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左氏所听说的那般,崇塘巡检司李巡检的长子,新科的秀才公李蹊娶亲,场面确实赫赫扬扬、蔚为盛大。Ω笔 趣Ω阁Ww『W.ΩbiqUwU.Cc
十月初十举办的婚礼,直到旧年年前的这两个多月里,整个崇塘,甚至于满莲溪,街头巷议,老百姓们最为热衷,并且经久不衰的话题,就是李家秦家的这场婚事了。
其实说句实在话儿,李巡检家娶长媳,这场面本就小不了。
毕竟这一来么,虽说李巡检的品阶确实不算高,可到底在崇塘这要塞重镇、通衢要道,一守就是将近二十年不曾挪窝。
铁打的巡检司流水的府县,莲溪城里的县衙也好府衙也罢,已是流水似的少说换了四五六七茬的县尊、府尊了,或升迁或贬谪或平调,唯有李巡检不动如山。
小小莲溪城,大大崇塘县,可不是没有人不想动他的,只是始终没有人能将他拉下马来而已,前前后后倒是折进去了不少人。
至于李巡检为甚的不想挪窝,倒不能说李巡检没有上进心,而是他总有自个儿的考量,还有就是为着家族前程的筹谋的缘故在里头。
于是这么些年经营下来,不说李巡检早已将偌大的崇塘镇管束地跟铁桶似的,权柄牢牢的握在了手心里,饶是在莲溪城里,根基亦是不弱,亦是能够说得上话儿的。
不过摸着良心说,李巡检为着崇塘,为着崇塘的百姓,为着崇塘的商贸往来,也确实是做了不少的实事儿好事儿的。
起码当年李巡检能带着崇塘的百姓死守住崇塘,并将崇塘还算完整地保下来,这已是大功一件,完全值得崇塘的百姓替他立碑立说了。
他家要办事儿,可不就是崇塘的头等大事儿么!
何况以着李巡检年岁越长,越是春风化雨的性子,确实多的是从前受过他恩惠的人要借了这样难得的机会过来还情的。
这样一来,就算李巡检不想大办也不成,总不能收了这家的礼不收那家的礼,到时候闹得大伙儿都不愉快吧!
所以九月九刚过,随着李蹊婚期的临近,就有崇塘的商贾士绅开始听说李家的秀才公要成亲。
一时间,满崇塘的各家银楼、绣铺,还有甚的古董行,俱是人头攒动,女眷众多,男客也不少。
尤其一干人在崇塘的商贾还好说,俱都能够亲自上门道贺,至于人在外地的,也都当即就派了心腹的管家或是掌柜的送来了礼金同贺礼过来,还要再三再四的赔不是,言明待主家回到崇塘后,当即登门告罪……
本就门庭若市的李家大门前,更是车水马龙,上上下下俱是忙得脚不沾地。
却还不算甚的。
再进到十月里,好像一夜之间,满崇塘大街小巷的商铺门店的店招上,埠头上挨挨挤挤大大小小的船只上,就开始披红挂绸,整个崇塘,喜气洋洋,就像过节一样……
然后再二一个,毕竟李家结亲的对象,女家还是如今满崇塘方兴未艾的新贵秦家,尤其新嫁娘还是举人老爷秦连豹的长女。
农忙过后,男女老少,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就开始盯牢了秦家的动向,只为一观茴香的陪嫁。
尤其是崇塘的一众妇道人家们,都把观看这场说不得就是满崇塘最大的奁排场,作为这一季的头等大事体。
至于奁那天的排场,说起来饶是李家都觉得气派非凡,一众乡亲们自是大开眼界,又大感意外的。
随着吉时一到,整整六十四抬摞得满满当当、根本插不进手去的妆奁,浩浩荡荡的由清一色穿戴的奁队伍抬出秦家的大门,一众瞪圆了眼睛的乡亲们只觉得随着一抬一抬的嫁妆桌子离开自己的视线,眼睛同心也要跟着飞走了。
就像炸开了锅一样,四周人群嗡嗡议论个不停,直接被夸大了数倍的新闻儿更似长了翅膀般的飞往各处……
饶是左氏身在闺中,都已然听说了。
虽说茴香的陪嫁算不上甚的十里红妆,满莲溪看来,也实在不算出奇,可该有的,铜锡竹木、绫罗绸缎、金银宝石的各色铺陈、摆设、日用,甚至于奁田、院子、铺面的……俱是色色齐备的。
不过左氏方才前脚听说了这回事儿,还没来得及消化呢,后脚家里头其余几房就有闲言碎语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话儿说的倒是含蓄,只说甚的李家这回聘长媳,光是聘礼的总价就过了五千两银子,哪里知道秦家也是个要面子的,踮起脚来给姑娘置办了过了五千两银子的陪嫁。
据说光是一个两百多亩的田庄,一间位于崇塘的两进三间的院子,一处楼上楼下的铺面,就价值三千多两的银子。
乖乖,李家这回可是面子里子都得了,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不但把秦家的姑娘娶了过来,或许秦家的半份家私都落到了李家的手里了……
却是把秦家同李家都给打落到了小水沟里了。
可这样的酸话儿,又是甚的用意,听惯了这些个流言蜚语的左氏自是能说出个四五六,心知肚明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守着多大的碗,就吃多少的饭。
她早已在心底算过一笔明账了,自家如今的景况,满打满算,也只能凑出一千两银子来开销,除开婚礼当中的各色花费外,顶多也只能挪出一半银子来给她置办陪嫁。
不过秦家那厢聘礼中真正值钱的金银头面、衣料布匹的,大多都能够做为她的陪嫁陪送去秦家,说不上体面,可比她曾经设想的已经好上太多了。
起码她自个儿已是心满意足了。
至于有这闲工夫守着那些个看戏不怕台高的家伙嚼舌头,还不如多做两针活计,趁早把给奉送给秦家人的礼物赶出来。
可家里头祖母素来吃斋念佛不管事儿,她爹又是一副士林的风气,从不把铜臭味的铜钱银子看在眼里,她娘却是翻来覆去的直犯愁的。
满心觉得她已是低嫁了,别再因着陪嫁叫秦家的人看轻她,咬咬牙,就想踮起脚来给她置办陪嫁。
可家里头本就没甚进项,东挪西补的,本就已是寅吃卯粮了,饶是她娘想要打肿脸充胖子,踮起脚尖充长子,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没有这个本事变出白花花的银子来的。
思来想去的,就又惦记起了家里压箱底的古董字画来。
可她也是读书人家的出身,自是觉得这世上最珍贵的莫过于字画典籍的。就是那些个败落的书香门第之家,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有哪家肯典当变卖字画的。
至于那些个古董陈设,她心里却是一清二楚的,库房里头已是典当的不剩多少了,也就勉强足够正房里头这会子四时八节的日常陈设而已。
更何况弟弟还要念书娶亲,妹妹也将备嫁,家里头还有接二连三的大事体要操持,再加上祖母上了年纪了,娘亲身子骨弱常年吃药,家里花钱的地方还在后头……
而且她能感觉的出来,秦家并不是那等盯着人妆奁不放的人家,她们家或许没有必要本末倒置的。
可凭她怎的苦劝,她娘总想着已经委屈了她了,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遭罪——女儿家不被婆家看重,这以后的日子可怎的过,何况待她出了门,娘家再想要帮衬,也没有这个能力的,非要攒出银子来给她陪嫁不可。
虽说最后她娘总算打消了主意,却是因着那厢姨祖母派了郭嬷嬷过来,送来了一个不起眼的杉木小匣子的缘故。
她当时心头就是一跳,果然,匣子里头装着的竟是莲溪城外两个小田庄的田契,以及位于莲溪的一间二进二出小院子的地契。
按着如今的行情,说甚的也值两三千两银子的……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她能做的也只有竭尽全力,把日子过好!
不过这话已是扯远了。
话归正题,再回过头来说李蹊同茴香的喜事。
在左氏看来,倘若说富贵荣华是人生在世的大福气,是红尘中美梦的实现的话,那么不管李蹊也好,茴香也罢,这对小儿女已是福禄禧俱有了。
可他们夫妻这整场婚事办下来,最叫人津津乐道、乐此不疲的,还不是这天大的福气,而是李家的婚宴。
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日出,据说随到随吃的流水席一办就是整整三天。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除了在家里头设下了喜宴之外,李家还额外在崇塘内外分别设下了两处筵席。
一处就设在了十甲的码头上,另一处则是特地设在了镇外的保婴堂门前,专门用来招待崇塘镇上乡间的一众乡亲父老们。
没有门槛,也完全不需要随礼,一张桌子坐满了就能开席,鱼肉茶饭俱是管够……
这样的事例,别说左氏长到这么大头一遭听说了,据郭嬷嬷说,饶是在整个莲溪城,那都是绝无仅有的事体。
喜宴,还有寿宴连摆流水席的人家多的是,可这样的场面,这样的用心,一下子就轰动了整个莲溪城。
不由得左氏不对自家这位姑奶奶感到好奇同欣赏的。
毕竟按着左氏的想法,不管是妆奁也好、喜宴也罢,其实这一切不过都是女儿家的陪衬而已。
而能配的上这样别具一格婚礼的新娘子,与其说是家世门楣的外因所使,不如说是源于女儿家本身的德行素养。
毕竟前者只能帮住女儿家在婆家站住脚,唯有后者才能真正让女儿家在婆家站稳脚跟,并轻易不得动摇……
茴香能得李家如此的看重,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
不过左氏到底不曾亲眼目睹流水席的宏大场面,所知道的也都是道听途说,所以其实对于这场流水席知晓的并不全面。
可花椒却是亲历了这场流水席的,对于筵席上的一切,自是记忆深刻的。
不管是十甲码头也好,还是保婴堂门口有罢,这两处被花椒视作“分会场”的筵席所在,花椒都是求着哥哥们亲眼瞧过的。
李家的内院外院置下了象征着十全十美,圆圆满满的百桌喜宴,自家也置办了数十桌的酒席,而这两处“分会场”,几乎是用自家还有李家一样的布置,一溜也都支起了杉篙架子,搭起了又宽敞又明亮的大红色喜棚,只是四周并没有挂上密密匝匝的红色绸缎喜幛而已。
又摆上了从各处商借过来的桌椅板凳,虽然这两处“分会场”的餐桌布置比较朴素,并没有像李家同自家似的铺上甚的桌布桌围的,使用的餐具酒器也俱都略次一等。
可每一桌上却俱都挂着一盏走马灯,上头六面,俱都红纸黑字,一笔一划的写着四冷荤八大碗的菜肴名儿。
四冷荤,八大碗,流水席上的菜色虽然要比李家、秦家的酒席稍稍逊色一筹,并没有那些个贵重的翅肚燕鲍的,可大鱼大肉、热茶热饭,却是应有尽有,并且管够的。
只不过饶是如此,满崇塘,甚至于莲溪,也没有任何一家饭庄能承办的下来,还是得月楼联合了崇塘镇上的另外三家饭庄,同两家瓜菜铺、五家墩头铺、三家鱼行,两家家禽蛋铺,再加上钱德隆的鼎力相助,才能有惊无险的把这场流水席办下来。
花椒见过大师傅们使用的厨棚,一溜炉灶简直望不到头的。
而且除了这热火朝天两班倒的厨棚外,李家还特地在三处地点都搭上了戏台子,雇来了戏班子、唱大鼓、说书以及杂耍的艺人,三处轮流唱堂会,一唱就是三天三夜……
生生把原本只是单纯的为了庆贺婚礼以及李蹊得中生员而办的喜酒,办成了答谢父老乡亲的筵席。
整整三天三夜,整个崇塘就像过节一样,人声杂沓、语笑喧阗、炮竹起火,络绎不绝,泰半的大人都不用做事儿,多半的孩子也不用念书,从日出到日落,只消赶席,大块肉大碗茶就好。
怎的能不叫人念念不忘。
而花椒还知道的是,这场别开生面的流水席,其实还是李蹊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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