就是这么不公平,我不过区区一个初级法师,能做什么?逞什么能?安安分分的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好歹是个法师,怎么说也能生活的很享受了。”
“……”
“我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很安分的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无聊日子,心中唯一惦记着的,就是好好的巴结巴结比我更高等级的法师,从他们手里掏一点残羹剩饭,来让我这条残命再苟活个几年。”
“……”
“就算乞讨不到一点东西,我也不会太过在意,毕竟我的父亲也是这么死去的,我并不是第一个。”
“但是没办法,明明都已经做好决心就这么过一辈子算了,却突然发现竟然连这万般无奈的委愿都不给你实现了。”
说到这里,相川山房的声音开始高昂了,声音也开始变得有些尖锐:“当人们连单纯的活下去都变得奢侈无比,谁还会遵守狗屁一样的规矩道理!”
“……”
“……”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样的,但承离却很用心的听了起来,谁知道到这里却突然停止了,就在承离以为这人在酝酿什么情绪的时候,突然间听他爆出一声大笑。
“你笑什么?”静注意到了相川山房不符常理的表现,质问道。
“呵呵呵,嘿嘿嘿嘿嘿,”相川山房摇了摇头,向着远处那群人问道:“之前我的表现吓到你们了吧?”
“……”不过谁都没有回答。
“今川这厮被我瞬间就解决了,你们肯定吓了一大跳,”说到这里的时候,相川山房踢了踢那个躺在承离眼前的人,“你们也在心中估计,我突然间有这种力量,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
“没错,的确如此,解决了今川之后我可以说是一丁点的力量都没有了。”
承离注意到听到相川山房这么一说,远处的人群有些骚动了起来。
“啧啧啧啧,我可不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相川山房摇了摇头,“看来你们已经想到了。”
“你在拖延时间?”说话的人虽然离得有些远,但中气十足,承离听得很清楚。
“嗯,”相川山房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其实在心中已经有所怀疑了,可惜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所以白白给了我这么一个好机会。”
那群人的骚动更明显了。
“其实我不应该在这里停留的,”相川山房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摆出一副遗憾的表情“你们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依旧没人说话。
“真是可惜啊……”相川山房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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